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细细想来, 许多地方都曾显露征兆。
例如谢镜辞心高气傲,对于绝大多数搭讪都一概回绝,至于成婚一事, 更是未做考量。
但她却答应了与裴渡的订婚。
又比如当初进入归元仙府, 她与裴渡被困于成婚的幻境,为了让幻境相信二人情投意合,谢镜辞曾对他说一段倾吐爱慕之意的话。
那番话未曾经思考,便被一气呵成地吐露而。当时连谢镜辞己都倍诧异,为何能说得那般顺畅,仿佛一言一语并非虚构,而是早就被刻在心头。
虽然不太情愿承认, 但以如今的境况看来,十有八九是真情流露。
真情流露。
这四个字像团火, 冷不丁灼在她胸口,让整具身体都急剧升温。
不得不亲眼见到跟前的景象, 这件事已经足够叫人面红耳赤,更要命的是,裴渡身为另一名当事人,正直挺挺站在她身旁。
谢镜辞内心化成一只疯狂的尖叫鸡。
这也太、太太太羞耻了吧!
在声蔓延的沉默里,她强装镇定,抬眼迅速瞧一裴渡。
入眼是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颌,微抿的、被血染作嫣红的薄唇,往上, 便是一片落霞般的绯色。
裴渡的脸, 可能比她还要红。
——但她完全觉得有被安慰到!甚至更加不意思了是怎么回事!
记忆还完。
谢镜辞只想呜呜呜缩成一团,顺便也让裴渡闭上眼睛,不要看。
少年察觉到她悄然的视线, 似是有慌乱,也仓促投来一目光。
他的瞳孔澄澈懵懂,映了浅浅的、如星火跃动的光,叫人想起清晨林间的鹿。眼神在半空短暂相交,谢镜辞脑袋又是一热,做贼心虚般扭头去。
紧随后,便是神识一晃,身边景象换了模样。
这是另一段记忆。
谢镜辞不太敢继续往看,抬手摸了把脸颊,果然滚烫。
蜿蜒如蛇行的九曲回廊不见踪迹,眼前浮现一片苍翠竹林。
此时正值傍晚,几个年纪尚的女孩并肩而行,忽有剑风掠,吹动枝叶窸窣。
但见竹树环合,在远处欲滴的翠色里,白衣少年持剑而起,斩断突袭的幻影。他不挥剑了多久,身法已显许疲态,剑光却仍旧凌厉,冷如寒霜。
“是们上回遇到的裴公子。”
孟汀循着风声望去,拿胳膊碰了碰谢镜辞:“这个时候还在练剑,他也太拼了吧。”
“裴风南应该教给了他不少东西。”
另一名师姐抬眼张望,刻意压低声音:“这位公子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似乎很说话,但听说,实他跟谁都不亲近,整天待在剑阁和竹林练剑。”
有人笑了声:“这么努,是不是想夺一夺学宫第一?辞辞,你可得当心了。”
裴渡离得远,又全身心落在剑上,并未发觉她们的身影。
年轻的姑娘不淡淡瞥他一眼,答得懒散:“他剑意还不错。”
若是旁人,她来都懒得搭腔。
孟汀笑得更欢:“哦——是挺不错的。”
想来谢镜辞并有将他忘记。
她不是会对谁一见钟情的格,在学宫与裴渡重逢,心中的惊讶占了绝大多数,除此之外,便是对于他实突飞猛进的倾佩与尊重。
或许还有一点点别的什么情愫。
在一行人匆匆离去的时候,虽然动作微,但谢镜辞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猫腻。
年幼的她面表情,冷得像块铁,临走之际,目光却悄然一晃,不动声色地,望了望远处那抹雪白的影子。
谢镜辞只想以手掩面。
身侧的裴渡半晌有声音。
画面又是一变,来到学宫年末大比。
大比采用一对一淘汰赛制,论刀修剑修法修医修,抽到了对手就打,赢了上,输了便。形形色色的修士斗来斗去,临近最后,只剩她和裴渡。
谢镜辞练刀多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学宫遥遥领的第一。裴渡虽然天赋人、日日都在苦修,但由于学剑不几年,不意外落了风。
在这一战打得酣畅淋漓。
