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龙悦红从戴着铝锅的老者高了八度的嗓音里听出了一点悲哀,同时又感觉他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白晨默然了几秒,转而问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真有脑控这种事情存在?”
戴着铝锅的老者似乎因刚才的激动有点呼吸不过来,喘了两口气才道:
“我刚才不说的很清楚了吗?
“如果不是有脑波仪,有秘密控制这种事情,那些经过尸山血海考验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改变,连理想都放弃了?
“还有……”
他顿了一下,戴着铝锅的脑袋仿佛抬高了一点:
“你们作为遗迹猎人,能一路来到乌北,肯定见过所谓的觉醒者。
“他们就是通过脑波影响目标,达成各种诡异效果的,这就是脑控的表现之一!
“不过,这种人为干涉的方式效率还是太低了,当初造成旧世界毁灭的幕后黑手制造出了脑波仪,这能一次覆盖一座甚至好几座城市,影响数以十万计的人类!
“只有像我们这种有准备,戴上了铝锅的人,才能逃脱这种秘密控制,保持独立自主的思维,还记得自己的理想,不和他们同流合污!”
这老者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后面几句话都带上了重音。
龙悦红脱口而出:
“戴上铝锅就可以防止觉醒者施加影响?”
老者鼻子以上的脸部被灰白色的铝锅挡着,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变化:
“对,肯定可以!
“我给你们讲啊,要不是一直戴着铝锅,我早就变成‘无心者’了。幕后黑手对于发现脑控秘密的人,不会心慈手软,要么彻底控制,不让你有自主思维,要么直接破坏你的大脑,让你成为‘无心者’!
“我很多战友就是不够谨慎,没有每时每刻都戴着铝锅,反秘密控制,才突然感染了‘无心病’,惨遭清除,哎……”
可商见曜之前说过,他能感应到那两个戴铝锅的路人的意识,而能感应到意识就表明可以施加影响……龙悦红在心里嘀咕了起来,但没有说出口,害怕刺激到对面老者敏感又极端的神经。
而且他也记得丁苓说过,这群宣扬脑控总是戴着铝锅的人认为自己这样就可以规避“无心病”的感染,结果并没有。
当然,这些人内部似乎已经找到合适的理由来解释。
白晨静静听完,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么多?”
她原本准备了一整套说辞,想诱导对方讲出相关之事,可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顺利到让她有一种也许自己等人只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场合充当了听众的感觉。
戴铝锅的老者挥了下右手:
“我这是看你们刚进入乌北,多半还没有遭遇脑控,才和你们分享这些事情的,哎,能拯救一个是一个,能多一名战友是一名。”
这一刻,龙悦红感觉如果商见曜在,多半会上前一步,用右手按住左边胸口,慷慨激昂地喊出“为了全人类”这个口号。
白晨怔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应,简单挤出了两个字:
“谢谢。”
戴铝锅的老者正要再说点什么,突然转过身体,朝向不远处的酒店后门。
“堕落者们的走狗来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了,我要离开了。”老者挥了挥手,埋低脑袋,看着脚下的道路,一步一步走向停车场侧面出口。
龙悦红和白晨循着老者之前的转身,望向了小楼后门,看见之前那位略有点谢顶、已是中年的酒店经理站在那里,表情又尴尬又难看。
就在这时,慢吞吞往外走的老者又喊了一声:
“记得找铝锅戴上啊!”
酒店经理终于回过神来,快步走到白晨和龙悦红身前,又气又急地说道:
“别听他的,他脑子有……”
说话间,酒店经理抬手指了指太阳穴:
“问题!”
白晨不动声色,故意让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疑惑:
“他究竟是什么人啊,感觉很奇怪?”
