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人让薛氏看好门后,脸色很不好看地问牡丹:“丹娘!你到底怎么回事?先前我问你身上的伤痕是怎么来的,又问你到底受了些什么委屈,你倒好,只知道哭,咬死了不说,现在你又想和我说什么?”
牡丹闭了闭眼:“我能说什么?一来是没有脸面,二来却是怕了。爹和娘总归是要我和那中山狼一起过下去的。我若是当着婆婆的面,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尽数说出来,你们在时,倒是可以替我出了这口恶气;你们走了呢?我又该怎么办?到底我已经是人家的人,日日朝夕相对,他们明着是不敢把我怎样,最多不过就是背后咒骂几句,冷饭冷菜,冷言冷语,冷脸冷眼,轻薄鄙视,有事没事踩上两脚,有错无错都顺便捎带上罢了。
至于那中山狼,要我的命是不敢的,打上一顿却是可以的,假如你们今日不来,谁又知道我昨夜吃的这些苦头?我倒是无所谓,什么时候两脚一伸,没了气息,去得倒也干净,至少不会再拖累家里,给家里丢脸;可我身边这几个人,林妈妈老了,雨荷大了,宽儿和恕儿年龄又小,叫她们怎么办?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由他们欺凌。
就算是为了她们,我少说几句,受点委屈算得什么?至少可以叫你们少生点气,少点错处给他们拿着,不叫林妈妈她们今后日子太惨。为何此刻却又要和娘说话,却是林妈妈已经不管不顾地把话说出来了,我想求娘把林妈妈和雨荷她们带回去!她们刚才已经得罪了刘家,以后断然不会有好日子可过。我这辈子,只是拖累别人,这次就想积点德,还请娘能成全我!”
牡丹说罢,起身在床上冲着岑夫人深深拜伏下去,哽咽不能语:“女儿没本事,生来只会拖累人,不但不能尽孝,还给何家丢尽了脸,以后爹和娘就当没我这个不孝女儿吧!”
岑夫人呆呆地看着牡丹,她何尝听不出牡丹说的是反话?但牡丹这一席话,听着条条有理,却又似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萧瑟意味,似乎是已经绝望到了极点……
不等岑夫人细想完,雨荷已经扑上去拼命磕头,低声泣道:“夫人,您救救少夫人吧!您是没看见昨日那情形,真的是往死里打。出了丑事,明明不是少夫人的错,那女人平白先要将少夫人叫去狠狠骂了一顿,硬怪少夫人没尽到妻子的责任,替夫君遮掩好,又硬将表公子和公子爷发生争执的事算到少夫人头上去,禁了少夫人的足,说是从此不许少夫人出门,试图掩盖。这还不算,晚饭都不给吃,夜里公子爷过来更是要人命,往死里打啊!”
林妈妈望着岑夫人慢慢地道:“夫人,老奴在何家几十年,更是将丹娘一手奶大的,她的命,比老奴的命更珍贵。这些年来,她受的委屈半点不少,她却从始至终不敢和你们讲,强颜欢笑,不许我们任何人透出口风,委曲求全,只怕辜负你们一片苦心,怕你们担忧伤心。若非真是熬不住了,又怎会提那要求?与其这样屈辱地被人凌辱致死,还不如让她痛痛快快地过几天好日子。他刘畅能冲喜,难道这普天之下,就再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了?若非他纵容,那不要脸的郡主又怎敢如此猖狂!这是莫大的侮辱!”
紧接着又慢慢地将雨桐有孕,刘畅纵容姬妾欺负牡丹,要将牡丹的花当众送给清华郡主,斥责牡丹上不得台面,又当着所有客人的面,不给牡丹座位的事情说了,搜肠刮肚地将所有的不好统统说出来。雨荷又添油加醋地加上一些,刘畅是如何轻视何家,污蔑何家的话,听得岑夫人脸色铁青,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
牡丹幽幽地来了一句:“娘,都是过去的事情,您别生气。女儿以后不会再给您丢脸添堵了。”
雨荷惊叫一声:“少夫人,您可别想不开啊!这是大不孝!况且,白白便宜了他们,他们就巴不得您早点死,好占了这全数的嫁妆,另外娶了其他门当户对的进来呢!”