他的悟与剑意皆是绝佳,面对谢镜辞势不可挡的威压,非但有露怯,反而攻势更稳。刀光剑影彼此交错,疾风如刃,竟生生斩断了比武台边缘的一根石柱。
最终裴渡竭落败,大比宣告落幕。
谢镜辞的亲友团一个接着一个,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她应付得晕头转向,目光不经意往外一瞟,径直撞入一双漂亮的凤眸。
少年剑修手里紧紧握着长剑,孑然一身站在角落。
她身边是温暖和煦的阳光,以及吵吵嚷嚷、经常会被嫌烦的一大家子亲友,他却置身于石柱投的浓郁阴影,孤零零的,面目有模糊。
裴渡居然在看她。
他料到谢镜辞竟会回望,耳朵兀地通红,目光忽闪一,狼狈地弯了弯嘴角。
这个笑容极为生涩,带了仓惶措的赧然。虽然立在阴影之,但当狭长的凤眼轻轻一弯,笑意携了微光,仿佛能眼睛里溢来。
不怪当初的谢镜辞息,脸颊顷刻之间就变得滚烫。
这抹笑温柔得像水,即便是此时此刻的她,心口也还是不由主地咚咚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戳中一样。
回忆里的姑娘板着脸,别扭地移开视线。
谢镜辞绝望地想,她完蛋了。
当天夜里,稚气尚存的女孩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谢镜辞心生奇,上前一看,才发觉那是一本日记。
日记已经写了很久,往前看去,居然大多都在写裴渡。
裴渡心不能阅览女子书册,很识趣地站在一侧,并未上前。
还他上前。
谢镜辞看着白纸黑字,意识眼前发黑,脑子里嗡嗡不止。
[今天居然见到了曾有一面之缘的人。
他看上去变了很多,差点认来。本来想打个招呼,但他一句话都对说……应该是不记得了吧?毕竟只见一次面。
原来他就是近日传得风风火火的裴家养子,能在短短几年间让修为精进至此,也不裴风南那个老古董用了什么法子。
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能和他比上一比。]
谢镜辞一边看一边暗暗腹诽,只不是“曾有一面之缘的人”,居然能让你费这么多篇幅去写吗?
明明另外几天,都是用狗刨一样的字体在写[今天和孟汀吃了烤鸭],或是[与周师兄比试,险胜]。
她心里咕噜噜吐泡泡,继续往看。
[在竹林见到裴渡练剑,他应该快要筑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分明还只是个什么修为的凡人,这种进阶速度真是不可思议。
他虽修为不高,剑法倒是用得漂亮,早就听闻他在剑颇有天赋,果真不假。
不师姐说,他一直独来独往,孤零零的。
要不要试着——]
最后那句话被情抹掉,只剩几个墨团。
紧接着来到今日的内容。
谢镜辞低头一望,耳朵轰轰地发热。
女孩字迹潦草,最初还在尝试一板一眼地写:
[学宫大比战胜裴渡,夺得魁首。
他朝笑了一。]
这句话被一条线横穿而,想必是姑娘想将它划去,却又中途停了动作,笔尖堪堪顿在半空。
谢镜辞看见她的耳朵有红。
狼毫笔度落,落笔不成字,而是画了朵丑丑的简陋花。
不消多时,姑娘就在整张纸上画了满满一页的花和波浪线,不时用抿唇,挡嘴边扬起的笑。
最后的几个字藏在波浪线里,因为太微,必须细细去看才能认清:[有点可爱可爱可爱可爱。他还有酒窝!可爱可爱可爱。]
救了。
谢镜辞脊背冰凉,只想就此融进空气,四大皆空。
裴渡虽然看不见日记的内容,但能清清楚楚瞥见她嘴角的弧度。他何聪明,定是猜了让女孩发笑的缘由,长睫一颤。
画面又是一转,来到某日的学宫。
学宫有灵相护,向来天高气爽、祥云罩顶,日光缓缓落在长廊,映少年修士们来去匆匆的影子。
孟汀走得悠闲,四张望间,戳了戳谢镜辞手臂:“奇怪,那里怎么围了那么多人?那间像是……剑修的课室?”
