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停留
余乔已经睡了。
陈继川坐起身,把光调暗,给余文初回了个电话。
“都解决了,不过可能还得耽误两天。”
“没事,我领着她周围转转也行。”
“嗯,回头我下一趟缅甸。”
他说话时刻意压低声音,但余乔睡眠浅,皱了皱眉,还是醒了。
她抹开粘在面颊上的碎发,翻过身环住他又窄又紧的腰,脸也贴上来。让陈继川身体一缩,鸡皮疙瘩爬满后颈,急忙挂了电话,按住她,“闹什么呢,这姿势能随便来吗?”
余乔抿嘴笑,撑起来,头枕在他身上,拿了他的手机左右摆弄,“给我爸打电话?”
他的手机未设密码,内容干干净净,几乎连一条短信都没留。
“文哥担心你。”
余乔说:“可能年纪大了才真觉得儿女重要吧。”
陈继川说:“人总是一阵一阵的,一阵一阵地发疯,一阵一阵地后悔,完了再接再厉继续发疯。”
她抬起眼,换个姿势靠在他臂弯,“有的人是为了不后悔才发疯。”
“谁?”
“你。”
陈继川伸手捏她脸颊,像个恶作剧的小子,威胁说:“再说一遍?嗯?”
“我,是我。”她投降比谁都快。
原本一阵笑闹,又不知何时忽然停下。
他扶着她坐在自己身上,自下往上欣赏他的美神维纳斯。
他与她食指交缠,撑住她,“咱们试试别的。”
“没那个了……”
“哪个?”他明知道,偏要问出口。
“套……套……”
“一坐上面结巴了?”
“陈继川!”
他一扬手,啪一声拍她身上,浑身发着懒劲说:“放心,昨晚买了,管够。”
“昨晚买了?”
“嗯。”
“回头说我目的性太强?”
陈继川勾起嘴角一阵坏笑,明明是痞,是嘴硬不认,却偏偏性感得要命。
他像她的人生导师,教导她探索搜寻每一步。
他冲她挑眉,“再往下试试。”
明知他坏,她却仍似未知,唇角带笑,听任他所有放纵。
她看着他,从上至下俯瞰,眼瞳漆黑,如明镜映出他面孔,眼角泪痣为情做媒,推翻先前所有压抑的隐忍的想念。
眉一皱,手一紧。
她才知道原来男人也会这样——
会这样,像她一样发出克制的、却又无法克制的叹息。
余乔仿佛听见自己在哭,哑着嗓子,实在没有半点美感。
“乔乔……乔乔……”他不断呼唤他,仿佛身体之间的拥抱与契合仍然无法满足想要彼此拥有的渴望。
余乔也不自觉缠住他,尽可能地贴近他,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某时某地某一刻,似上帝怜悯,令她突然间捡拾珍宝——是她自出生一日起便缺失,人间寻寻觅觅二十五载,到今日才能得见的珍宝。
他太快,又太急迫。
她仿佛被推向悬崖,又似悬吊半空,求不得却仍在上下求索。
那一刻,她张嘴咬住他肩膀,止不住浑身颤抖,如同九死一生的溺水者。
而他仿佛被卸去所有力气,似山倒。
汗与泪汇聚掺杂,他有过那么一个瞬间,蓦然鼻酸,悲喜不辨。
他忽然捧住她的脸,一张仿佛在他心里、脑中,刻画无数遍的脸。
他轻轻地,低低地说:“余乔,那句话……再说一遍。”
她还给他了然的不必言说的笑,轻声回应,“陈继川,我对你,不止喜欢而已。”
现当下,情都遮掩,人亦虚伪,唯他执着地去追答案,“那是什么?”
“是……啊……”余乔笑着说,眼角似乎有泪,又似乎只是他恍然的错觉,“以为永远也等不到的……很长很久很难放弃的……”
“再说一遍,完整的一遍。”
“我你,连我自己都不敢信。”
他的大拇指指腹抚过她疏淡的眉,他看着她,起初只是笑,却渐渐,未知几时红了眼眶,指尖的力道也加重,胸中酸涩难平,或得或失,谁能懂?
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她抚着他的背说:“陈继川,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我都懂。”
她仰起脸,亲吻他嘴角,莞尔时似春夜落花纷纷,连叹一声,赞一声,都是多余。
这韶华光阴,唯有眼泪与拥抱可以双肩负载。
时间似乎走到正午,双层窗帘遮不住阳光,满地散落的衣物与揉皱的床单令他们的秘密呼之欲出。
陈继川拨开她额上濡湿的发,扯过棉被盖住她。
余乔连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睁眼也懒,全都随他摆弄。
陈继川的精神还很好,有闲心调侃她,“那么累?”
“嗯,下次不这样了。”
“嗯,下次换我骑你。”
“陈继川!”
他摸着下巴偷乐,“难怪你是射手座呢,有个马屁股。”
余乔往被子里躲了躲,还是禁不住面红,想了想,指使他去做事。“陈继川,给我倒杯水。”
他大喇喇光脚下地,遮也不遮一下。
倒水回来,却见瞥见遗漏的春光。
他发现余乔腰窝里天生一只胎记,隐约像一只破茧振翅的蝶。
陈继川扑上来,从身后抱住她,贴着她的耳说:“原来不是小马,是小蝴蝶。”
余乔把脸埋在枕头上,想着要躲,却偏偏躲不开。
他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小时候还只是一团,长大了,张开了,才像蝴蝶。”她耐心解释,陈继川却不听。
他提议,“要不我们以后都对暗号?”
“什么?”
