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嘹亮的军号嘀嘀嗒嗒,把沉沉的夜幕拉起,露出了湛蓝湛蓝的晴空。天亮了,草叶上顶着珍珠般的露珠,树林中浮游着一团团雾气,大地刚刚从沉睡中醒来。
军号声停了,红军战士相继走出住房,沿着一条掩映在绿茵草地中的小路走来,一字排开,蹲在溪旁,掬起一捧捧清凉的雪山水,洗去满面的尘垢。他们站起身来,用力地活动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吸着这清新的空气。少顷,他们又不约而同地面向夹金山。神仙山的雪冠,沐浴着朝阳,发出了斑斓多彩的光点,转瞬之间又组成了金光四射的光环。大家似乎都在暗暗地说:
“不要神气,请等着我们这些敢于摘取雪冠宝石的英雄吧。”
红军剧团出发了,以十岁红为先导,又说又笑地向着夹金山麓进发。涓涓的雪水由山上淙淙而下,汇成一条条小溪,向着远方静静地流去;溪边那些喝足雪水的草儿,长得绿油油的,十分可爱。欧阳琼一边走着,一边望着满处盎然的春色,如若不是行军,他真想吟诗抒情。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张华男策马追上了红军剧团,他滚鞍下马,把缰绳交给了老马,命令地说:
“剧团的同志们任务重,这匹马就送给你们了,除帮你们驮驮行装以外,还可以帮帮苦妹子这样的同志。”
老马是知道张华男的脾气的,说出的话绝不收回。当然,他也明白这位老首长的良苦用心:这行军队伍中还有彤儿,一旦孩子爬不动了,还不是要增加同志们的负担?然而,当他想到战马对首长的用处的时候,他又开始犹豫了。这时,彤儿背着她那支心爱的竹笛跑了过来,噘着小嘴不高兴地说:
“爸爸!你不骑马能爬过这雪山去吗?”
张华男俯下身去,用他那带胡子的嘴,亲了亲女儿那又细又嫩的面颊,激将地笑着说:
“爸爸不骑马,保证能爬过这座神仙山,彤儿,你行吗?”
“行!行!”彤儿轻轻一推张华男的胸脯,倔强地说:“我敢和爸爸比赛,看谁先爬过雪山去!”
“那当然是彤儿了!哈哈!”张华男目送彤儿归队以后,又和老马私语了几句,遂伫立在原地,等待着大部队的到来。
翻越夹金山开始了。十岁红学艺的时候,是专攻刀马旦的,身怀奇功,步履轻盈,再加上她加入了红军,想显示她曾是翻越过神仙山的奇人,故一马当先,沿着蜿蜒曲折的山径向上爬去。不时,身后传来了战马的嘶鸣,以及拉拉队的喊声,她以为是在催她快些登攀,故又把藏袍的前大襟撩起一角,塞在黄色绸子的腰带上,不声不响地加快了步伐。
同志们越向上爬,山势越陡,道路越窄,一块块怪石悬挂在绝壁山,大有撞下之势,令人望而生畏。山路的两边是湍急的流水,一泻而下,溅起几尺高的雪浪花,发出瘆人的吼声,令人闻之胆寒。虽说剧团的同志们都跋过千山,涉过万水,但在今天,多数同志都不是十岁红的对手,因而爬山的队伍逐渐地拉开了。霍大姐望着爬山如飞的十岁红满意地笑了,以列队爬山为名喊住了她。霍大姐看着每人头上淌着汗水,玩笑地说:
“谁说雪山能冻死人?请看,我们的红军战士都热得冒汗了!”
姚秀芝望着路旁那青嫩的小草,黄色的小花,知道这儿是雪山上的春天,不要多少时间,就要越过雪线,到那时就进入了冬天。她眺望了一下太阳的位置,有意地问:
“同志们!大家累不累?”
“不累!”
“我们请十岁红同志给大家讲一讲,什么时候才能爬上雪山顶峰好不好?”
“好!”