谢镜辞兀地抬头。
人群熙攘,穿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她得以见到室内景象。
裴渡与四个年轻修士彼此对立,少有地蹙了眉头。
双方之间的氛围剑拔弩张,他孤身一人,竟未显丝毫弱势,双目微沉,脊背挺拔如竹。
“裴公子把的玉雪翡翠撞落在地,如今碎成这副模样,想要怎么赔偿?”
中一人环抱双臂,看戏似的发冷笑,说到这里,陡然拔高嗓门:“哦——差点忘了,公子乡来,恐怕听说玉雪翡翠的名头。一万灵石,你有还是有?”
他身旁几人发哄笑。
裴渡面色不改,并未生愠怒的神色,嗓音有哑:“未曾碰那翡翠,分明是你行将它摔。”
“行将它摔?”
那人冷哼:“公子为了避开这一万灵石,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摔它图什么?你问问在场这么多人,谁信?”
“那是公孙家的人。”
孟汀把嗓音压低,露有担忧的神色:“早就听说这人坏主意多,经常变着花样欺压后辈……裴渡横空世,夺了他的名次,这绝对是明晃晃的报复。”
然而裴渡辩驳。
现场寻不到对他有利的线索,周围那么多旁观的人,也谁愿意为了区区一个养子,得罪鼎鼎大名的公孙家族。
少年长身玉立,徒劳握紧右拳,单薄的影子被日光拉长,刺穿人潮,伶伶立在一边。
他不愿拔剑闹事,也不会说重话,只能执拗着正色解释,又呆又固执。
孟汀一句话刚刚说完,便陡然睁大眼睛:“辞辞!你干什么!”
——谢镜辞沉着脸,一步步穿间隙上前。
看热闹的人不少,像她这般声的,却是头一个:“不巧,不但相信,还亲眼见到这位友行摔了玉雪翡翠。”
既然这人不讲理信口胡诌,谢镜辞也就必要句句属实。
要打败阴谋,只能通更加不要脸的诡计,她懂。
“亲眼见到?”
半路杀一个程咬金,公孙论如何也想不到。谢镜辞摆明了是要来砸场子,他强忍心头怒火,勉强勾了唇:“谢姐之前在这边吧?你又是如何见到的?”
“在不在长廊闲逛,友理应不吧?莫非你在课室端端呆着,还要时不时做贼心虚,去看看外面有有人?”
公孙被怼得一哽,又听她继续:“玉雪翡翠脆弱易碎,若要将挂在腰间,往往会配上雪蚕丝——据你所说,裴渡将翡翠撞落在地,难友用的不是雪蚕丝,而是头发丝?”
人群里不是谁发噗嗤一声笑。
谢镜辞眉头一挑,视线隐隐带了挑衅,冷冷盯着他瞧。
“来这里闲逛?”
公孙心翡翠一事法辩驳,只得寻了另一处角度入手:“谢姐用刀,来们剑修的地盘做什么?”
学宫不是他的老巢,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里轮得上这人来管。
——虽然不得不承认,谢镜辞之所以假借闲逛为名,意来这边晃悠,的的确确别有用心。
裴渡在学宫有倚仗,她心里一急,本想说庇护他的话,舌头却猛地打滑,意识开口:“裴渡是弟,由罩着。有问题吗?”
谢镜辞:……
透姑娘茫然的双眼,仿佛能听见她心里的声音:这个白痴在讲什么?
更叫人伤心的还在后头。
裴渡怔怔立在原地,等终于反应来,慢吞吞了句:“多谢……谢、谢大哥。”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这短短的一句话,她需要用一生去治愈。
当时的谢镜辞少女心受创,看不见身后那人的表情。
透裴渡茫然的双眼,仿佛也能听见他心里的声音:这个蠢货在说什么?
公孙讨趣,继续找麻烦。谢镜辞神色受伤,施施然了课室。
“辞辞。”
孟汀拍一拍她肩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已经很不错了。”
姑娘失魂落魄像个鬼,猛地扭头看她:“他叫‘大哥’?大哥?看上去有那么——那么剽悍吗?”
孟汀赶紧摇头:“往处想,他不排斥做你弟啊。而且‘大哥’算什么,很有江湖风范嘛!叫你‘大姐’就不错了。”
大哥的确比大姐点。
众所周,“大姐”相当于“大娘”的一种雅称。大哥歹还算是同一个辈分,碰上谁都能叫,一声“大姐”叫来,画风立马变成禁断的忘年之交。
走在学宫里,谢镜辞有气:“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挺差劲?”
