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感知到了阿曼达界的最高统治者也在星舰上,苏一航会像在簌簌星的表现一样,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哪怕不是全部三缄其口,也会将最重要的部分守口如瓶。
但界主来了。
他甩包袱甩得要多快有多快,搞不好还可以一箭双雕,利用界主的力量,弄清楚凤殊的真实身份,甚至给她的伙伴一点点苦头吃,何乐而不为?
他想的很好,做的也够巧妙,可惜的是,事到如今,还没有见到什么效果。
界主依旧没有现身。
按照鲁焕的说法,界主是不会让他借刀杀人的了。
苏一航有一点点苦恼。
如果一路上真的完全不动手,那么去到所谓的联邦之后,他动手的机会可能会更少,甚至完全消失。
“您真的觉得,小姐说的话不是糊弄我们的?虽然我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找回来,可是像小姐这样的人,我不认为她会是我虎崇星人,甚至于是否是联邦公民,也很难说。”
鲁焕耸了耸肩,“她是不是说谎了不重要,她是不是真的联邦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人现在在我们的地盘,我们的旅途还很长,有大把的时间去套她的话。就算她严防死守,真的一点都不透露家族情况,可是她自己的情况,我们总能够摸透了。
到达界外之后,她去哪我们都可以跟着去,她既然说起了联邦,还说曾经到过虎崇星,那么就算不是联邦人,相对于我们这些阿曼达界人,她也不能算是彻头彻尾的外人,自然没有办法拒绝我们让她尽一尽地主之谊的请求。
如果真的像她所说的那般,去到虎崇星,她的家族就会来人找她的话,到时候我们只要不跟丢了人,迟早能够见到她的长辈。知道我们由始至终都好好地招待了她,而且还千里迢迢地把人给完好无损地送出来,耗费了不菲的财力物力与人力,她那家族但凡是有点实力的,来的人但凡是有点高瞻远瞩的眼界的,必然不会随意打发我们,相反,就算不把我们当成是座上宾,也一定会愿意结交。”
苏一航微微一笑。
好吧,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么远。他原以为鲁焕的最终目的,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只是想要到界外去游历一番。
“是小子愚笨了。”
“哈哈,你还年轻。要是你现在就像我这个老家伙一样想东想西的,肯定不快活。”
鲁焕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比我家鲁浩那臭小子好多了。要不然界主也不会这么看好你。”
苏一航罕见地摸了摸鼻梁,“就怕我担不起界主的看好。
您也知道,我现在是里外不是人,虽然一心一意想要做阿曼达界公民,可是到头来,却原来我是来自界外的,是外来者。
偏偏对虎崇星的印象,虽然有些记忆片段,却很少。就算全部能够记起来又能怎么样?我目前为止的人生,可是大部分都在阿曼达界。您说,如果我在虎崇星还有家人,见到他们之后我却想不起来,他们又以为我早死了,突然见到我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父母手足欢不欢喜另外说,没有哪一个家族是没有利益纠葛的,到时候会是怎么一个场景,还真的不好说。”
鲁焕挑眉,神情显得非常诧异。
“哎,难得见你小子这么忐忑不安。你该对自己有些信心才是。
不管你那些至亲欢不欢迎你,你总归是他们的一份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身上流着你们家族的血,他们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但谁都没有理由把你赶出家门。当然了,不管苏家要不要你回来,也不管虎崇星甚至是联邦承不承认你是他们的公民,反正我们阿曼达界的大门是永远向你敞开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我现在就可以替界主回答你。”
苏一航鞠了一躬。
“有您这话,我这心里就安定多了。我整苦恼着,如果家人并不盼望我回去,而因为我是界外人的身份,我也不好厚着脸皮要求回界内,到时候我就真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隐形人了,只好到处流浪,做个法律上的死人。”
“你想多了。虽然你还年轻,但是也别像一些小女孩一样总是患得患失。你可是我们金雅阁的阁主,这话说出去,可是要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鲁焕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得把腰杆子给挺直了,我可是时刻拿你来当标兵,鞭策着鲁浩努力呢。你要这么容易就倒下去了,以后我还怎么管教他?那小子尾巴一旦翘起来,绝对是要上天的架势。我老了,可不想追着他干架,累。”
苏一航大笑,“恭敬不如从命。”
鲁浩并不知道自家祖父压根就不想要跟他切磋,他一直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凤殊的门外。
凤殊急急忙忙地冲回房间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对捆绑着的人瞥上一眼,便开门又锁上,整个人如同一缕风,迅速消失不见。
“喂,你到底是怎么了?赶着投胎啊?这么一副明显有事的模样,那股力量肯定又要巡查这里了。”
梦梦趁着没有感应到危险,暗戳戳地提醒自己的寄主。
“我想起凤昀了。”
“什么?”
“我想起凤昀了,我弟弟!”
她加重了语气,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缕可以称之为“焦虑”的神情。
梦梦有些懵。
“全部?”
