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购买比例超过30%可正常阅读! 魏氏回头问道:“大嫂, 三妮儿, 你们当天也在地里的, 你们说, 天上有没有大雁?”
三妮与冯氏两个一并走了出来,两人齐声道:“有啊, 一只中了箭的大雁, 到山腰拐个弯,飞到后后山去了。明明是你太心急, 怎么怪上我家如玉了?”
虎哥娘心头闷了一口老血, 还没转过弯儿来, 将这一家子的妇人们一排排扫过去, 再眼望院子里,陈传高肩挺背负着手, 在临崖的矮院墙外站着, 陈结实与陈金两个形样窝囊萎琐的站在他两侧。
她一声尖嚎随即坐到地上两甩将头发甩松,拍着地哭嚎起来:“你们一房的人竟合起来要将白的描成黑, 黑的描成白,虎哥,娘这辈子还没有叫人如此欺压过, 娘不活了。”
农村妇女若要能在村子里横行霸道, 这骂人的功夫必得要好。而骂人,也不能尽是脏话,要能戳人的痛,掐人的疮, 还要句句都能掐到实处,掐到点儿。虎哥娘有一回与发财媳妇吵架,从清清早儿起来足足骂到天色尽黑,水不喝饭不吃,直把个发财媳妇骂到差点跳河。
魏氏却是另一种骂法,她慢丝条理,甜言细语,仿佛是在跟你唠家长,却有本事将你前三辈的老底儿全兜出来。骂着骂着,自然骚/货来贱货去,日破天的话也出来了。
如玉听她们也骂的差不多了,吩咐圆姐儿道:“这也骂的太难听,把虎哥放进来,我得挑了他这个脓疮。”
圆姐儿听几家子长辈的破烂事儿还未听够,皱了眉头娇声道:“嫂了,虎哥进来若是欺侮你怎么办?让我娘他们骂出去完了,你再不必搀和的。”
如玉笑着摇头,推着圆姐儿:“我自有我的主张,你快去给我传话儿。”
她央动二房和三房一齐来此,可不单单是叫魏氏和冯氏吵个痛快,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果然圆姐儿出门不久,虎哥便跟着圆姐儿进了门。
若是离了他娘,虎哥也还算个懂事的孩子。进门来先躬身叫了声三娘,接着便低声叫道:“如玉!”
这愣头青的汉子,白长了一幅有力气的好身板儿,脑子又直又听他娘的话。但这会儿娘不在跟前儿,他夜夜炕头上咬牙想着的漂亮小媳妇儿此时那娇俏俏的脸上一层寒霜,鹅蛋脸上绯红的唇因怒火而嘟着,站在厅屋檐下,低头冷冷俯视着他,见他进门,随即问道:“虎哥,你娘这样骂我,你觉得对么?”
虎哥没反应过来,摸了把脸直愣愣望着如玉,半天才道:“那是我娘。”
“你是不是想娶我?”
虎哥当然想,做梦都想,疯了一样的想,可如玉脸色变的太快,那含着挑衅的小眼神儿,与这乡里姑娘们完全不同的水白嫩皮子,此时竟看的他脑子都昏了,他仍还盯着如玉,口水都快下来了。
如玉手本来在身后,此时拎着把菜刀拍给虎哥,随即道:“你娘骂我婆婆,这是我不能忍的。你此时出去,一刀抹了你娘,我嫁给你。”
这话一出,非但虎哥,便是圆姐儿都吓得一跳。虎哥摸了摸头:“那怎么行?”
如玉仍还仰着脖子,随即又变了脸色冷笑:“虎哥你记着,你娘这一回是惹到我了,我如玉最记仇恨栽赃我的人,往后果真嫁到你家去,也要先宰了你娘。若你还想娶我,趁早儿自己结果了那老货,只怕还有点盼头。”
农村汉子的直性,虎哥又还是个半憨,此时已叫如玉翻书一样的脸色给绕懵了,再他是个纯的不能纯的孝子,一听想娶如玉还得先结果了老娘,虽还垂涎,但这事儿肯定不肯再往下干了。
“我不能杀我娘,宁可不娶你,我也要我娘。”虎哥果断道。
如玉等的是这句,她随即高声对他们说道:“大伯二伯也听着了,虎哥说他没有要娶我的意思,这话你们得给我作证儿,防着下回虎哥娘赖了帐,再来闹。”
“有我作主,谁也娶不走你。”陈传拉着张脸,阴声说道。
如玉暗松一口气,心想着解决了虎哥这个难题,便听院外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陈传,你这是仗着自己在村里家大势重,故意欺侮我家虎哥与他娘这一对孤儿寡母是不是?”
