字是什么样的字?
云鹄游天,群鸿戏海,宽绰有余,娟秀挺拔,正书之祖钟繇真传。
文是什么样的文?
骈四俪六,锦心秀口,典丽堂皇,对仗工整。皇堂朝廷奏章之风。
人是什么样的人?
气若幽兰,质若瘦菊,优雅端庄,灵秀内蕴。书卷之气溢于颜表。
杨千叶把一管狼山紫毫轻轻搁在笔山上,提起纸来,轻轻吹了吹,眼看那墨痕渐渐干了,又把它轻轻放下,重新铺好一张纸,将镇纸压在上面。
这文房四宝,是褚龙骧送给幕僚师爷李鱼先生的礼物。
褚龙骧虽然不通文墨,但他秉持着只买贵的购物风格,在这假货并不流行的年代,通常买到对的概率也是蛮大的。
杨千叶又提起笔来,蹙眉想了一想,方才那份请柬是写给尉迟敬德的,文风就得豪爽大气些。现在这份是写给李靖的,这是一位儒将,措辞用句就得更考究一些。
杨千叶酝酿一番,正想下笔,忽地哑然失笑。
她和李鱼自相识至今,实在是古怪之极的关系。
本来,最初她是对李鱼深怀忌惮的,一直想把他从武大都督身边赶走,孰料最后却是一起成了逃犯。而自己,得以顺利逃出利州城,还是借了李鱼的便利。可李鱼能顺利逃上山,又是靠了她的帮助。
之后陇右再相逢,两个人的立场再度对立,结果到了现在,两人又成了伙伴。而这一次,她又一次借助了李鱼的力量,但随后却又要去帮李鱼的忙,与前次如出一辙。
杨千叶摇了摇头,正要运笔书写,门扉忽地开了。
杨千叶脊背顿时一僵,不敲门而入,且如此鬼祟的,除了李鱼,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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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叶气的牙根痒痒:你李大官人不在乎名声,我还是在意的好不好?
李鱼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声问道:“千叶姑娘,怎么样了?我在褚大将军面前可是夸下了海口,明日一早就给他,让他快马送出的。”
杨千叶淡淡地道:“正写!”
求人的嚣张不起来,李鱼屁也不敢放一个,乖乖地拉过一个锦墩,在一旁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杨千叶运笔。
因为最后一封是写给李靖的,所以杨千叶特意放在最后,本想多用些心思,可李鱼往旁边一坐,杨千叶特别的不自在,竟尔有些心浮气躁的感觉。
可李鱼坐在那儿乖得跟第一天上私塾的小学生似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又不好责怪人家,如此一来,越是想凝神摒气,气息反而更加紊乱,杨千叶为了放松心态,只好故做镇定地与李鱼说话。
杨千叶道:“你在龙家寨混得蛮好的,怎么又离开,要往长安去?”
李鱼道:“我母亲和吉祥都在长安,我岂能不去?”
“龙作作,是个尤物,我见尤怜。况且,我看你们相处融洽的很,舍得?”
李鱼苦笑道:“姑娘莫要误会,那一日,我其实就是想越过大震关,去长安的,结果被龙大小姐发现,把我吊了起来,咳……结果恰恰被你看到。我可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杨千叶乜了他一眼,眼珠微微一转:“哦?原来是在用刑?”
李鱼:“是啊是啊!”
杨千叶:“那么……龙大小姐当时是想咬死你呗?”
李鱼抿了抿嘴唇,叹息道:“龙大小姐疯起来,很难预料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的。”
杨千叶想了想,居然有些赞同:“这么说来,是龙大小姐喜欢你了?西北虽是苦寒之地,却是富有者的天堂胜境,你若真的讨了她的欢心,一生无忧了,可你为了吉祥,居然舍得下,也算是性情中人了。”
李鱼陪笑道:“过奖,过奖。”
李鱼只管敷衍着,自然没理由告诉她,自己已经把龙大小姐拿下,只要再摆平了吉祥,就可以左倚红、右偎翠,尽享齐人之福。
杨千叶一边说,一边写,笔下居然流畅起来。这时将笔一提,往笔架上一挂,道:“好了!”