十岁红是不善于言谈的,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同志们!真正的雪山还没有开始爬呢。”遂又带头向山上爬去。
红军剧团的同志们穿过了雪线,白皑皑的积雪越来越厚,大家只能用木棍探路前进。为了保证大队人马胜利地翻越雪山,霍大姐建议兵分两路,一路由她率领,十岁红为先导,老马、龙海等身强力壮的同志,用铁铲、刺刀在雪路上挖着踏脚孔,供后续部队攀登雪山使用;一路由姚秀芝率领,苦妹子、彤儿,还有诗人欧阳琼等站在路边,组织拉拉队,为登山的红军鼓劲、加油。很快,“队伍越拉越长,仰面看,头顶上有人;低眼望,脚底下也有人。红旗灼燃似火,雪映战旗,色彩分外鲜艳。战马喷着雾气,衔尾相随。宣传队站在队伍旁,前呼后应。喊声,歌声,说话声,马嘶声,震荡着白雪皑皑的山谷,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快的回声”。然而,唯有欧阳琼不吼不喊,一筹莫展,他保护着怀孕的苦妹子,沿途累得长喘短吁,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他把目光移开,只见左面是松软的雪岩,右边是陡立的雪壁,中间是漫漫的积雪,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晕倒在冰雪覆盖的山路上。
剧团的同志们全部穿着单衣,在急促登山的时候,并没感到有多么寒冷,但是,稍一驻步,就会冷得发抖。姚秀芝唯恐大家病倒,又急忙下令行军。越是往上爬,道路越窄,积雪越厚,空气也越来越稀薄,胸口上就像是压着千斤重石,透不过气来;双腿就像是灌注了铅水,重得怎么也抬不起脚来;心脏越跳越快,突然,苦妹子晕倒在山路上,欧阳琼惊呼着救命。姚秀芝急忙赶到了跟前,她看着呼吸紧迫、面色苍白的苦妹子,立即命令:
“欧阳!快去把马牵来,驮着苦妹子爬山。”
欧阳琼快步向前追去,很快就把张华男的那匹战马牵来,让苦妹子上马。苦妹子死活也不肯骑马,她扶着姚秀芝站起身来,刚刚走了两步,又晕倒在地上。这时,老马赶到了,他望着爬不上马去的苦妹子,大声喊了一句“卧倒!”懂得他口令的战马当即趴在了雪地上。在姚秀芝的搀扶下,苦妹子很不情愿地骑上了战马。
平时骑马,那是一件快意的事儿,然而在雪山上骑马,则是十分危险的。首先,骑马的人身单衣薄,挨不过这冰天雪地的寒冷,边走边在马背上打着寒战,不要多少时间,就会冻得失去知觉。其次,雪山上坡陡路险,雪深冰滑,再强健的骏马也难免失蹄倒地,骑马的人一旦滚到山涧中去,那只有粉身碎骨了。为了确保苦妹子的安全,老马亲自牵着缰绳,选择平坦的雪路,稳稳当当地向山上爬去。忽然,老马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奇特的响声,他侧首循声一看,只见苦妹子骑在马上,浑身冷得像是筛糠,上牙床和下牙床失控地撞击着,发出了“咯咯……”的响声。老马急忙喊住了战马,脱下唯一的上衣,递给了苦妹子,强行命令她穿上。苦妹子看看手里的军衣,再望望老马那裸露的上身,眼泪刷地一下淌了下来,一阵冰冷的山风吹来,像是刀子割了苦妹子一块肉似的,冻得她几乎叫了起来。她再一看老马冻得抖瑟着身子,上身的肌肉也变成了紫色,遂又把手中的军衣扔给了他。正当他们二人互让军衣的时候,身穿藏族袍子的十岁红赶到了近前,纵身跳上马背,不容分说,脱下皮制的袍子,披在苦妹子的身上,旋即又从怀中取出那顶雪白的皮帽子,扣在苦妹子的头上,双手一按马背,轻盈地跳到了地上。她像是一位技艺高超的马术演员,几分钟内,就干净、利索地完成了这套动作。她伸出右手指着前方,乐观地说:
“好啦,一切问题全都解决啦,赶快抓紧时间爬雪山吧!”