随着这一声喝,门外一阵沉沉的脚步声,陈贡脸大脖子粗,双层下巴,脸色酱赤,下拉着的人中线下薄薄的嘴唇往下撇着,负着两手大摇大摆,撩着袍子进了门,左右四顾,眼皮下搭的眼晴寻到如玉,也是盯着看了许久,才缓缓收回眼神。
要说一房的人,却还得数魏氏有本事。她缓缓走到族长陈贡面前,飞着媚眼儿道:“族长大老爷,奴家们那里敢欺负虎哥娘俩?你瞧虎哥小孩子家家的,还是那点可可疼的憨样,虎哥娘又是个再善不过的性子,只是因着些误会,我们两妯娌替她宽怀着,您恰来了。”
既然魏氏交游广阔,陈贡自然必不可少。有当年的情分,再魏氏一双眼笑眯眯的瞧着,陈贡便是家有美妾,回到了老家,竟也馋一口这家乡的老味道,他本自性风流,也从不避讳于人,清了清嗓音笑问魏氏:“既难得见,怎不见你到我家浪来?”
这一村的人们齐刷刷目光盯着,可魏氏要跟人调起情来,简直无所畏惧。她道:“奴家倒有心晚上替族长大老爷端碗菜去,可怕您不肯赏脸吃。”
“你都未曾端来,怎知我不会赏脸吃?”陈贡脸色阴晴莫辩,在陈传与如玉等人皆松了一口气,以为陈贡会此罢休时,谁知他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忽而停在如玉身边,直接盯着如玉问道:“你说,虎哥若是手刃了他娘,你嫁给虎哥?”
如玉这才知道陈贡只怕来的早了,也许一直在外听着。她那话儿本来是绕虎哥的,到陈贡面前,这话儿成了她不讲理。当着众人的面,如玉落落大方敛了一礼,肃着张脸声调极其平静的答道:“那不过是我们这些妇人们气极了吵架说的解气话儿,族长大老爷若真较起真儿来,方才外头几位婶娘们说的才叫新鲜,像虎哥家大娘说我二伯娘能把天那个了,难道她果真能把天那个了去?”
如玉本想说句脏话,但毕竟自幼读书识仪,那个日字始终是说不出口。
她这话说的又老实本分,又荒唐可笑,许多人都轻声笑了起来。尤其魏氏,这个给如玉捅起事端又卖力替如玉骂人的,笑的声音最大。
陈贡气的面如酱猪肝,甩袖指着如玉骂道:“你是我陈家村的妇人,我叫你嫁谁你便得嫁谁。我再问你,嫁不嫁?”
一村的人哑雀般噤声,齐盯着如玉。听外头一人说道:“陈氏族长!”
如玉听这声音字正腔圆温醇绵厚,除了张君再没别人,回头果真见张君自门外疾步走了进来,迎上陈贡便抱拳,将陈贡堵在门上。
陈贡满脸已经堆起了笑,方才还挺的老高的肚子此时也缩了回去,下垂的眼皮笑起褶子能夹色苍蝇。连连笑道:“竟是里正大人来了,稀客稀客!”
如玉觉得张君当有两张脸。面对着她的时候,讨草纸讨浴缶的时候,端地像只没人要的小狗儿一样。可是面对着本村的这些男子们时,他却自有一种能震慑全场的气势,锋眉下一双厉目,此时冷冷扫过族长陈贡,收了手擦过陈贡的肩直接进了院子,几步上了台阶,双目缓缓自这一院子看热闹的,吵架的男男女女身上打量过,才道:“本朝对于寡妇再嫁,有明律:其一、丈夫外出三年无音讯者,其妇即可到县衙报备,而后自行改嫁。其二、丈夫新死者,自夫亡之日起,百日之后才可重谈嫁娶之事。其三是,为族中宗妇者,永不能再嫁。”
陈氏族长,本官说的可对?”
陈贡两手圈着个肥肥的肚子,连忙点头:“里正大人说的极对,极对!”
张君几步下了台阶,一步步走到陈贡对面,他本瘦而修挺的个子,一件松绿的锦袍,与面前那穿黑绸衣矮矮胖胖的老族长,犹如枯木对着新枝,此时一字一句,语气极其严厉:“身为一族之长,您的族规难道能大于国法?于一个寡妇丈夫新死二七之日,要强行逼她再嫁?”