林妈妈加上雷霆一击:“三年的时间,他不曾碰过丹娘,又如何能有孩子生得出来?他倒是有脸当着丹娘的面,几次和那贱人**!如此羞辱,若非丹娘已经死了心,又顾着家里和身边之人,只怕昨日就投了湖!”
“竖子太过欺人!”一路而来的所见所闻,对于岑夫人来说,都入眼入心,此刻听了这话,气得心口疼,可见刘畅对牡丹是半点情义都没有。她的女儿如花似玉,温柔贤惠,哪里配不上那风流浪荡子?竟然如此糟践,果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岑夫人瞪圆了眼睛,一把攥紧牡丹的手,恶狠狠地道:“丹娘!我和你爹千方百计将你嫁入他家,为的就是保住你这条命!既是这样,咱们也犯不着这样卑躬屈膝的,什么好处都给他们家占去,我还白白丢了一个女儿!受这腌臜气!命虽重要,人活着却不能没有脸!现在你想清楚,到底想要怎样?你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好马不吃回头草!可别过后又后悔!舍不得他!”
看来当初何牡丹对刘畅的感情真是太出名了,牡丹一边感叹,一边挺直了背脊,盯着岑夫人的眼睛:“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他把我当草,我也不会把他当宝!不然就算苟活下去,也不过多给他一个嘲笑我何家女儿不值钱的机会吧了!不能义绝,不能出夫,最起码也要和离,而且我要拿回我的全部嫁妆!而不是灰溜溜地被他们家休了!”她顿了顿,试探地道:“假如家里住不下我,我可以到外面去住,不会给家里添麻烦。”
牡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何家宅子虽不小,奈何人口众多,何老爷有两房妾室,嫡子四个,庶子二个,俱都成家立业孙子孙女一大堆,何老爷夫妇疼女儿不假,但其他人又会如何想?何牡丹原来住的院子早就分给了三个孙女儿去住,只怕她回去腾屋子就会惹着一群人。
岑夫人连连点头:“说糊涂话了,怎可能叫你住到外面去?我这就领你回家,其他的稍后又再说!既是不做这门亲了,自然不能便宜了他家!”
牡丹狂喜过后,又想起一个问题:“若是他们家不肯退钱呢?”
岑夫人皱起眉头:“这个不用你操心!”言罢立即叫人收拾东西:“先把紧要的金银细软给我收出来,咱们马上回家!”
林妈妈和雨荷、宽儿、恕儿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就这样就成了?牡丹差点没笑出声来,见几个人都呆呆地站着,忙催促她们:“都愣着做什么?快些儿呀!”
几人方反应过来,忙忙地去收拾东西。先抱了牡丹的妆盒,首饰盒,值钱的摆设书画用具,又去收拾钱箱和当季的衣服,贵重的衣料等物。
相比雨荷等几个人的欢呼雀跃,林妈妈的心情却是复杂得很,虽然已经做了,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还是不对。图得一时的畅快,若是以后丹娘的病又犯了,何老爷和岑夫人怪责她怎么办?林妈妈把目光投向牡丹,看到牡丹脸上那种鲜活的气息后,她自嘲地摇了摇头,和丹娘的快活比起来,这算什么?
岑夫人也目光复杂地看着牡丹:“丹娘,你以后若是又犯病……”
牡丹伏进岑夫人怀里,甜甜地道:“娘,那也是天命,想那么多做什么?”若是此番她脱了这牢笼,她终其一生也要好好孝敬岑夫人。
薛氏听到响动,走进来一看,心里有了几分明白,却不好直截了当地问,只故作糊涂:“哎呀,这是要做什么?”
岑夫人淡淡地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要领了丹娘回家。”
薛氏抿了抿唇,犹豫半晌,方低声道:“这样仓促,只怕刘家不许,闹将起来不好。要不,先让人去前面和爹、大郎说一声再作打算?”
岑夫人怒道:“怕什么?已经不过日子了,还怕他闹么?他家忘恩负义,言而无信,不要脸面,还有理了?今日他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又冷眼瞟着薛氏:“这点主,我还是做得的。”
薛氏涨红了脸,暗呼晦气,强笑道:“媳妇多嘴,但只是想把事情办得更妥当而已。”
岑夫人不语,牡丹暗叹了一口气,还没回家,就已经生了气,便拉着薛氏的袖子道:“娘,大嫂说得有理。”
岑夫人摸摸她的头:“不必多说,我有分寸。赶紧穿衣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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