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雪手上劲道微松,给他留了一线喘气的机会:“真的?”
魔修立即点头不迭:“是是是!咳呃——他……我……这是主上告诉我们的,两日后,将出其不意以大军围堵虎泽涧,除掉江循……”
一边的窦追忍不住得意起来,收剑入鞘,蹲下来用胳膊肘拱拱乱雪:“怎么样,这算不算好消息?”
乱雪一掌砍晕了魔修,把他推到一边去,转过头来,面容肃然道:“虎泽涧,我去过。我去找公子。”
窦追看乱雪这副认真劲儿,不由再度扶额。
他之所以能和乱雪碰上,倒也是机缘巧合。
一月前,秦秋秘密前往上谷,虽不知她的去意,窦追依旧秘密护佑在她左右,生怕她出事。
在晚春茶会上发生的刺杀事件,他绝不想再重见一次。
到现在为止,窦追的噩梦中还时常会出现茶会时的一幕。
——秦秋肩部被一剑洞穿,煞煞的黑魔诡气和着鲜血一道,从她的伤口中汩汩冒出,她倒在地上,脉息微弱,渐渐趋无,眼中的光彩一点点剥离开来。无数的食腐黑鸦落在她身上,撕扯着她的肉身,而窦追不断地向她奔跑,努力挥手想要驱走群鸦,却离她越来越远。
……每次满身大汗地惊醒时,不管身在何处,窦追都要赶到渔阳山一趟,不顾那山门弟子的嘲骂,直到从他们口中确认秦秋无事才可安心。
这次秦秋突然离山,窦追当然不会掉以轻心,从渔阳一路尾随到上谷,又从上谷跟回来,眼看她安全回山,他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来,感觉一道黑影沉默从他背后刮来,耳畔剑啸轻灵,追风逐月,即使窦追反应足够快,耳朵还是被剑刃划破了一线,淅淅沥沥地淌下血来。
窦追旋身间早已拔剑出鞘,可看清眼前来者何人,他哭笑不得了。
……这不是一直跟在江循身边的那个小傻子吗。
这小子长年累月跟在江循身边,怕是耳濡目染的被他给带坏了,护食护得厉害,对自己更是抱持着巨大的恶意,当初乱雪还身在渔阳的时候,窦追哪怕凑近想跟秦秋说句话,都会被他又追又赶得轰跑。
他怕是路过此地,恰巧看到自己尾随在秦秋身后鬼鬼祟祟的,才跟在自己身后,以防自己图谋不轨。
乱雪本不是性情暴戾之人,但遇上和江循秦秋相关的事情异常冲动,他手里紧握着“青鸾”剑,剑身上灵光泛滥:“不准,靠近小姐!”
窦追扶额半晌,道:“你还没找着你家公子啊?”
江循出走东山,他的侍从乱雪前去追寻,紧接着宫家公子也从东山消失不见,此事早不是什么秘密了,坊间还有香艳版本的传闻,活生生在他们三人中演出了一场你侬我侬、你追我赶的等边三角形的冬日恋歌。
乱雪没想到此人不按套路出牌,他的思维本是单线的,窦追这么一打岔,彻底把他前来教训登徒子的原本思路给打乱了:“唔?……我……没找到……”
被提起伤心事,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乱雪转眼间垂头丧气起来。窦追看着有趣,索性主动把刚才二人的摩擦一笔勾销,走上前勾搭起他的肩膀来:“要不……咱们一块儿?我也帮你找找你家公子?”
为求娶秦秋,他四处除魔伏妖,赚取了不错的声名,但只要有空他会来渔阳山兜一圈,停留两三天,远远地猜着哪一扇窗户后的灯火属于秦秋。
恰好乱雪也是如此,四处找寻江循,却又放心不下秦秋,于是总要时时来查探一番。
……于是这两人混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同盟。
一月以来,这是两人第一次打探到有关江循的确切信息,乱雪自然坐不住,窦追也对这个消息颇为重视。
他虽然出身于小门小派,但近来也捕风捉影地听说了些消息,尤其是江循受伤一事,不知真假,却传得沸沸扬扬。
窦追是知道秦秋对于江循的感情的,这样的传言入了她的耳,她定然着急担忧。现今有了江循的消息,他也是欢欣鼓舞,怎有不告知秦秋、好叫她安心的道理。
他拍拍乱雪的肩膀,笑道:“莫急莫急,他又丢不了。咱们一道上渔阳山上去,告诉秋妹这个好消息。”
乱雪却很固执:“我回不去。我也不想,回渔阳去。我要去,去虎泽涧,找我家公子。”
窦追这才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头了,居然忘记了乱雪此时的尴尬身份,他悻悻地搔搔头皮,嘴倒是还闲不住:“你说你也是,好好留在东山上不得了,瞎往外跑。这幸亏你碰见的是我,要是碰见秦家人,还不把你给活吃了?”
“我,会跑。”
窦追无语三秒:“……那你看到玉家人跑什么跑?知不知道你这一跑,东山那边找你要找疯了?如有提供你所在消息的人,可拿悬赏五百两啊。”
乱雪摇摇头,一字一顿说得认真:“他们,要我留在东山,等。我不要。我要找,找到公子。”
“为什么啊?”
窦追早想问这个问题了,明明留在东山要更安全一些,这样漫无目的地瞎找一通,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还有可能被视作江循的同党,遭遇追杀,这样的舍近求远舍本逐末,未免也太傻气了一点吧?
