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从恶如崩
一九八九年,深秋。
一天午后,一辆崭新的、深蓝色的桑塔纳轿车减速后,缓缓地驶入南疆市“十里亭”水果批发市场。
该市场是我国南方地区销售北方水果的三个特大集散地之一。北方水果在南方销售有淡季和旺季之分,而且泾渭分明。每逢销售旺季,特别是临近中秋节和国庆节的时候,南疆市以及周边各个县城的果贩子、市区的许多单位和个人,通常都到这里批购或零买北方贩运过来的苹果、梨、葡萄、哈密瓜等水果。这时,市场内往往总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四处拥挤,到处是顾客跟果贩子问价、讨价还价的情景。交易一旦谈成,或是整车水果被买主包下了,或是几箱水果被人用自行车架走,或是要一、两箱的购买者肩扛手提。因为进出的车辆太多,又争先恐后,行驶无序,所以市场内的道路经常被严重堵塞,显现出一片派极为混乱的景象。
等到中秋节、国庆节过后,人们抢购水果的热闹场景便悄然而逝了。这时,偌大的水果批发市场几乎是空荡荡的,变得异常冷清,门可罗雀。在各个水果经销店铺门前,蹲守着“样板”箱的那些果贩子们大都因为无事可做,一个个都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来。一天当中,没有几个顾客前来问价。而到下一个水果销售旺季,则需到临近新年元旦。要算起来,尚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呢。
桑塔纳轿车进入市场后,停靠在“鸿发”北方水果经销部的店铺门前。这辆轿车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田志雄。
整个八十年代,能够买得起私家轿车的人,绝对是人们眼中的“大款”。在此之前,胡大海曾率先拥有一辆兰鸟轿车。不久,陈佳林也拥有了一辆丰田轿车。在当年,这些来自日本生产的品牌车,基本上都是从广东方面非法走私过来的。这些走私车进入内地后,一般是很难在当地合法上车牌的。而能够在交管部门办理这类车辆入户手续的人,其车牌大都是通过不正当的渠道获得的。这些车便是路人皆知的所谓“套牌车”。事实上,除了一些在社会上有权势、有关系、有门路的少数人以外,普通市民谁也没那本事弄来这种“套牌车”,更没胆量开上它整天满大街到处晃悠。
现如今,田志雄的口袋鼓涨了起来,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穷小子了。既然有钱了,他自当不甘落后,便也要买辆轿车享受一下。本来,他是能够买得起进口走私车的,可他却偏偏购置了一辆价格不菲的国产桑塔纳。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要办理“套牌车”,得求人帮办车牌,而且开车上路随时都有被交警查扣或没收的风险,所以,那是很不划算的。说到底,像他这样一个混在市场里的水果贩子,在人们眼中干的只是“下九流”的行当,似乎也没必要跟那些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企业家们攀比,出门必坐进口车,显阔摆谱比气派。
时至今日,在“十里亭”水果批发市场里,拥有不同品牌和型号的大、小货车用来做运输生意的个体户已经不在少数了,可轿车在当时的果贩子们眼中属尚奢侈品。尽管田志雄已经算是低调了,但他这辆国产轿车的出现毕竟是首例,无疑在水果批发的经营者当中冒了个尖而成了一个出头椽子,十分惹人注目、博人眼球。
桑塔纳轿车里钻出来的第一个人是田志雄,而紧随其后的是他最信任、最得力的两个手下,可谓之左膀右臂的老宝和亮仔。他们三人在饭馆刚吃过午饭,因有事而赶紧回来了。
田志雄衣着光鲜整洁,脸色红润,昂首挺胸。他的嘴角上咬着一根牙签,右手提着一个形如砖头的“大哥大”,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迈着八字方步,从容不迫地走进自己的店铺。
店铺里三个房间是相通的,通常用来堆放各种水果样品,并且一直有人留守看店。店里的一角,此时有四个马仔围成圆圈蹲坐在地,神情专注地甩扑克牌赌钱,玩的是一种名叫“锄大地”游戏。而其他的马仔皆无事可干,正饶有兴趣地在旁边围观赌局。
田志雄一进店,便看见于老板及其一位年轻随从。于是,他露出一副笑脸,热情地向对方打招呼。
“于老板,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田志雄请于老板在长沙发上坐下,把手中的“大哥大”往茶几上一撂,脸上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略表歉意地说道:“我刚才出去吃午饭,听说你来到店里了,便赶了回来。怎么样,一路上辛苦了吧?”
“走了一天一夜,今早上到的。”于老板给田志雄敬上一支香烟,咧嘴一笑,恭维地说道:“田老板如今都坐上轿车了,够阔气呀。看来是发了大财了哟!”
“哪里、哪里,发财谈不上,混口饭吃罢了。”田志雄笑得眯起了眼睛,抬了抬下颌,挑了挑眉毛,故作低调地说道:“嘿嘿,我买这辆车吧,不过是为了出门办事方便些,没啥稀奇的。”
“呵呵,”于老板也笑了笑,在田志雄面前保持着低姿态,继续抬轿子,恭维地说道:“田老板过谦了!”
这位果贩子于老板,自称是从云南大理过来的。此人年近五旬,脑门上有些秃,个头不高,身体微胖。他穿着朴素,打扮随便。他那模样看上去平常无奇,混在大街人群中也就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不过,田志雄对此人却另有一番评估。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在田志雄看来,这位云南人身上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感觉:一双浓眉下那炯炯的目光向内收敛,脸上有一种深藏不露的平心静气,而喜怒哀乐似乎无形于色。聆听他说话的声音,让人感到底气十足。再细观他走路时那四平八稳、不疾不徐的样子,隐约透出一股不可撼动的稳重之气,像是一个长年累月的练武之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