同志们被十岁红的马上动作惊呆了。姚秀芝看着她身上仅仅穿着一件白色内衣,头上戴着那顶军帽,红星在雪光的折射下闪闪发亮,显得是这样的英俊、潇洒。她感激地说:
“谢谢你!可你穿这样少的衣服……”
“没关系!”十岁红拍了拍自己的胸部,十分严肃地说,“你忘了?我的身上有观音菩萨保佑呢!”遂又转过身去,一马当先地向着更高的山上爬去。
苦妹子骑在马上,活像是一位藏族姑娘。她举目望去,看见身穿白色紧身衣、头戴一顶红星军帽的十岁红,心里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看着为她牵马坠镫的老马,就像是一位憨厚的哥哥,在护送自己的同胞妹妹,心里生出了不尽的温暖。可是,她再看看自己的丈夫欧阳琼呢?他艰难地迈着步子,张着个大嘴,急促地吐着热气,满脸的愁容,连句问寒问暖的话都顾不上说了。这时,苦妹子腹中的婴儿在不停地骚动着,不知为什么,她感到那样的委屈。她感到她崇拜的丈夫,和她的距离是那样的遥远,瞬间,她又责备自己说:
“想得太多了!他是个秀才,爬雪山不是他用武的地方。”
忽然,前方出现了一段又窄又陡的冰道,拦住了同志们的去路。龙海这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挥动铁铲、刺刀,拼力地挖着踏脚用的冰坑,谨防战士失脚,滑下这陡峭的冰路而丧生。十岁红担心彤儿脚下没根,爬这样陡峭的冰路出事,俯身背上她,踏着龙海他们凿好的冰坑,很快地爬了过去。她放下彤儿,站在高处往下一看,有的拄着拐棍,有的手拉着手,一个接着一个,极其小心地向上爬。一声马嘶,把她的视线引到这段冰路的下端,只见那匹驮着苦妹子的战马引颈长啸,不肯爬这样又险又滑的冰路。她急忙又赶了下来,把苦妹子扶下马,让老马赶着马上山。但没走几步,战马滑倒在冰路上,险些滚到路旁的山涧中去,它咴咴地叫个不止,再也不肯爬这样陡峭的山路了。站在冰路上端的同志催着快爬,下面的兄弟部队又叫喊着快走,老马望着这匹胆怯的战马没有了主意。十岁红毕竟是长在这一方的人,她急忙解下系在腰中的毛巾,迅速地裹好一只马蹄子。老马一看,全然明白了,他急忙要来苦妹子、欧阳琼的毛巾,连同他自己的那一条,把四只马蹄都裹好了。战马先是小心地迈着步子,待到它明白再也不会滑倒的时候,就放开四蹄,很快就爬过了这段既险且滑的山路。十岁红挽着苦妹子,一步一个冰坑,稳稳地向上爬着。突然之间,上面传来了清脆的掌声,十岁红仰头一望,只见霍大姐、姚秀芝、彤儿、龙海,还有老马等人向她鼓掌。她此时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她首次登台**,一出场就获得了一个碰头彩那样兴奋、激动。
越爬,山越高了,空气也越稀薄了,大家感到呼吸困难,头晕腿软,几乎是走一步停一停,大口地吸着气。最后,连十岁红的步子也慢了下来。姚秀芝和霍大姐商量了一下,认为应该发挥精神的力量,遂请欧阳琼即兴编段快板诗,给大家鼓鼓劲。欧阳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灵魂,都快离体了……哪还有……编快板诗的灵感啊!……”
霍大姐一看欧阳琼那个熊样就来了火气,生气地说:
“秀芝,咱们没有灵感,可就是有灵魂。来,你用手代板打节奏,我给大家胡诌一段!”
同志们听说霍大姐要说快板诗了,一下都来了情绪,有节奏地拍着巴掌。霍大姐一看这场面兴头更大了,她大声念着:
红军战士英雄汉,
千军万马过雪山。
雪山高,
挡不住战士的铁脚板,
雪山险,
抵不过战士的意志坚。
翻过雪山就是大胜利,
征服严寒才是钢铁汉。
鼓起勇气,
不怕艰难,
把雪山踩在脚下,
把困难踢下深渊。
胜利在望,
曙光在前!
霍大姐的快板诗真灵,大家听罢热烈鼓掌,当即发起了一个小小的冲锋。但是,精神的作用毕竟是有限度的,冲锋过后,翻越雪山的速度越发地缓慢了,长长的爬山队伍中,再也听不到同志们的欢歌笑语,剩下的只有急促喘气的声音了。姚秀芝看了看牵着马缰绳的欧阳琼,强作笑颜地说:
“欧阳,我来帮你牵马,快发挥你的诗人天才吧!”
在欧阳琼看来,方才霍大姐的作为是和他过不去,并且当众出了他的丑,刺伤了他的自尊心。现在,姚秀芝又来请他编说快板,给同志们鼓劲,他有情绪地说:
“还是去找有灵魂的天才吧!”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姚秀芝有些生气了。
“她为什么就能那样说呢!”欧阳琼把头一歪,阴阳怪气地,“再说,我不是托派,又不是反革命,用不着巴结什么人!”
“你?!……”姚秀芝气得浑身发抖了,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你瞎说些什么?”苦妹子大声斥责着欧阳琼,待骑马走到姚秀芝的身旁,又难过地说:“姚老师,千万别生欧阳的气,他……”
“我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欧阳琼回过头来,有意大声地说,“可我也没有把共产党人的灵魂,偷偷地卖给别人!”
这话犹如骤起的盖顶惊雷,炸得姚秀芝身子一晃,险些摔下冰崖。幸亏霍大姐一步赶了过来,才免于一难。霍大姐挽着姚秀芝的臂膀,语意双关地说:
“走!咱俩再来他个相依为命。”
“不!我挺得住。”姚秀芝感激地说。
霍大姐深沉地点了点头,又异常吃力地向前走去了。
姚秀芝欲迈步前进,忽地又生出了葬身雪地,落得个干净的念头。但当她俯瞰这万丈深渊,想到自己的命运和前途的时候,又暗下决心:
“为了灵魂的清白,也要顽强地活下去!”