“你一说小蝴蝶,我知道该献身了,提前跑个八百米热身。”
她反手,用手肘顶他,却让他利落地一把按住,动弹不得。
陈继川贴着她的耳朵,笑嘻嘻问:“脸红什么?”
“没……没脸红。”
“那……那那怎么还结巴。”他挑刺,逼得她没退路,于是恼羞成怒。
“陈继川——”
“嗯?”
“你别不要脸。”
“那不行,我这么好看的脸,不要,扔垃圾堆里,你舍得?”
耍无赖她当然赢不了他。
她闷着头不说话,他在她耳垂上轻咬一口,终于肯起床,“洗个澡出去吃点东西。”
余乔不动。
陈继川干脆把她扛起来,带进浴室伺候她洗。
这一洗又是一个钟头,余乔出来的时候两条腿打颤,站不稳,浑身没劲。
陈继川却很精神,短发也好像吃了十全大补丸,借着发胶一根根立起来,刺拉拉的摸起来扎手。
陈继川坐在床边,垂着脑袋,把短发送到余乔手里,任她摸。
他有那么点不耐烦,“有意思吗?”
余乔笑,收回手说:“陈继川,你其实挺孩子气。”
他承认,“都是惯出来的。”
余乔说:“以后我还惯着你。”
“你说的啊,我记着了。”他把头抬起来,眉与眼都含笑,灿烂过窗外金色的光。
“嗯,我说的,陈继川小朋友。”
他凑过来亲她一下,短暂的又带着点难以形容的羞赧。
随即站起来,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余乔这才发现,他的套头衫上印着菲德尔卡斯特罗年轻时的头像,下面有一段拉丁文——absolverá(历史将判我无罪)。
她忽而一愣,留一道侧影,在正午的阳光背面徘徊。
“还不走?”
陈继川已经拉开门,站在门边催促。
余乔快步上前,挽住他手臂,“你牵着我。”
陈继川一笑,“自己地盘还怕走丢了?”
余乔说:“嗯,我胆子小。”
“傻妞。”他拉着她的手,带上房门。
室内陡然一空,空气中仍残留着她的眼泪与他的汗滴。
窗台下,茶杯里,他们的玫瑰还开着,永远新鲜,永远浓烈。
陈继川带她到附近一家家常菜馆,等菜上齐,已经是下午两点。
余乔饿得狠了,但吃饭仍然是慢节奏,陈继川放碗的时候,她的进程才刚刚过半。
这时候,突然有人喊“小川——”
余乔抬头,瞧见吧台方向走来一位穿棕红皮衣的女人,她的鞋跟尖利,踩在瓷砖地板上吧嗒吧嗒响。
陈继川站起来,“媛姐在呢。”
“月底过来盘账,没想到能遇上你。最近忙什么呢?跟消失了似的,根本找不到人。”
陈继川敷衍说:“没什么,都是瞎混。”
“跟我还不说实话?”她侧过脸,似乎这才发现坐在对面咬着小排骨的余乔,“这是哪一位啊?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又要应酬……
余乔不舍地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再抬头已经带了笑,“你好。”
又不再组织下一句。
陈继川接下去,“这是余乔,余乔,叫媛姐,是这的老板。”
“你好。”余乔机械地重复,只有说完时微微一皱眉,透露出她的不耐烦。
她还没吃饱……
“我江媛,你要乐意跟着小川叫一声姐也行。”说完不等余乔开口,去看陈继川,“你能耐了你,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文文静静的,和以前那些个的都不一样。”
“什么以前的……姐,你别害我成吗?”
“我能害你?你能摸着良心说话不?”
他们俩你来我往的打趣寒暄,余乔已经等得不耐烦,偷偷拿起筷子继续吃,正吃在兴头上,一不小心一抬眼,发觉陈继川正望着她一个劲地笑。
余乔皱眉,咬着筷子尖瞪他一眼。
他还是笑,伸长手,拿纸巾把她嘴角的一点油渍擦干净,劝她说:“慢点儿吃,我等你,吃饱了才有力气追蝴蝶。”
她登时脸一红,匆匆低下头,盯着碗里的茼蒿菜骂陈继川无耻。
江媛盯着他,预备了满肚子的话,到眼下,一句也不想再说。
又东拉西扯的聊了半个小时,余乔终于肯放下筷子。
江媛说什么也不肯收陈继川的钱,他倒也不在乎,说了声谢拉上余乔要走。
临出门,江媛不忘叮嘱他,“有空来玩,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余乔挽住陈继川,替他应了声好。
两个人肩并肩,渐渐消失在街角。
这个点,饭店里已经没什么客人,大堂空荡荡透着一股凄凉。
江媛坐回陈继川那张桌。
她心里烦,一根接一根抽烟。
一低头发觉余乔用的小碟下面压着红钞,拿开碟子一看,正好是今天的饭钱。
下午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
陈继川领着余乔在市中心商场里闲逛,排队买饮料的时候,余乔问他:“陈继川,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没有。”他的态度直白得让人胸闷,“乔乔,我不是你。我没想过会遇到你,如果我早知道……”
“那又怎么样?”
“如果我早知道有你,我肯定不来这儿了。”
“为什么?”
“我得躲着你,越远越好。”
“陈继川,你真混。”
“嗯,我是真混。”他一眼扫到电梯旁的电影海报,随口说:“要不要和混蛋看场电影?”
“不。”她转过头,只留个后脑勺给他,含含糊糊地咕哝说,“看两场。”
不意外的,身边传来陈继川明快的笑声。
他握紧了她的手。
余乔看着宣传海报上周迅的脸,心头的酸和苦,都变成了无声的笑。
而被风沙追逐的周迅,扮着男装,提起剑,要去赴一场不具归期的约。(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