“不是,只有一个画面。我在写字,他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我看见了他,当时他还很小。我们应该是住在一起。我是说,我觉得我跟他是从小就住在一起的。他小我很多,我不确定自己当时是几岁,但是明显我要比他打上一轮的样子。”
凤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尽管只是在意念中与它对话,可是声音却仿佛响在耳畔。
“那又怎么样?能说明什么?之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君临也告诉过你了,你有一个弟弟叫凤昀,你有一个儿子叫凤圣哲,他们俩现在都住在君家,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之前不是已经搞清楚了吗?他们没有危险,就算有危险,君家的人也会护着他们。你跟君临就算一辈子都回不去也无所谓,他们一样可以平安长大,一样可以找到喜欢的女人结婚,然后生下孩子,然后他们的孩子又生下孩子,他们当爷爷,你当太奶奶,搞不好因为我跟鸿蒙的关系,你寿命增加不少,还能当上太太太太太太……奶奶。”
梦梦觉得她突然之间心急如焚,完全是没有道理的事情,这也太反常了,不像她平时的冷静作风。
凤殊却没有被它的话安慰到。
“我知道有君家在,他会平安,那个孩子也会平安,就算我跟君临都无法回去,他们也会慢慢长大,慢慢有自己的生活,组建家庭,过自己的日子。我没有质疑这一点。我只是……我第一次看到了他。”
凤殊焦躁起来。
“你知道吗?梦梦,这是我第一次记起来的画面,而且还算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我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个场景。我看见自己写的那一行字,我不单只听见了凤昀的声音,我还看见了他,你明白吗?我看到了他,活生生的小男孩,他有一双跟我一模一样的眼睛。”
梦梦觉得自己要翻白眼了,如果可以,它一定会用白眼球砸死她。
“我知道。你想起来的我也能够‘看到’,你又没有防备我,要是你决意不让我看见,我就算想知道也没有办法偷看。是啦,是啦,你开心了,你是真的有一个弟弟,他好像还很喜欢你。真是的,现在你高兴了?你终于不像那个时空的你一样,害死了你们家族的唯一的希望。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又不是现在才知道你有一个弟弟。”
凤殊觉得它没有听明白。
“你不懂!你压根就不懂!”
她像是走累了,将自己摔到了床铺上。
“我怎么不懂了?你说说看我哪里没有听懂?你说的是人话,我怎么会不懂?你要是说的是兽语,我还真不一定能够听懂。真是的,以后有空一定要教你我们族的语言,让你也被我鄙视鄙视。以为你们人类的语言很难吗?我告诉你,一点都不难!我可是从一出生开始就跟着凤初一学的!我敢说我要是伪装成人类,你们人类没有几个人能够看出来我压根就不是人。”
“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我怎么可能跟凤昀一起生活?好像妈妈从一开始就没有跟我们在一起那样。你知道吗?那个画面里,凤昀还这么小,按照年纪来算,我年龄也不大。就算妈妈真的放心,真的把我们托付给了什么可靠的人,可是……”
凤殊转身,面向墙壁,眼神呆滞。
“我有种她压根就不存在的感觉。”
梦梦简直要抓狂了。
“你说的明白一点好不好?什么叫你妈妈根本不存在?她现在是死了,不对,是死了好多年了,但是之前在外域的时候,可是她一直在带着你,要是她死了,凤家的人能不知道?她要是早死了,凤那小子就算不亲自去接你回来,也会安排人过来接你回家,或者安排可靠的人来外域照顾你,直到你成年可以返回梧桐星。”
“不,我的意思是,妈妈她没有在那里生活的痕迹。我没有看到整个屋子,连房间里的摆设之类也没有看清楚,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没有在那里,从头到尾,哪怕是一点点,都没有。
就算不是她亲自照顾我们姐弟俩,就算是把我们托付给可靠的人,但是在分开之前,难道她不先考察一下我们要生活的环境,她就放心地离开了?她不是那样的人。我是说,她的性格不会允许她做这么不谨慎的决定。”
梦梦简直要对她的想象力感到绝望了。
“你这是什么推理?这跟你妈妈有什么关系?也许是因为拜托照顾你们的那个人刚好换了一个房子呢?
也很有可能,你妈妈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了,匆忙到顾不上这么许多,所以才没有亲自考察你们将要生活的环境。你要这样想,她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怎么可能不亲自照顾你们?既然真的照顾不上了,代表着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情况,她只能够把你们托付给信任的人。”
它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凤殊却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它的判断。
“可是高祖父母说了,妈妈之前一直每年都有跟家里联系,我一直都在。这说明哪怕是离开过一段时间,也不是长久的离开。她并没有真的完全撇下我们。既然这样,总会有痕迹才对。痕迹在哪里?没有她的气息,我感应不到。”
“这只是你的记忆,拜托!你甚至都没能够完全想起来,你怎么知道靠不靠谱?你这是推断,还是片面的!”
凤殊沉默,好半晌,梦梦都以为她要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不,我知道听起来很荒谬,但是我相信我的直觉。她没有。她不在。”
梦梦要气死了。
“她现在当然不在,但不代表她以前也不在。你不应该相信自己残缺的记忆,但凡你对凤他们有一点点信任,你就应该相信他们的判断。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但是也知道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值得钦佩的母亲,她对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对不住的地方。你父亲还可以说是因为战争而缺席了你的日常生活,你母亲可没有。就算有一点点,那也绝对不会是全部。你怎么可以说她不在?就凭你这突然记起来的一个记忆碎片?”
“不,我没有质疑她的爱。”
凤殊说得有些艰难。
“梦梦,你是兽,你应该比我更相信直觉才对。我看到了那个画面。虽然对那个房间看得有些模糊,但是我看到了凤昀。你知道吗?那个孩子,眼睛里只有我,只有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梦梦虽然很不想要理她,还是顺着话赌气地问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只能依靠我。”
凤殊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凤昀他,能够依靠的人,只有我一个。他害怕我会死掉。他害怕我会嫌弃他。”
如果他知道母亲还活着,哪怕不能时时在一起,甚至,他出生之后,便不曾见过越清,但只要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母亲姓甚名谁,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活着,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爱他的,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是抛弃他,而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得已地离开,但总有一天会回来找他,会回来跟他生活在一起,那么他的双眼便不会出现那样的神情。
活像是知道自己死了父母,只能够跟她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