姚秀芝挺起胸膛前进了!她用尽平生的力气攀登着,看着实在走不动的队伍,提出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继续翻越雪山,她的意见得到了大家的赞成。十岁红仰起头环视周围,四处一片白雪,银光炫目,刺得两眼淌着泪水,不能久望。她微眯着双眼,避开雪光,端详了一下位置,肯定地说:
“前边快到寒婆庙了,到那里休息、用饭吧!”
寒婆庙,是夹金山上唯一的庙宇,孤零零的,终年没有什么香火。当年翻越夹金山的见证人是这样记述的:“庙门上写着三个字:寒婆庙。墨迹虽模糊不清,但还看得出那是用汉、藏两种文字写的。庙里有一尊寒婆像,那装束与藏族妇女相仿,她身上零乱地挂着几条哈达,那哈达的颜色已经发灰了。这座小庙何时修建已无法考证,不过从庙前堆的柴棍看,怕有相当长的时间了。”十岁红第一个赶到庙前,大声地喊着“寒婆庙到了!寒婆庙到了……”同志们闻声不知怎的又来了力气,就像是百米冲刺似的跑到了庙前,观看着寒婆神像,争论着为何要修建这座寒婆庙。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正当大家争得十分开心的时候,老马独自一人站在庙前,对那两大堆柴棍发生了兴趣。他取出所剩不多的洋火,用心地擦着,引着了其中一堆火棍,瞬间,浓烟从柴堆的顶部升起,像是一条蓝色的飘带随风飘荡,渐渐地消失在瓦蓝瓦蓝的晴空中;接着,烈焰越燃越旺,就像是在一块雪白的布上涂了一点红红的颜色,是那样的刺眼!老马乐呵呵地烤着火,大声吆喝着:
“哎!快来烤火了——”
同志们稍事休息,吃了点干粮,又继续翻越白茫茫的雪山。忽然,西南方向涌起了一块乌云,挨着晶莹的山头迅猛地压了过来,接着暴雨夹着冰雹,劈头盖脑地打下。同志们防不胜防,无处藏身,只好双手捂着脑袋继续前进。这时,队伍中忽然传来了彤儿的哭声,姚秀芝赶到近前一看,孩子的头上已经砸起两个鸡蛋大的血包。在这种情况下,妈妈只有说几句安慰话。龙海闻声赶了过来,让彤儿躲在他的身后,由他的身体抵挡着漫天袭来的冰雹。但是,龙海的身材再是魁伟,也不是一座万能的挡雨雹的墙,彤儿的头上、脸上、身上仍然免不了受冰雹的袭击。每当打到痛处,她就要惊叫一声。正当大家无计可施的时候,十岁红走了过来,解开淋得湿透的白色上衣,背身取出那张画有观音菩萨像的油布,罩在了彤儿的脑袋上,像个大姐似的说:
“不哭!不哭……有观音菩萨保佑,你再也不会挨冰雹砸了。”
姚秀芝望着掩怀系扣的十岁红,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流。但是,当她想到十岁红笃信观音菩萨的时候,不安地说:
“不要把它送给彤儿,还是让观音菩萨保佑你吧。”
“不!不……彤儿年纪小,理应第一个得到观音菩萨的保佑。”十岁红真诚地说。
“那……由谁来保佑你呢?”姚秀芝依然不安地问。
“有它呢!”十岁红边走边伸出右手,指着戴在头上的那顶五星军帽,格外庄严地说:“它就是红军,由红军保佑着我,比观音菩萨还灵验呢!”
冰雹过后,又下起了鹅毛大雪,很快,同志们都披上了银铠银甲,变成了雪人。此时,再也分不清哪个是身穿白色上衣的十岁红,哪个是剧团的红军战士了。然而,彤儿身上披的那张画有观音菩萨神像的油布,却显得格外的显眼,随着山风飘舞着。
乌云飞过,万里晴空,只见千里冰雪,银峰环立,到处是一片银装的世界。同志们全都抖去了身上的积雪,露出了本色着装,只有身着白色上衣的十岁红,越发显得英姿飒爽,她突然转过身来,高兴地大喊:
“哎——!再努把力啊,前面就是神仙山的顶峰了!”