“像一只发了疯的大母狮。”
孟汀很诚实:“或是一颗在油锅里挣扎的炸汤圆。”
谢镜辞如同垂死挣扎的鱼,恼羞成怒,一蹦蹦三尺高。
记忆之外,谢镜辞以手掩面,裴渡脸上的红潮始至终退。
“谢姐。”
他解释得吃:“那是一时心急。”
当时谢姐人群里走来,径直挡在他面前,裴渡只觉得像在做梦。
脑子和心里全是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听她说了个弟,他心口砰砰直跳,意识顺着谢姐的意思声。
在凡人界的江湖里,与弟相对的,往往是“大哥”。裴渡想太多,稀里糊涂就开了口。
话语说完的那一刻,他只想谢姐眼前彻底消失。
谢镜辞内心受挫,也敢去和裴渡套近乎,在日记本上提笔狂书:
[收为弟这种做法,怎么想都不是正常的搭讪方式吧!是英雄救美,不是兄弟结义啊啊啊!怎么会变成这样!]
紧接着画面转。
这次的背影总算不是学宫,邪气阴冷,蔓延如雾,放眼望去,整个空间都是幽谧瘆人的暗色。
孟汀曾对她说起,在由学宫主导的玄月地宫探秘里,谢镜辞曾遭人坑害,误入荒冢。当时千钧一发之际,是裴渡及时赶到,与她联手相抗,才终于击退邪魔。
如今展开的画面,应该就是荒冢之中。
玄月地宫森寒潮湿、不见天日,因废弃多年,曾经又是邪修聚集的地盘,邪气经久不散,浓郁非常。
荒冢作为地宫禁地,更是诡谲幽深。
此地藏于深深地,立了几座不名姓的坟冢,被绿苔全然吞。四周不见阳光,唯有几团鬼火悬在半空,散发淡淡幽蓝。
记忆里的姑娘四张望,手里握着笔直的长刀。鬼哭似是察觉到逐渐靠近的杀气,嗡然作响。
她踩到什么东西,垂眸一看,竟是几块凌乱散开的骨骼。
正是在低头的瞬间,谢镜辞耳边袭来一冷风。
置身于静谧地底,邪魔的呼啸便显得格外刺耳。她反应极快,抬手拔刀去挡,虽然挡了绝大多数,却还是被汹汹邪气击中胸口,后退一步。
口被人做了手脚,办法荒冢之内打开。
她明白这是一场计谋,却为时已晚,倘若当真死在邪魔手里,所有秘辛都会同她一起埋葬。
少女只能咬牙去拼。
这只潜伏在荒冢的邪魔不沉眠了多久,甫一现身,空气里就弥漫起腐肉生臭的味。
它身形不大,行踪莫测,应该是由邪修们不甘的怨念所化,凝成一具漆黑骷髅,所之处腥风阵阵,让她不由皱眉。
一个邪魔便已难以应付,谢镜辞刚要拔刀迎敌,却听见角落里响起一咔擦响声。
受到邪魔召,沉眠于荒冢的尸体皆被赋予了邪气,尽数攻向她这个唯一的活人。
彼时的谢镜辞初茅庐,哪曾遇见这般景象,一只两只倒还,然而坟墓里的、角落里的骨架一个接一个冒来,在尸山血海里,她连立足的地方都不剩。
刀光斩断连绵不绝的尸潮,邪魔本体更是四处飞窜。谢镜辞应付得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即将葬身于此,在上跃动的鬼火磷光里,突然察觉口一动。
裴渡进来的时候,披了层薄薄软软的长明灯灯光。
一个人难以抵抗的局面,若能变成两个人,难度就降低不少。
他看谢镜辞陷入苦战,有多言,拔了剑朝她步步靠近。与鬼哭猩红的杀气不同,属于少年人的剑意澄澈明朗、灿白如雪光,刀剑交织的刹那,一暗一明,爆开涟漪般不断扩散的灵。
以一敌多,最忌身后遭到偷袭。
一旦把后背交付给他人,异于彼此握住了对方的命脉。他们不甚熟识,甚至讲太多的话,此刻却展现惊人的默契,将尸潮步步击溃。
邪魔亦是所遁形,在四面八方环绕的灵里,发最后一声嘶哑咆哮。
谢镜辞心口一动,意识到不妙。
在同一时间,她终于听见裴渡的嗓音:“谢姐!”
