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愣了一下,而后立刻道:“袁先生可不是那等人,娘子您放心,别看外头现在闹得欢,草木皆兵,恨不得把家中先生查个八百遍,实际上哪有那么品性不好的先生,都是人云亦云,自己吓唬自己。”
李萱听得一乐,“我怎么会质疑先生的品德,何况此事也与青州师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淡黄反应一会,才明白李萱话中的意思,目光惊疑:“娘子是说这件事针对的不是青州师,而是青州师所教导的女学生。”
人们的联想能力无穷无尽,若有那不怀好意之人搬弄是非,拿娘子的启蒙先生作筏子,故意诋毁娘子,还真有些麻烦。
淡黄小脸垮下来,眸光黯淡两分。
还真由不得李萱不多想,这事实在是反常,又来得巧,像是有人故意设局。
“别想了。”见淡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李萱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务之急还是吃暖锅吧。”
说到吃,李萱一张小脸亮得发光。
——
齐国公府。
齐玥正在誊写为女学编撰的教材,书案旁摞了七八本成品,室内静极,只能听见纸张翻页发出的沙沙声音。
星兰起身将两边的烛火点燃,已经是酉时了,娘子这样写了一天,连晚膳都没用。
她心疼道:“娘子,歇歇吧。”自打秋狝回来,娘子这样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仿佛自虐一般,每日只用一顿膳,余下的时间全用来练字,最初是临摹字帖,女学建立后编撰教材,一刻不停,连口水都不喝。
几个月下来,原本丰盈的少女瘦脱了相,下巴尖得能戳人,一双眼尤其大,黑洞洞的,仿佛沁着寒气。
齐玥没抬头:“很快,再写片刻。”
又过了半个时辰,齐玥才停笔,手臂酸麻,几乎握不住笔,手腕肿起老高。
星兰看得眼圈都红了,赶紧将药油倒在手心搓热,给齐玥按摩手腕。齐玥垂眸,一动不动,任由星兰动作,好像木头人。
周桐一事是她做错了!
也许是这些年太顺,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居然胆大妄为到去算计太子。
上位者最恨下面人算计自己,她这是犯了大忌。
“二叔回府了么?”没想到齐玥突然开口,星兰吓了一跳,赶紧道,“还没有,听前院的人说,二郎君已经好几日没回府,一直宿在府衙。”
“嗯。”齐玥闭了闭眼,是她连累了齐家。
二叔在朝堂上突然被人攻讦,手下好几个得用的门生都出了事,太子殿下对齐家极为不满,许多和府上交好的人家都断了往来,仿佛一瞬间,齐家失了势。
齐玥握紧双手,吃一堑长一智,她要记住这次教训,今天她所失去的,日后都要统统拿回来,而且要加倍。
女学是她的机会,她要利用女学扬名,成为天下女子典范。
……
不知何时起,李元迷上了佛经,空闲时候总要念两卷。世子夫人张氏见她小小年纪沉迷佛经,不禁有些担心,劝了好几回。
“元儿,年轻女孩该是鲜亮活泛,总看这些佛经作甚,西园的梅花开了,你去折几枝。”
“福喜班新排了出戏,你去瞧瞧。”
“你已经很久没添新首饰了,娘带你去店里看看,挑几样。”
劝了几次,李元不再看佛经了,只偶尔誊写两卷,如此,张氏才放心。
其实,李元不是想看佛经,只是想平复心绪而已,她怕自己继续下去,会压不住心底的嫉妒。
她不该也不能嫉妒李萱的,五娘是她的妹妹,她怎么能嫉妒自己的妹妹呢,五娘聪慧机敏,她该为她高兴自豪才对。
“照水……”李元唤,“将外祖母送来的梅花糕给五妹妹送一些,还有,大姐姐和二姐姐那些也送过去。”她做事向来周到,都是自家姐妹,岂可厚此薄彼。
照水答应一声,赶紧下去准备点心。
梅花糕是李元外家安国府送过来的,形如梅花,色如烟霞,入口极化,软糯可口是李元最吃的小点,也是安国府的独特美食,连宫里的御膳房都做不出来。
因为外孙女吃,安国府的老夫人定期让人送到忠德府上。
这次送来的份量不多,将将三人份,冬日里天寒路滑,李元心善不许人往返送糕点,所以,若是将梅花糕给大娘子三人送去,李元吃不到了。
照水倒不是在乎口腹之欲,计较这点东西,是有些心疼自家娘子。
娘子她总是苛待自己,任何事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经常束缚自己。不是一道小点,娘子吃全部留下,也没人在意,偏偏娘子什么都想着姐妹,偏要大量。
梅花糕送到李珍这里,李珍连头都没抬,轻哼一声:“送给去母亲。”
彩云了解自家娘子,知道她最是别扭,明明吃这梅花点,偏偏要送走,笑嘻嘻道:“外头这么冷,婢子不动,等暖和暖和再过去。”
“又不是让你亲自去,随便打发个小丫头是。”李珍睨过去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不过是盘点心,不吃又如何。
“娘子……”彩云还欲再劝,被李珍打断,语气颇为不耐烦,“赶紧送走。”
谁稀罕这盘烂点心!