突然,“嘎”的一声巨响,前边那座雄伟壮观的银峰,像是同时中了万发炮弹,向着万里晴空飞着巨大的冰块,扬着纷纷洒洒的冰屑,在太阳的照耀下,金光万点,变幻着各种神奇的颜色,堪称人世间最为奇观的异景!正当同志们交口称赞景色神奇的时候,十岁红却难过地低下了头。因为她知道这是雪崩,翻越神仙山的老路被掩埋了。
同志们很快爬到了雪崩的地方,四处都是刚刚落下来的雪块和冰屑,再也找不到通往山顶的雪路。大家仔细端详雪崩后的情状,没有人能找出雪崩前的道路。是循着与山路相接的地方继续向上爬呢?还是绕一个大圈再登上山顶?谁也没有了主意。这是因为每人心里都知道:误走发生雪崩的地方,有可能随着滚动而下的冰块丧生。怎么办?只有派出不怕牺牲的探路人,为大队人马探到一条安全通向山顶的雪路。彤儿第一个发言,她指着身上的观音萨菩神像,说明自己有菩萨保佑,能够胜利地完成探路的任务。她的请求当然被否决了。接着,同志们争先恐后地发言,讲出自己的条件,希望做一名探路的英雄,在大家争得不可开交、没有结果的时候,十岁红走到霍大姐和姚秀芝的面前,诚恳地说:
“让我去吧,因为我是红军爬雪山的带路人。我先按照原来的山路向上爬,如果发生了意外,你们大家就绕道上山。”
霍大姐和姚秀芝听后没有表态,争做探路的同志也陷入了沉默。不时,这沉默又变成了争论,大家再次争着去探路。十岁红急得哭了,哀求地说:
“这样的事我不去,那还算什么爬雪山的带路人啊!我本来就是红军救活的人,万一出了事,也是为了红军啊!”
十岁红的请求被批准了,她又高兴地笑了。这时,彤儿走到她的面前,解下披在身上的那张画有观音菩萨神像的油布,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真挚地说:
“还给你吧!让菩萨保佑着你,为红军探出一条路来!”
“还是留给你吧,让菩萨保佑着你长大成人。”十岁红说罢又举起右手,指着戴在头上的红星军帽,笑着说:“我有红军保佑呢,准能为红军探出一条路来。”说罢又亲吻了一下彤儿的面颊,算作再见的意思。
姚秀芝走到十岁红的身旁,摸了摸她那件单薄的白色上衣,关心地问:
“冷吗?要不要让苦妹子把衣服还给你?”
“不!不……我不冷。”十岁红坚决地反对着,她指着骑在马上的苦妹子,玩笑地说:“为了我们未来的小红军,你就穿着它吧!”
同志们谁也没有再说些什么,都用敬慕的眼光,望着这位刚刚入伍的红军战士。姚秀芝又动情地问:
“你还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了!”十岁红说罢一看大家的表情,就像演壮别戏似的,她为了换换这压抑的气氛,同时也是为了讨个吉祥,忙又改口说:“为了让你们知道我走到了什么地方,我想唱着《盼红军》去探路。姚老师,你能为我拉琴伴奏吗?”
“能啊!能啊!”姚秀芝急忙解下背在身后的琴盒,取出了提琴。
琴声响了,拉得是那样的真挚、深情:歌声起了,唱得是那样的婉转、悠扬。同志们听着这琴声和歌声,目送着十岁红踏上了探路的征程。十岁红一会儿像只灵活的松鼠,一蹦一跳地跃过雪崩后的冰块;一会儿又像是一名扫雷的英雄,用心地窥测着哪儿有险情,哪儿是安全的通道……歌声渐渐地远去了,那戴着红星军帽、穿着白色上衣的十岁红就要登上了山顶,同志们禁不住地发出了欢呼声……
“嘎!嘎嘎……”
歌声逝去了,琴声停止了,欢呼声收住了,大家惊得失魂落魄,只见十岁红随着雪崩的冰块飞向长空,又渐渐地向远方飘去……巨石般的冰块落地了,但再也看不见了那美丽的倩影,只有一顶闪闪发光的军帽随着冰屑在飘荡、在降落……突然刮来了一阵山风,这顶闪闪发光的红星军帽又随着冰屑升起,向着更远的地方飘去……
姚秀芝的琴声又奏响了,《盼红军》的歌声又唱了起来,但引吭高歌的不是十岁红,而是浩浩荡荡的红军战士!姚秀芝痴痴地望着前方,看见了苦妹子身上的藏族服装,她那寒冷的身上,似乎也感到了特有的温暖。当她再看彤儿的身上披着的那张画有观音菩萨神像的油布时,她竟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话:
“人民,是我们的活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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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红军剧团翻过夹金山以后,气温骤然回升,像是从冬天一步闯进了春天,到处都洋溢着盎然的春意。放眼望去,山坡上一派绿色,高的是青松,矮的是野草,那五颜六色的野花,散发着醉人的幽香,那三五成群的牦牛,有的在涓涓的溪水边解渴,有的在林边戏耍追逐着吃草,不时发出几声长鸣,给绿色的世界带来了生机和活力,也给筋疲力尽的红军战士带来了乐趣和笑声。
突然,前面传来了惊人的喜讯:“我们和红四方面军胜利会师了!”这消息就像是晴天炸出了一个惊雷,又迅速给春旱的大地带来了倾盆大雨;这消息就像是一服兴奋剂,给从夹金山走下来的红军战士猝然增添了力量,大家激动地叫着、跳着、唱着……汇成了一股宏大的声浪,惊飞了百鸟,吓跑了牦牛,也震撼了整个山谷……
红军剧团进驻山下大维村的喇嘛庙里。这是一座金瓦红墙,显得非常雄伟的寺院。“庙四周,全是木头搭的房子。房顶用石片或树皮、木板覆盖。喇嘛庙前还有一个大坪,大坪周围有几家店铺,供应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盐巴、蚕豆和茶砖之外,其他什么也见不到。”霍大姐还未来得及安排好同志们的住处,张华男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嗓门一亮:
“霍大姐!组织上作出了决定,今天晚上,在庙前的大坪上召开联欢晚会,热烈庆祝两大主力红军胜利会师!”