无奈跟乱雪搭伴一月以来,自己没撬开过几次他的嘴,自己问他话的时候,乱雪若是听不懂,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他看,若是听懂了,闭口不言,搞得窦追挫败感十足。
……这货的存在感还不如自己的追秋剑来得更明确一点,
好容易有了并肩谈心的机会,窦追不会轻易放过,而乱雪得知了江循的消息,也似乎有了点倾诉的*,抿了抿薄唇后,他望着不断蹦跳出红星的火堆,轻声答道:“公子说过,捉迷藏。乱雪找到公子,公子陪乱雪一辈子,永远,永远不离开。”
窦追:“……”
他理解不了这样的情感,但他本能地觉得这件事对乱雪来说很神圣。
转了转眼珠,窦追爽快地拍了下掌:“这样吧。咱们兵分两路,我去渔阳山找秋妹,你呢,去虎泽涧。这样可好?”
窦追正为自己的决断沾沾自喜间,见乱雪抬起头来,坚定道:“秦小姐。不是秋妹。不许,叫她秋妹。”
窦追:“……”
……算他多嘴。
窦追翻身跳起,把那昏迷的魔修往一边扒拉扒拉,返身去洞角抱柴添火,但等他抱了一捆柴,再一转身,火堆边却没了乱雪的身影。
火光摇曳间,洞里只剩下一站一躺两个黑影。
窦追呆立半晌,无奈笑骂:“……小没良心的,说跑跑。”
他将那魔修封住奇经八脉,推入洞**深处,保证他三日内动弹不得后,才迈步走入洞外的一片瑟瑟寒风中。
……
秦秋正在自己的书斋里翻阅一本蒙尘的古册。
这本古册外侧,由古体丹砂书写的“禁”字已经褪了色,可见其年份之久远。上头施加的封印也很是复杂,饶是擅长阵法的秦秋,也足足花了两日工夫才解开。
这里所记载的术法皆是禁术,当年改造江循的洗骨伐髓之术,亦是取自于此。
秦秋的视线在记载洗骨伐髓之术的页面上停留了许久,微叹了一口气,便翻到了下一页。
仅仅浏览了几页过后,她的眼睛锁定了其上的某一行文字,眸光陡然亮了起来,原本触在书册上的削葱指尖猛然用力,险些弄坏了这孤本典籍。
这个……这个阵法可以!
能把哥哥救回来的方法,果然不止还魂阵一个!
秦秋大概是秦家唯一一个知晓仙界要用还魂阵来复活秦牧的事情。
当初,玉邈找到自己、拜托精通阵法的自己协助他绘制释迦法阵,她答应得很是爽快。
然而,越是深入地参与进这个计划,她越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
仙界的种种行径,她看在眼里,却无力反抗。
从仙界选定执行任务的人选来看,足见其用心。
玉邈自不必说,是上任玉氏家主玉中源指定的新一任玉氏家主。
乐礼,上谷乐氏代家主,基本上已经坐定了乐氏家主的位置。
宫异,是余杭宫氏唯一存续的血脉,代表宫氏绝无问题。
纪云霰,虽说是外姓之女,但也担任殷氏家主多年。
对展懿和展枚,仙界给予的评价是两极分化的,前者被斥为“纨绔放肆”,其天赋的上佳根骨却是百年难遇;后者倒是好评不少,但也有不少人叹其“过刚易折”。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展氏的家主,必是其二选一。
至于自己……
谁都知道,她是秦家不受宠的女儿,现如今却也是秦家唯一的合法继承者,是未来的秦氏家主。
仙界选定这七人执行此事,若说没有存着震慑之心,秦秋自己都不相信。
因此,拿到还魂阵法,确定哥哥最多只能活三日时,她竟然没有太难以接受。
这种感觉,比起突然得知这些年哥哥的一缕精魂栖居在江循的右手中,距自己仅咫尺之遥的惊诧,实在算不得什么。
仙界决断已下,秦秋自然无奈,她想要接受这一现实,但终究是意难平,总是忍不住想去搜索一个可行之法,没想到她夜夜找寻,日日苦搜,却在此处找到了突破。
秦秋如获至宝,将这艰涩难懂的古籍一条条细细读下去。
但是,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唇色甚至渐渐发了青。
……怎么会?
她一把把这卷古册倒扣在桌面上,捂住脑袋,强力止住晕眩感,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才缓缓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想出去散散心。
……自己也太天真了些,这样逆天而行的阵法,没有足够惨烈的代价,怎么能实现得了?
一片喧闹声在此时乍然袭入秦秋的耳中,由远及近,叫骂声、追赶声、御风声,铺天盖地,越来越近,像是有逐灯的飞蛾,成群结队不管不顾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扑来。
秦秋诧异,拉开房门,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怎么也想不到,开了门后,会迎面被窦追抱了个满怀。
那俊秀的少年把她搂入怀里,有些硬的发茬摩擦着她柔嫩的颈侧,像是一只向主人撒娇的小奶狗,他跑得很急,一声声低喘着气,热气拂动着她脖颈上的绒毛,痒痒暖暖,惹得人想笑。
……怪不得,那些叫骂声和追赶声一准儿是冲着他来的。
但窦追却一点儿都不着急。
他笑着抱紧了秦秋,伏在她耳边低声道:“……秦小姐,这里果然是你的房间,我看了那么久,居然能一下猜对。我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