李珍手里的帕子都快扯烂,李元那丫头不是为显示自己有个好外家么,稀罕!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不用她得意,将来如何还不一定呢。
憋了一肚子闷气,李珍手里的诗集都快看不下去了,兀自别扭半晌,深呼吸好几口,才算是被这股气顺下。
两盘梅花糕差不多同时送到李珍李珠跟前。
李珠手里捏着针线,正在做鞋子,手旁还放了双旧鞋,方便她比照。
映霞端着小点进来时,李珠立刻笑了,温温柔柔道:“定是三妹妹想着我,叫人送来的。”
“娘子鼻子好灵。”映霞掩唇笑。
李珠放下针线,动了动鼻子,深深吸一口香气,道:“这糕点算是我尝了,余下都给大姐姐送去。”
“娘子……”映霞眼圈一红,“这是三娘子的心意,您好歹吃一块。”
“心意领了。”李珠拿起针线继续做鞋。
“您送去给大娘子,她也不会用。”映霞不是很想动,大娘子心气高,岂会让人说嘴她欺负庶妹。
见映霞半天没动作,李珠叹了口气,“你呀,越大越不服管,我岂能不知你的心思,大姐姐虽然脾气差点,人品却没问题,而且她眼睛一向往上看,眼里只容得下三娘、五娘他们。可大姐姐看不到我,嫡母却看得到。”别说是这一盘点心,是她多得一块帕子,府上丫头多说她一句性子好,嫡母都红眼。
嫡母崔氏心眼小,没事总盯着她,她和姨娘在嫡母手下讨生活不容易,何必为这点小事惹她不快。她是府上的娘子,嫡母不敢将她如何,可姨娘随便她磋磨了。
映霞心疼李珠:“娘子,这点心这么多,您吃一小块,没事的。”
“傻丫头。”李珠被说笑了,“在你心里,我这么馋么,非要吃。”
映霞打趣:“娘子既然在奴婢心里落下贪嘴的名,怎好白担这名,不如落到实处,吃一块。”
李珠笑了一会,才道:“别顽皮,快送过去。点心是三娘送来的,她向来周到,送给我们姐妹的点心定然是一样多,块数不会差。大姐姐性子别扭,不会吃三娘送的点心,肯定会将点心送到嫡母那,我这盘梅花糕也一样。到时候若是被嫡母发现块数不一样多,少一块,姨娘又得受委屈。”
嫡母经常拿姨娘撒气,李珠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嫡母不快。
闻言,映霞也不再说笑,赶紧捧着点心出门,招呼一个腿脚快的小丫头,吩咐她快点送去。
见映霞将点心送走空着手回来,,李珠才安心继续低头做针线。
在这个家里,她连吃块点心都不敢随心,时时刻刻被人监视着,束手束脚,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如今她年岁也大了,想必再过两年要说亲,嫡母是指不上,只希望祖母能多看顾她些,说一户殷实人家。
到那时,她能自己当家做主,过舒坦日子,哪怕不如国公府富贵,却舒心自由。
想到美好处,李珠笑弯了眼睛。
映霞瞧见,笑她:“娘子做针线也能做得这么开心。”
李珠不理她,这丫头近来越发淘气了,总来打趣自己。
见自家娘子不理人,映霞笑嘻嘻凑近,轻轻在拍了自己两嘴巴,“娘子,娘子生气啦,奴婢给您陪不是。”说着脑袋硬往李珠跟前凑,李珠怕针伤到她,赶紧停手,无奈嗔她一眼,“你呀,净作怪。”
“嘻嘻,奴婢是怕娘子太累,哪有人一日一日做针线的,伤眼睛,更何况,您还是给一个奴婢做鞋。”说起这个来,映霞是一阵不忿,娘子她讨好祖母算了,怎么还去讨好祖母身旁的嬷嬷。
呸,不过是个奴婢,她也配!
“不许胡闹!”李珠语气冷了冷,“赵嬷嬷自幼服侍老夫人,是长辈。”
那也是奴婢!
映霞不说话,她是想不通,她能理解娘子担心自己的亲事,也知道嫡母靠不住,只能依靠老夫人。可是,娘子直接讨好老夫人好了,干嘛拐弯抹角地去讨好赵嬷嬷。
“傻丫头。”李珠淡淡道,“祖母不是谁都能讨好的。”她是庶子的庶女,和老夫人没有血缘上的亲近,若是冒然凑上去,先别说老夫人接不接她的好,嫡母立刻会将她按下去。
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哪里敢去讨好祖母呢?
只希望赵嬷嬷能记着她的好,在祖母面前为她美言几句,让祖母记着她这个人,日后说亲时稍稍费点心。
这回,映霞不说话了。
屋子里静得发空。
李元送了三处梅花糕,到最后,只有李萱是真正吃到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