霍大姐领受任务之后,又赶来找姚秀芝商量,如何举行这富有历史意义的联欢晚会。不久,一个方案产生了,霍大姐带着老马、龙海等人,在大坪上搭建简易的舞台,划分部队参加晚会的区域;姚秀芝带着欧阳琼、苦妹子等文艺骨干,赶编庆祝两大主力红军会师的节目。实出姚秀芝所料的是,这胜利会师的喜悦,并没有把欧阳琼满腹的愁雾驱散,他竟然直言不讳地说:“我的灵感不复存在了,写不出庆祝两大主力红军会师的节目!”然后转身愁眉苦脸地离去了。苦妹子惊得不知所措,腆着个大肚子追了过去。
苦妹子的哀求,没有激起欧阳琼的创作欲望,他冷漠地说了一句:“谁有灵感,谁有激情,就请谁去写吧!”甩手走出了喇嘛庙的大门。苦妹子望着欧阳琼离去的背影,渐渐地溢出了悲伤的泪水,待到这泪水化作愤慨的时候,她转身走回了姚秀芝的住处,连眼泪也没擦一把,十分倔强地说:
“谁也别拿一手,中国少了谁,革命也会成功。来!咱们两个写。”
虽说诗是情感的自然流露,但并不是所有人的情感都会流泻为诗。苦妹子是个天才的民歌手,她信口编出来的唱词,都是像兴国山歌“哎呀来”那样,从形式上讲,不符合大合唱的要求,从所表达的情感来看,也唱不出两大主力红军会师、欢庆胜利的心情。用姚秀芝的话说:“气势不够宏大!”苦妹子绞尽脑汁,编来编去,自己也觉得太小鼻子小眼了,因此编一句否一句,最后急得抓耳挠腮,就差哭天抹泪了。
姚秀芝懂得如何调动音乐的手段,表达这气势磅礴的内容。但是,要她写出金戈铁马、大江东去的歌词来,真是比爬雪山还要难!情感所至,不吐不快,她终于试着向这座艺术的“雪山”进军了。霎时,她想起了贝多芬的合唱交响曲末乐章《欢乐颂》,她反复吟唱、推敲,觉得虽然唱出了“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博大情怀,但不能概括中国工农红军的伟大胸襟,更不能表达红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了亲人时的激越情感!尤其当她想到演奏《欢乐颂》所必需的庞大的交响乐队,以及高水平的合唱人才的时候,她主动放弃了这种技术精、难度大的表现形式;不时,她又想起了《国际歌》,感到它唱出了无产者谋解放的决心、追求革命的最高理想,可是它从音乐气质而言,悲壮多于欢乐,在庆祝两大主力红军会师的时候,唱不出亲人相逢、喜泪沾襟的欢乐之情,遂又否决了这种合唱风格……究竟采用什么形式呢?她反复地想着。她的神思全部回到往事之中:长别中央苏区的于都河,突破重重的封锁线,鲜血染红的湘江,火把照红了的老山界,奔腾咆哮的乌江,古城遵义的红旗……一直到翻越夹金山,这一幕幕又重新展现在眼前。待到她想起听到和红四方面军会师那震撼山岳的欢呼声时,她的创作灵感来了,她急忙提笔展纸,几乎是一口气写下了这首激情澎湃的《两大主力会合歌》:
两大主力军邛崃山脉胜利会合了,
欢迎四方面军百战百胜英勇兄弟!