咦,小白学组长学得很好嘛……或者说,她在加入公司前就会这样表演了?龙悦红关注的重点不是太对。
酒店经理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嗓音:
“他是我们‘救世军’创建期就加入并活到了现在的老战士,你们也知道,经历过大规模战争和人员伤亡的人,肯定都有那个什么战争创伤综合症,而混乱年代和新历前期,也没什么人重视这一块,大家能活着就不错了,这么一场场战争下来,他慢慢变得暴躁,易怒,注意力也没法集中。
“他是这样,他很多战友也是这样,有的甚至开始酗酒,我们‘救世军’有相当一部分资源放在了他们身上。谷
“这样也就算了,他和他那些同样有创伤综合症的战友退出一线岗位后,问题更严重了,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要害他们,总觉得还在一线的委员们、处长们堕落了,忘记了理想,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代了,也不看看当前的问题已经不同,从怎么生存变成了怎么调动大家积极性,更好地发展。
“再后来,他们就跟得了精神病一样,组织了个反秘密控制组织,号召人人都戴铝锅,逃避幕后黑手的脑控,这,这是不是有病的表现?”
龙悦红没去纠正应该是综合征而不是综合症,对一名中年酒店经理来说,能知道这么一个词语已经相当不错了,足见“救世军”很早就在弄普及型教育。
为什么一个酒店经理能够说出当前问题已经不同,从怎么生存变成了怎么调动大家积极性……白晨心里闪过了这么一个疑问,但口中说出来的却完全不相关:
“经理,他为什么会跑到酒店停车场来?”
酒店经理叹了口气道:
“他和他的老战友就住在附近一个疗养院里,他们这种资历的的人要强行进酒店,我们哪敢拦?
“他啊,原本喜欢在路上拦年轻人讲脑控,讲堕落之事,后来没什么人喜欢听了,他又把目标放在了住我们酒店的外来者身上。
“他经常过来,假装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摔到地上,等人来扶,然后,他就可以趁这个机会给搀扶者讲脑控相关了。”
啊……龙悦红听得瞠目结舌。
他终于确定,自己和小白真的被“碰瓷”了。
原来那老者是故意撞吉普,等人来扶,他之所以在没受什么伤的情况下一直坐在那里,是因为太早起来就没有效果了。
难怪小白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而且还主动展开,洋洋洒洒说一堆……龙悦红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太傻太天真。
白晨也呆了好几秒才微皱眉头道:
“来贸易的商人和入境的遗迹猎人真的会来扶他吗?”
以她多年荒野流浪者的经历,不认为这两种人会存在什么好心,像吴守石那种实在太少了。
酒店经理笑了起来:
“很多人为了成为我们‘救世军’的一员,总是乐意展现自己的善良。
“呵呵,好人好事真有可能帮他们缩短定居的年限,这是‘物资统筹委员会’鼓励的。”
这样啊……龙悦红觉得这个政策还是不错的。
交流到这里,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和白晨告别名为沈康的酒店经理,从正常通道回了三楼那个房间。
…………
等蒋白棉和商见曜返回,白晨主动说起了戴铝锅老者的事情。
商见曜听得眼睛一亮,侧过脑袋,对龙悦红道:
“要不你戴个铝锅试试,我看看能不能控制你?”
“不用。”龙悦红毫不犹豫摇起了脑袋。
这显而易见可以!
格纳瓦从科学的角度给予了否定:
“这样是不行的,除非铝锅把全身都罩住,并且接地,才能产生电磁屏蔽效果。”
“也许可以这么试一试……”蒋白棉若有所思起来。
她也想看看觉醒者的能力是否以电磁波为载体。
龙悦红突然有点紧张。
白晨转而说起酒店经理满口高大上言论的事情。
对此,蒋白棉笑道:
“很好理解啊,那位老者既然时不时到酒店来找人‘倾诉’,肯定也对他讲过脑控、堕落之事,而他是会收受好处,出卖一点‘救世军’利益的人,心里肯定虚得很,没事的时候估计经常在想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指责,该怎么辩解。
“这种情况下,多听听广播,多看看下发的文件,多和周围的人聊一聊,自然会慢慢形成一套自洽的说辞。”
眼见时间已经不早,蒋白棉正要招呼组员们去酒店餐厅吃午饭,房间内、走廊上和外面街道高处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同时响了起来。
一道明显用了变音器的男性嗓音高亢说道:
“各位,我是一名游戏爱好者。
“我现在想和你们玩一个游戏:
“我已经在乌北某个地方藏好了一枚核弹头,三天之内,你们要是没找出来,它就会‘砰’地一声爆炸。
“大家努力吧,希望乌北不要在一场盛大的烟火中变成废墟。”
那男性嗓音说完这几句话后,就不再浮现,兹的电流声从广播内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