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焕惶恐万分地也跟着跪了下去。
“界主……”
“鲁……老先生?”
福运的身体保持着跪趴的姿势,头部抬起,脸上尽是惊疑不定。
鲁焕微微色变,狐疑地看了他三秒钟,这才利索地站直身体,连带着把福运也拉了起来。
“你怎么突然软了下去?生病了?身体不舒服就要及时去医疗室就诊。”
福运有些晕乎乎的,但他向来理智,将疑惑咽了下去,并没有莽撞发问,“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回事。”
“去医疗室看看,是不是撞到头了?年轻人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老了就该后悔了。”
鲁焕摇了摇头,催促他赶紧去看病,福运晕头晕脑地进了医疗室,然后,被医生一针扎晕过去。
“怎么样,克莱?是不是真的脑子受伤了?他突然之间就像是普通人,完全没有神迹在身一样。”
克莱医生并没有忙着下判断,而是仔仔细细地开始各种身体检查,半个小时后才以冷淡却又笃定的语气表示,神迹的确已经抛弃了这个年轻人。
鲁焕脸色发白。
“你确定没有弄错?神迹从来不会这么快地从一个人的身上消失。”
克莱医生面色越发冷淡了,“我只负责将我观察到的结果告诉你,至于你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鲁焕神情微僵。
“我没有质疑你的判断的意思,我只是,嗯,想要确保万无一失。克莱你也知道,神迹从来没有像这一次那样,转移之后停留了不到一年时间,便销声匿迹了。我在想,会不会跟之前的规律不同,它会不会遇到了什么问题,不得已才会潜伏下来?你有没有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发现一点点的异样?但凡有一点点蛛丝马迹,都可以说明,他很有可能还是代言人。”
克莱医生垂眸数秒,再一次操作起了医疗器械。这一次,持续了足足半天,结果却不尽人意。
“消失了。”
鲁焕的双肩明显耷拉了下来,下意识地不断搓着双手。
“怎么会?怎么可能?倒霉,还以为这一次能够稳赢。现在看来搞不好要赔本。要是神迹被我弄丢了,回去之后肯定会被那些老东西给啃得渣都不剩。”
他喃喃自语,不一会儿就焦躁地在医疗室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愁眉苦脸。
克莱医生将数据全部清除,然后将器械归位,开始赶人,“你该走了。”
“克莱,能不能帮我找找看,神迹是附身到哪个人身上去了?”
克莱医生毫不犹豫地就摇头拒绝,“不,那是白费时间。它可能附身在任何一个活体与死物的身上,我只能判断它在人体居住期间的情况,至于它是怎么转移怎么消失的,一概不清楚,在死物身上存续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鲁焕想到往事,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是对的,顿时面如死灰。
“你说那些老东西知道神迹不见了,而且这一次出去,很有可能还会掉在界外不会回来,他们会不会真的撕了我?”
克莱医生点了点头,中肯得不带一丝同情,“生吞活剥。”
鲁焕会不会被生吞活剥凤殊不知道,现在她就觉得自己快要被生吞活剥了。
请福运离开之后,她便打算小睡一会,但是奇怪的是,她却一睡不醒了。
确切的说,是她醒不来,哪怕意识在清醒与迷糊之间游荡,理智一直在嚷嚷着快睁开眼睛,快点醒过来,别睡,她的上下眼皮却像是被粘了胶水,死活撑不开。
她就在这种诡异的状态中似睡非睡。
起初她还算镇定,以为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顺其自然,总会醒的。以她有限的失眠经验来看,这种像是鬼压床一样的睡着却又清醒的状态,会伴随着生理的极度疲惫与慢慢恢复元气而消失。
可是这一次她的预感显然错的离谱。
她开始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她的身体。
尽管是在睡梦中,她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或者说神秘的东西,在向两个相反的方向撕扯。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一个方向的,就像是一个怯怯的小孩,看见了一个成年女人穿了一件漂亮的红裙子,尝试着要去摸一摸那漂亮的裙角,摸了还不够,好奇发展成了小心翼翼的羡慕,要动手捏一下,拉一下,搓一下,扯一下,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发现成年女人没有动静,小孩胆子便大了,兴致勃勃地想要拿着剪刀,按着自己想象的样子,对红裙子进行重新裁剪。
于是凤殊便遭难了。
她的身体就像是那件被盯上了的漂亮的红裙子。开始被撕扯,被咬啮,被刺痛,被撞击,被砸扁,被捏碎,被火烧,被冰冻,被气化,被碎裂,被搅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偏偏里头还能够感受到碎成了渣滓的骨头在不甘心地挪动。
她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还有比满清酷刑更加残酷的刑罚。肉体遭受到了摧残,会因为其迅猛的反应而使得精神也瞬间扭曲成风暴,狂怒,无法摆脱,耗费掉了精气神后,便断崖式下跌,奄奄一息。
但即便快要断气了,依旧断不了气。哪怕窒息了,也依旧没能彻底陷入沉沦。
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总是黑成浓稠的一团,看着平静,里头却翻滚着无数的暗黑力量。
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随着痛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终于能够辨别,这不是一股力量。
是两股。
比较微弱的那一股是有着红艳艳的绚丽色彩,像是一团火,虽小,却不灭。
明显强势的那一股则是有着肃穆到死沉的黑,不会让人欣喜,也不会让人厌恶,却会让人从灵魂深处开始战栗不安,想要驯服,想要投降,想要跪趴下去,将自己的一切一切都交出去由它主宰。