团结中国苏维埃运动中的力量。
哎!
团结中国苏维埃运动中的力量,
坚决**金四川!
万余里长征历八省险阻与山河,
铁的意志血的牺牲
换得伟大的会合!
为着奠定**全国巩固的基础,
哎!
为着奠定**全国巩固的基础,
高举红旗往前进!
初夜,庙前的大坪上燃烧起了数堆篝火,照得如同白昼一样光明。干枯的松枝烧得噼啪作响,散发出一种松脂的异香,熏得坐满大坪的红军战士有些醉了!这时,联欢晚会开始了,第一个节目就是大合唱。姚秀芝走到台前,向着数以千计的红军战士深深鞠了一躬,转过身去,高举起双手,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直视前方,巡视了一遍合唱队员昂首待唱的表情,随之用力向下一挥,《两大主力会合歌》冲天而起,回响在这雪山脚下。合唱队员纵情放歌,回想起了万水千山的历程,激动地抛下了滚滚的热泪;观看演出的红军战士想起了和亲人——英勇的红四方面军会师后的情景,全都兴奋得不能自持。
《两大主力会合歌》演唱结束了,全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姚秀芝转过身来,向着举手鼓掌的红军战士频频鞠躬,答谢同志们的盛情。忽然,夜风吹来了一股暖烘烘的热流,她下意识地侧首望去,只见一堆烧得正旺的干柴喷着浓烟,吐着烈火,蓦然之间,她想起了翻越老山界的篝火,想起了夹金山上寒婆庙前的篝火,她还推想着未来长征路上的篝火,幻想着神州大地都燃起革命火焰的时候。顿时,她感到眼睛特别亮,心格外明,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梦寐追求的光明的社会。
联欢晚会结束了,似乎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欢呼声、掌声、歌声仍然在雪山脚下回荡,激励着每一个红军战士。为了慰劳红军剧团的演出,红四方面军的同志热情地安排了一顿夜宵。上的菜很别致,有牦牛肉、羊肉、马铃薯片,饭是青稞、玉米面糊糊,大家吃得十分香甜,几乎全都忘了雪山途中的疲劳。
霍大姐安排好同志们的住处以后,赶回了和姚秀芝同住的那间房屋,发现彤儿累得早已酣然入梦了。她望着沉浸于幸福遐想中的姚秀芝,爱怜地说: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胡思乱想的毛病呢?夜都这样深了,怎么还不好好睡觉休息?”
姚秀芝难为情地笑了,只好讪讪地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想不行,就是躺在铺上也睡不着。”她望着霍大姐,小声地问:
“今夜执勤的人安排好了吗?”
“不用安排了!”霍大姐告诉她说,四方面的同志为了让红军剧团的同志们休息好,今夜执勤的任务他们全包了。最后,她下达命令似的说:“你的任务,就是今夜给我睡个好觉。”
“不行!”姚秀芝强调说明,站岗放哨是红军的军规,也是培养军事素质的一种手段,再苦再累,也不允许由兄弟部队替代。她为了不刺伤霍大姐的一片好心,婉转地说:“今天,我太激动了,一时也睡不着,就让我先去执勤吧。”
霍大姐知道姚秀芝的脾气,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说:
“那好吧!前半夜是你,后半夜是我,不准惊扰其他的同志睡觉。”
姚秀芝满意地笑了,转身给彤儿盖了盖毯子,轻轻地走出了屋门。
这天夜里,还有一个人激动得睡不着觉,他就是张华男。
艰苦的军旅生活,使他的思想感情发生了变化,姚秀芝那为革命忍辱负重的美德感召了他,使他看到了这位永不屈服的女性,有着一颗纯洁的心灵。同时,这心灵又似一面镜子,折射出了自己心灵上的污垢。
张华男越来越爱姚秀芝了,由于这种� �的升华,他认为自己必须抛弃过去那种卑俗的爱,用长征中的血与火洗礼自己的心灵,让姚秀芝主动地向自己说出:“我爱你!”为此,他就像是一位笃诚的爱情修道徒那样,把姚秀芝的一言一行做一面镜子,经常不断地照照自己;又像是总结作战经验那样,看看有哪些进步,还有哪些不足和缺点。使她逐渐地淡忘那不愉快的过去,原谅他过去那种卑俗粗暴的行为,让她感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变了另外一个人。