“多谢!多谢!”
李鱼赶紧上前,将一摞文书拿过来,将还摊开的那份看了看,赞道:“好字!”再看一眼那工工整整、灵韵内敛的小楷,又赞道:“好文!”
杨千叶皱了皱眉,道:“褚大将军能引你为心腹,是你的造化。但你……居然文理不通,文字不顺,如何为人幕僚。我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长此下去,总有一日,你会被褚龙骧识破的。”
杨千叶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番话居然带上了一丝关切之意。
李鱼将最后一份文书吹了吹,见墨迹确已干了,便把它折合了,与其他的文书放在一起,拿在手中,笑道:“这一遭是为了帮你们办下通关的文书,我才与褚大将军虚与委蛇。自己不擅长的,我也不想去做。只俟到了京城,我便会伺机辞去的。”
杨千叶呆住了,刚刚她还觉得自己帮了李鱼的忙,心中小小有些得意的。这时才清醒过来,原来李鱼揽下这差使,其实却是为了他们,那么,究竟是她在帮李鱼,还是在帮自己?欠人家的这份情,终究是没有还上。
李鱼把那摞文书小心揣在怀里,明日好去向褚龙骧得瑟一番。他拍了拍胸脯儿,正要向杨千叶告辞,忽见杨千叶就坐在灯下,扭着脸儿,正怔怔地看着他。李鱼一呆:“怎么?”
杨千叶摇摇头,扭回脸儿去:“我倦了。”
李鱼忙道:“辛苦,辛苦,晚安!”
李鱼一溜烟儿出去,把门掩好,左看看,右看看,高抬腿、轻落脚地向自己房间走处。
冯止二趴在门缝上,撅着屁股看着。
墨白焰起夜,看到冯二止的举动,不禁惊讶,低声道:“二止,你在做什么?”
冯二止急忙回头:“嘘!”
冯二止又往看了一眼,蹑手蹑脚地走到墨白焰身边,一脸诡秘地禀报道:“墨师,小的刚刚起夜,听到外边稍有声息,就从门缝里窥探了一下。”
墨白焰花白的眉毛微微一皱,道:“发现了什么?”
冯二止的脸庞忽然奇怪地扭曲起来:“李鱼刚从殿下房中出来,行踪……颇显诡秘。”
冯二止那便秘般的表情,就像一个母亲,晚上早早歇息去了。结果一早起来,给宝贝女儿做了早餐,过去喊她起床,赫然发现宝贝女儿昨晚领回家做客的男朋友居然没走!他正抱着女儿,躺在床上。
墨白焰听了,心中也是无比的纠结,一张老脸揪得跟包子似的,半晌无言。
冯二止打破沉默道:“墨师,这……小的于此,一窍不通,您看……咱们该怎么办呐?”
墨白焰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幽幽地道:“二止啊,老墨我……也是自幼入宫呵……”
冯二止先是一呆,低下头去思量半晌,咬一咬牙,抬头道:“那,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墨白焰很纠结地点了点头。
冯二止道:“殿下一旦有了身孕,那就是我大隋皇室血脉,我大隋也算是江山有继了。”
墨白焰花白的眉毛一轩,对啊!这个他事先倒是没有想到,若是先有了一个继承人,尤其是男性继续人,这对招揽群雄,光复大隋,显然是极有帮助的。
要知道,改天换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如果这当家人枝叶不繁,全指着他孤家寡人一个,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将会使很多有心归附的人望而却步的。
冯二止又道:“至于这李鱼,殿下既然不肯公开他们之间的身份,显然是为了帝国大业,有所考量。咱们也该理解殿下这番苦心,暂且视而不见吧,待来日,如果李鱼肯追随殿下,便承认他的驸马身份。否则……”
冯二止往前一凑,神色阴冷:“咱们也别叫殿下为难,悄悄把他结果了就是!”
墨白焰想了一想,点头赞道:“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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