一声轰隆爆响。
邪魔落败,爆体身亡。四溢的邪气瞬间充满每个角落,少女怔然立在原地,鼻尖萦绕着清新的树木香。
在邪气涌来之际,裴渡挡在了她身前。
万幸他受到多么严重的波及——
谢镜辞反应及时,在他靠近的刹那调动全部灵,浑然护在裴渡身后。
她的灵所剩不多,虽然充当了护盾的角色,却办法阻止所有奔涌的邪气。裴渡不可避免受了伤,暂时失去神智,被她笨拙接住。
记忆之外,谢镜辞眼睁睁看着当初的己把裴渡扶荒冢,在玄月地宫发了个求助信号。
直觉告诉她,接来的画面,很危险。
死里逃生的少女累极,长长了口气,径直坐在宫墙的角落,须臾之后,把视线一偏。
不不。
谢镜辞心中警铃大作,不敢继续往看。
地宫里亮着长明灯,灯火葳蕤,不甚明晰,朦朦胧胧地,照亮她身旁少年的侧脸。
这是她头一回如此贴近地、仔仔细细地观察裴渡。
姑娘目光直白,在静谧的空气里有如实体,不怎地,突然嘴角溢一抹笑,迟疑片刻后,慢慢伸右手。
她的指尖莹白圆润,很轻,恍如一刹那的蜻蜓点水,悄悄戳了戳他酒窝所在的地方。
这个触碰稍纵即逝,谢镜辞看见她脸上迅速涌起的红。许是觉得不意思,少女把脑袋兀地埋进膝盖,胡乱拱来拱去。
救命啊。
像猪拱食。
谢镜辞:……
谢镜辞只觉得浑身都在往外噗嗤噗嗤冒热气,几乎随时都会两脚一蹬,变成一只蜷缩着的通红软脚虾。
这是她吗?这里真的是她的记忆吗?她面对裴渡怎么会如此娇羞——吧即便到了现在,她还是会因为裴渡脸红,本不改。
她已经不敢去看裴渡了。
被遗忘的记忆逐一铺开,谢镜辞脑子里一团浆糊,混沌之中,忽然想起当初进入归元仙府,她在幻境里说的话。
“你日日在不同地方练剑,鲜少能有与相见的时候,便意观察你前去练剑的时机与规律,刻意同你撞上,佯装成偶遇,简单打个招呼。”
原来这段话并非是假。
浮动的记忆里,少女独行走在落叶纷飞的后山,模样慵懒,手里捧着本书。
实那本书根本就被拿反了。
后山宽广,她佯装所事事的模样绕了一圈又一圈,等终于受到凌厉剑风,立马低头盯着书看,直到听见一声“谢姐”,才懒洋洋抬头:“裴公子?巧。”
然后便是简短的寒暄与别。
等转身山,少女眼尾才忍不住弯弯一勾,拿着书转来转去,走路像在飞。
“有时学宫领着们前去秘境探险,那么大的地方,总跟汀说,想要四处走一走,瞧瞧各地机缘。实机缘是假,想找你是真,若能在秘境遇上你,只需一眼,就能叫觉得高兴。”
原来这段话同样句句属实。
“辞辞,你以前不是嫌弃秘境儿科,不愿进来探秘吗?”
孟汀累得气喘吁吁,扶着腰喘气:“不行了,咱们休息一会儿,这么多山路,是给人走的地方吗?”
谢镜辞递给她一颗丹丸:“多走走路,强身健体啊。你不是体修吗?”
“体修才不是像这种修炼方式!——咦,那不是裴公子吗?”