她忍受着,忍受着,忍受着,哪怕知道有可能只是虚幻一场,只是噩梦一个,哪怕明白即便是真实,不到万不得已,也是忍耐为上,小不忍则乱大谋,忍耐到极致,总能等到挣脱束缚的时间,但下一刻,她就无法克制恐惧,更无法压抑骤然而起的无数戾气,她支撑起抖如筛糠的身体,开始朝四面八方挥剑。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她不确定自己感受到的身体被撕扯的感觉是不是真的在经历,她只是本能地意识到自己无法忍下去,无法任由自己的身体成为莫名其妙的东西的战场,她无法坐以待毙。
手中本无剑,但既然是在做梦,自然剑随心至。
几乎是在她挥剑的瞬间,她就发现,两股在互相较劲的力量分开了。火红的力量避让她,黑色的力量不避不让地对上了她的剑。
粉碎。
就好像她的剑是泥巴捏的,不堪一击。
她却不受影响,一剑一剑地挥着。
火红的力量左支右绌,一边避让她,一边却持续攻击着黑色的力量。
她发现落在了火红力量上的剑,只要是命中的,都能够让它的颜色变得千淡一些,而那些落到黑色力量上的剑,却像是空气一样,不过是一阵微风,毫无影响。
“你们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
她觉得自己痛苦得就快要死掉了,却坚持着不停地挥剑,就好像一旦停止挥剑的动作,她就会真的死过去一样。
她没有死,但是身体的撕裂感却越发强烈了,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丢进了血池里,翻滚着的血浪让她血腥无比,那恶心粘腻的感觉,那痛到恨不得自己拆了自己骨头的感觉,已经不能用狼狈可怜来形容。
现在想想,麻木也是一种美好的感觉。她多想现在就立刻变得麻木,让一切感观都变得迟钝不堪,甚至是完全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
那样的话,痛苦就不在了吧?感受不到的痛苦,是可以无视的。
凤殊胡思乱想着。
没有任何回答。
但是奇怪的是,她在混乱的间隙,却能够感受到那一股火红的力量在躲避她的攻击的同时,又在热烈地靠近她。
说是靠近并不准确,不如说是“亲近”来的更为精妙。
就好像看见了熟人,不,好友,甚至是亲人,那种渐次递进却迅猛非常的好感过渡,让她一下子就迷惑了。
这股力量,好像对她并没有敌意。
不,何至于是没有敌意。它对她好像很有好感,好到就像是它其实是来帮她的。
而敌人,自然就是那一股黑色的不近人情的冷冰冰的让人感到战栗与想要服从的力量。
“你是谁?你们是谁?”
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奢望回答。如果不是人,只是两股天生天长的力量,兴许会有一丢丢的偏向与喜好,但能够达到向人靠拢的程度,是很难很难的。
梦梦就说过,像它跟鸿蒙这样的天生之物,是无父无母的,从出生到死去,它们都不会有真正的同族。它们都自成一族,跟兽族中的其他同伴均不相同。别的同伴会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父母,血缘手足,血缘亲戚,它跟鸿蒙却没有。
它们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像它们这样的兽族,很少很少,少到不会超过十个手指头。
所以说,她现在是遇见了另外的两个手指头吗?
她稀里糊涂地冒出来这样的念头。
“梦梦,梦梦你醒了没有?快醒来,梦梦……”
梦梦没有醒来。也或者,她压根就是在自己的梦中,而现在这个梦里,梦梦却并不存在。
真是好笑,明明是它擅长的领域,它却居然不在。
但是,会不会这个噩梦其实就是梦梦自己营造的梦境?
它毕竟擅长造梦,就连食物,它也说过,可以是虚幻的梦,或者是真实的记忆片段。
它是可以将这些真真假假的梦境实体化,变为真正的困境的东西。
她是被自己的宠物给困死在梦中了吗?
“梦梦?!”
她感到了羞恼。
可是即便是在梦中,她还是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不对。
梦梦已经跟她结契了。它无法伤害她。
除非,这真的只是个再逼真不过的梦境而已,痛苦是假,伤害是假的,自然,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她努力想要维持理智。
那股火红的力量却像是熟悉了她的招式,终于靠近她了。方式是,随着她手中的剑起舞,径直绕着她的手腕,蜿蜒而上,迅速缠住了她的身体。
凤殊挥剑的动作有一息的停滞,但一息之后随着强大的惯性挥了出去。
让她感兴趣的是,这一次,落到了黑色力量身上的那一剑,虽然依旧平平无奇,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它被洞穿了。
起初只是一个火星似的缺口,但是很快却起到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效果,原本冷冰冰的黑色力量甚至因此而看起来像是带了一丝火热。
或者确切的说,狂暴。
是的,力量狂暴了。就好像是一个肃穆到心如枯井的老人,瞬间狂化成了一个暴怒的怒目金刚。
关九眼带疑惑,木呆呆地躺着,觉得自己大概是中邪了。
人的一生可以很长,人的一生也可以很短,她接收的信息太多,而且还是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其实不是太明白,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痛到极点便剩下了麻木,她只是觉得自己很累,自然而然的,她也不明白,洪怡静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对方像光晕那般慢慢消散无踪后,关九支撑不住,意识陷入了黑暗。
她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浑身又冷又热,难受得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就像以往害怕了,双手抱着曲起来的腿,以为这样就安全了。
“死丫头,还不起来做饭,想饿死我们吗?”
随着耳边一声尖利的骂声,关九只觉得右耳剧痛,身体本能地顺着拉扯的力道往外去,直到那拧着她右耳的手收回去,她径直栽倒在地,眼冒金星。
“我打死你这个好吃懒做的阿娘货,这都几点了还睡觉,睡觉,我让你睡觉!”
啪啪啪的声音接连响起,关九抱头,将身体弯成了虾米状,不敢翻滚躲避,任由那鞋底重重地拍打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