如玉听了这话,虽知张君是替自己说话,可也替他担心不已。要知道,他在此间做个里正,天高皇帝远,也不知道要做多少日子,那怕是朝廷的官儿,强龙也不能压陈贡这条地头蛇的。他敢如此当着一村人的面给陈贡没脸,只怕以陈贡那小心眼儿,将来也要找他的麻烦。
下午,如玉趴在自家山窖最深处的通风口上,一只耳朵乍乍着听外头与之齐平的窗子里一男一女说话的声儿,一边剥着蒜瓣儿。
她将剥好的,白嫩嫩的蒜瓣儿整整齐齐码在一只半尺宽,略略收口儿的白胎浅瓮内。
自这通风口出去,恰是陈家村往山里走的垭口,垭口上与山窖通风口相齐平处,是一间常年置着些薄铺盖,供入山打猎的猎人们住的小屋。
外面那小屋子里正细声笑个不停的,是二伯娘魏氏。魏氏此时正在那屋子与她大伯陈传两个悄声言语着。
二伯娘魏氏抱怨着:“这只金耳环的成色,可不及现在我戴的这一只,只怕戴出门去,村里的媳妇们要笑话我这不是一对儿……哎哟你轻一点!”
“是不是一对儿有什么打紧,同样是金子不完了?”陈传声音出奇的温柔:“这可是我自秦州城里买回来了,成色怎会不足?”
如玉尾随着这两个人,并不是想捉他们的奸或者非要听个他们如何成事。而是大伯陈传才从渭河县回来,若如玉要再嫁,同房的家长说的话会比族中更管用。她知道陈传与魏氏偷情时说些私话儿,此时便是想听个他对她再嫁的态度。但既这两人入了巷,她也不肯再听。
她扑掉膝上的蒜皮儿,抱着白胎浅口瓮一路进山窖,绕过成堆的萝卜、大葱、生姜与串蒜等物,一路推半人高的小门儿,猫腰出了山窖,沿一条小径往下,跃过一条穿村而过的小溪,不到一射之地,便是自家的院子。
她家住在陈家村依山最高处,展眼能望到村子里每一户人家的房顶儿。此时已到晚饭时节,户户厨房烟囱里往外冒着青白色的炊烟,早春的寒风送来油呛葱花的味儿,如玉猛息了几气,叹道:“真香!”
她先进了后院门,一路赶着鸡入窝,再撒了几把搀糠的芽麦给它们做食,然后到猪圈门上望了眼猪,这才绕到前门上,一路进了自家院子。
她家自打丈夫陈安实死了之后,只剩一个麻眼老婆婆,并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叔子,也成了这村子里再无人踏足之地。既无人踏足,如玉也习惯了家里永远冷冷清清,厅屋门户永远黑灯瞎火。
但今天自她一进门,便觉得有些不对。
一直在学里读书的小叔子安康此时正在廊下站着。屋檐下还立着只背囊,里头不知装着什么。厅房里传出阵阵男子的笑声,听声音是里正陈宝儿。
不管谁来了,安康的学是必不能缺了的。她将那白胎瓮儿狠狠搁到厅房檐下台阶上,一边摇着井绳往外打着水,一边压低了声儿问陈安康:“不逢休沐又没缺了你的干粮,为何还要回家来?”
厅房门上还是厚帘子,帘子搭起,有人疾步走了出来。他先扫了陈安实一言,随即又扫了如玉一眼。
如玉心中一声咯蹬,暗道这清清俊俊的小里正怎的竟到我家来了?
她早上还抱了一回他的腰,到此时仍还记得他精瘦的腰那落地时的扭动并他身上淡而正的那股子清香,心怦怦跳着,手便也失了准头,水都溢出了瓷瓮犹还不自知。直到张君叫那溢出的水逼着挪脚时,才慌得收了瓢。
安康虽才不过十二岁,如今也算这家唯一的男丁,他指着张君道:“嫂子,这是咱们村里新来的里正,往后,陈大哥不当里正,他要高升到镇上去巡街了。”
如玉哦了一声,忙将那葫芦瓢儿扔到水桶里,上台阶笑着问陈宝儿:“大哥可要在我家吃了饭再走?我这去做。”
陈宝儿连连摆手说不必,却又指着张君道:“咱们张里正今儿早上还救了你和发财家那位,如玉你可得好好感谢他,否则如今你不是站在这里,而是躺在炕上了。他是自京里来的世家公子,屈身到咱们这小山村里做个里正,咱们庙小要容这尊大神,一日三餐先是个难题,所以,我定了,往后要他在你家吃饭。”
如玉懵懵懂懂还未听懂陈宝儿这话的意思,正在脑子里过着他的话,便见他两手揽着安康,几步跳下台阶往东屋而去了。
安实老娘是个耳背的半瞎子,常年窝在厅房炕上编竹篮并笸子,那陈宝儿进了东屋却并不出来。这台阶上便只剩下如玉并那京里来的新任里正大人。
如玉是个小寡妇儿,才十八岁,也还带着些羞气,猛乍乍接了个要给这新任里正大人供三餐茶饭的活儿,因不知他的口味喜好,正盘算着想要问一句,便听这里正大人轻声道:“小娘子不必难为,张某既来此为官,县中自然有仆从相配,不必劳烦娘子替我备茶备饭的。”
听他这话,是自己带了仆从来还是县里要配?