她的双眼明显一亮,竭压嘴角的弧度,迅速回头。
这一幕幕画面有如当众处刑,谢镜辞脑子被烧得发懵,心里迷迷糊糊,迟迟冒几个字:对不起,汀。
回忆进展到这里,画面已经在渐渐褪色了。
当神识的光晕越发黯淡,终于来到最后一处记忆。
是在谢府的饭桌。
“裴风南那老顽固,居然向引荐了他的二儿子。”
谢疏喝了口酒:“本以为以他的子,绝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不裴钰急功近利,子听说不怎么,要想配辞辞,还差得很远。”
他身为亲爹,理所当然地认为家女儿天第一,哪个臭子都配不上,近年来拒绝的提亲多不胜数。
“裴家那几个孩子……”
云朝颜说着一顿:“唯有裴渡尚可。当初地宫事变,是他救了你——辞辞还记得么?”
虽然有记忆,但谢镜辞能猜到,当时的她定是心如鼓擂:“是还不错。”
谢疏哈哈笑:“那倘若让他与你订婚,你是愿或不愿?”
不止是记忆里的姑娘,就连另一侧的谢镜辞本人,也到心口在砰砰狂跳。
她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看着坐在桌前的少女摆弄一番筷子,漫不经心地应答:“还……还成吧,应该。”
谢疏与云朝颜皆是眉头一挑,纷纷露了然之色。
“那改日同他去说,”谢疏努憋笑,“辞辞,你别反悔。”
姑娘板着脸,还是不甚在意地低头。
后来便是例行的回房,锁门,坐上床头。
空气里是一瞬短暂的静默。
谢镜辞看见她的右手一握,紧紧攥住床单。
破案了。
她一直以为,己与裴渡的订婚是场乌龙,结果却是谢镜辞本人的早有预谋、强取豪夺。
坐在床头的少女终于忍住笑,上扑腾了一会儿,整个人翻到床上,用被子裹成一条虫。
一条扭来扭去的虫,脸上带着春光满面的笑,有时实在忍不住,便喉咙里发几声呼呼的气音。
谢镜辞的脸快要热到爆炸。
这也太丢人了。
记忆里的她翻滚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腾地坐起身来,翻开桌前的日记。
[心想事成!梦想成真!未婚夫!激动!哦呼!]
她写到一半,忍激动,又把脑袋埋进手里撞了撞。
这个动作倏地一停,少女重新抬头。
[他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那就努把!激动!哦呼!]
真是强取豪夺啊。
谢镜辞当真是眼看,强压识海里沸腾的滚烫泡泡,一把捂住裴渡眼睛:“……别看了。”
有的人活着,她却已经死了。
记忆到了这里,便已步入尽头。
四散的金光悄然散去,化作一颗圆润光团,睁开眼,两人又回到了琅琊的密林。
谢镜辞手松,能受到裴渡脸上滚烫的热度。
他的身子隐隐发颤。
她想接来的说辞,只觉心乱如麻,怔忪之际,手腕忽然覆了层柔软的触。
裴渡握住了她的手,将它轻轻往压。
他很轻,落在谢镜辞身上,却激起一片战栗的酥麻,她抬了眼正要声,却见到一双通红的眼瞳。
裴渡定定看着她,凤眼是绵软的、微微上挑的弧度,瞳仁漆黑,却在此刻映了水色,荡开桃花般的浅红。
他喉头微动,嗓音发哑:“谢姐。”
这声音近乎于沉喃,尾音压,撩得她心口一沉。
手腕被继续压,少年人欺身向前。
他又低低了一遍:“……谢姐。”
谢镜辞只觉得耳朵快要化开。
木香越来越近,裴渡覆上她的唇。
这个动作不似亲吻,更像是浅啄,几乎有任何,她唇珠向,来到紧抿的嘴角,以及白皙侧颈。
他一点点将她抱紧,指尖轻颤,勾勒她脊背的轮廓,仿佛是为了确认一切并非幻象。
“对不起……来都不。”
这一切都来得猝不及防。
在许许多多孑然一身的日与夜里,裴渡都是将她作为唯一的信念,一步步往上爬。谢姐能答应同他订婚,便已是难以想象的喜事,今日所见的一幕幕景象,如同团团簇簇爆开的蜜糖。
他被冲撞得不所措,只觉眼眶酸涩发烫。
这来都不是一个人的奔赴。
当他竭向谢姐靠近的时候,她也在不为人地、默默然注视着他。
他甚至不敢做这样的假设。
“谢姐。”
喑哑的少年音缱绻在颈窝,裴渡巴蹭在她肩头,带来微弱的痒,还有一滴滚烫的水珠:“……像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