里正虽也算个官儿,却是个连九品都算不上的官儿尾巴。一年四季要催税,要替乡民调停官司,若遇到那难缠些的,被打破头也是常有的事儿。如玉记得陈宝儿任里正的时候,县里可没有替他配过什么仆从。便是俸禄也少的可怜。一年到头不过几石粮食,月俸也不过些胰子、劣绸并笔墨纸砚等,偶尔有,偶尔还没有。
因这官儿实在寒酸到不能养家,里正一职,向来都是村里的富户们兼着,也不过是个替自己躲些田粮税,有个好名声的虚衔罢了。
如玉不过一个乡村小寡妇儿,叫这一身白衣面白如玉简直天人下凡般俊俏的官人相衬着,又时时想起早晨在麦场上她手触到他腰上时那手中的触感,和自己被吊捆在秋千架上时的狼狈,越发觉得自己形秽,听他不肯吃自己的饭,遂下了台阶对他行了一礼道:“既是如此,里正大人请等着,奴家要去做晚饭了。”
她才走到东屋窗下,卷着袖子要往厨房去,便听到东屋里陈宝儿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那张君,是个叫皇上贬谪了的翰林,听闻还是去年金殿皇帝他老人家朱笔亲点的探花郎。你瞧他脸长的又好,又能诗会读的,放到别人家去我不放心,我怕他万一勾着咱们村的小媳妇小丫头们做出坏事来,可麻烦了!
村子里别家的男人们都要上地下田,照看不住自家媳妇儿,你家你老娘不能出门,算是个照应,安康你要替你哥哥安实照看好你嫂子,莫让她叫那里正大人勾了去,做出坏事来。”
如玉乍听到这话,两耳一红气的胸中一股怒气腾起来,心道:怪道发财娘子说这村子里寡妇的路最难走,这不,我平日身子最端影子最正的一个妇人,丈夫丧了才不过五六天,坟上土还未干,这些人已经开始嚼舌根了。
她强忍着眩晕再听,便听陈安康道:“大哥放心,我嫂子不是那样的人,她是咱们村里最守规矩的妇人,谁家的妇人干那种事,她也不可能!”
如玉一边听着,一边趁着自梁上往下摘干茄子的功夫,缓缓将一块防老鼠的板子用脚挪到东屋门外,接着便轻轻咳了一声,高声问陈安康:“安康,晚上嫂子替你蒸个姜蒜茄子,可好?”
东屋里猛然没了声音,片刻,陈安康回道:“好,照大嫂的意思!”
陈宝儿也怕如玉听到了他的私话儿,慌张冒气掀着帘子出了屋子,一边见如玉粉嫩嫩一张小脸儿上有些愠怒,正如他自己所说,粉面圆眼儿,便是上到秦州城,也是个再难寻的娇俏媳妇儿。
陈宝儿叫这美人儿盯着,脑子一懵笑了笑正要应对两句,谁呈想门上一块多出来的板子将他套倒,只接将他套扑翻在院子里,摔了个狗吃屎。
如玉呀了一声,忙唤安康道:“快把陈家大哥扶起来,你瞧他摔的。”
陈宝儿不知如玉在作弄自己,趴起来拍着身上的土瞧着那块板子道:“我记得进屋时没有这块板子,那里来的?”
如玉扭身又摘了串茄子下来抖着,十分诚恳的言道:“我东屋里放的粮多,防鼠的,谁知大哥你这样不小心。”
陈宝儿自认倒霉,抬头见那京城来的探花郎还在厅房檐下负手站着,上前背了他的背囊道:“里正大人,你的住地离此不远,恰在安康家往上,进山的垭口处,你平日要往来于此间吃饭,是极其方便的。”
垭口上?
那不正是大伯陈传与二伯娘两个野合的地方?
如玉见陈宝儿带着张君已经往自家院门外走着,暗道:完了完了,这两人要撞见一对野鸳鸯了。
她这样想着,追了两步远远去望出门的两个人,便见张君也恰回头。他抱拳对着她遥遥一点,像是在告别的样子,末了却又指了指她脚下那块板子,随即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