另外,张华男认为自己默默地爱了姚秀芝快十年啦,至今尚未和任何一个女人结合,就这一点而言,也足以令一位女同志感动了。过去,姚秀芝不接受自己的爱情,是因为有李奇伟的存在。今天,李奇伟因托派问题畏罪自杀了,难道姚秀芝真的会为他守节终生吗?他不相信!他认为自己一旦在姚秀芝心中改变了形象,再发动新的爱情进攻,就一定会奏效。同时,他知道姚秀芝是一位充满感情的女性,需要异性的爱抚,但更需要组织的关怀,那就是尽快地帮她解决托派嫌疑问题,遵义会议之后,姚秀芝结束了审查,恢复了军籍,同志们也已忘却了她是托派嫌疑分子。可她自己却清醒地知道:她的党籍还没有恢复。保卫局改组了,在如此艰苦卓绝的长征途中,在冲杀于敌人的硝烟炮火里,有谁还会想到姚秀芝的政治生命呢?张华男为了求得姚秀芝的爱,当然也为了洗涤自己心灵中的污点,认为自己有权力、有义务帮助姚秀芝解决这一遗留问题。远在飞渡金沙江的时候,当他获悉北上和红四方面军会合的消息以后,他就曾暗自下定决心:一旦和红四方面军会合,他就亲自找有关的同志了解情况,为姚秀芝作出正确的结论。
今天,意外地和红四方面军会师了,张华男认为到了实现诺言的时候了。但是,会师部队的有关领导同志,没有一个是由苏联留学回来的,也没有一个和红四方面军保卫局有关系的人,他没有办法问个详细。联欢会结束以后,一位红四方面军的师首长陪他回住处,他在闲聊中有意地问。
“听说,廖公子在你们红四方面军,是吗?”
陪同的同志虽属中级指挥员,但也知道廖公子,是指革命先驱廖仲恺的儿子廖承志。他听后一怔,满面的喜悦消失了,支支吾吾地答说:
“对!对……这位廖公子嘛,是在我们红四方面军。”
“他现在任什么职务?”
“他……一言难尽啊!咱们也搞不清楚,不过,听说他……”
这位同志突然收话不说了,遂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张华男一听话音,感到非常惊异,忙又追问:
“他怎么了?不会蹲班房、关禁闭吧?”
“比蹲班房、关禁闭可严重多了!”这位同志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听说他一直被保卫局看押着,如果他不是廖仲恺的公子,我们的张主席早就把他结果了!”
张华男虽然也从事过肃反工作,但做梦也不曾想到,廖仲恺的公子也要被杀掉,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位同志似乎看出了张华男的心思,忙又补充说: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被我们张主席杀了的人多着呢!”
张华男知道这位杀人的张主席就是张国焘,他们在上海曾经一块工作过,深知此人的厉害。那时,李奇伟的托派问题又提出来了,张国焘立即下令,要李奇伟撤离上海,去鄂豫皖根据地工作——实质上是去接受审查。后来,张国焘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到了鄂豫皖苏区,全面进行了夺权。张华男估计,李奇伟被定为托派,最后畏罪自杀,也是这位张主席干的。为了弄清姚秀芝的问题,他有意避开了廖公子受审查的事情,小声地问:
“你听说过一位叫李奇伟的人吗?”
“当然听说过!当年,他还是我的上级呢。”这位同志好像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喟叹不已地说:“他的命运也不佳,和这位廖公子一样,接受保卫局的审查!”
“他畏罪自杀以后,红四方面军的有关组织,给他作出结论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很简单!李奇伟到今天,还不承认自己有托派问题呢!”
张华男听糊涂了,李奇伟早已畏罪自杀了,他还怎么承认自己没有托派问题呢?这位同志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便解释说:
“他的命大!自杀后被送进了医院,抢救了半个多月,他又活了。”
张华男听后完全傻了,只是有些头重脚轻地朝前走着。这位同志没有发现张华男的这一情感变化,他一边走,一边又愤愤不平地说:
“救活他的命,不是出于人道主义的目的,而是为了通过他抓更多的托派。”
张华男回到住处以后,再也无法入睡了!他简直不敢相信:李奇伟还活在人世上,还在接受保卫局的审查!李奇伟的存在,就等于宣判了他追求姚秀芝的彻底失败。对此,他是何等的不甘心啊!他在室内快速地踱着步子,发疯似的说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但是,张华男终于清醒了。他首先想到姚秀芝,一旦她知道李奇伟还活着,她会怎样看待自己的品格呢?上帝——不!马克思可以作证:我在中央苏区见到的材料是千真万确的,绝对没有为了自己的私欲,用编造材料的手段来欺骗姚秀芝!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又想起了在苏联求学的一段往事……
那时,李奇伟偕姚秀芝绕道苏联回国,中途在莫斯科参观学习。张华男一下坠入了情网,恨不得立刻就获得姚秀芝的爱。但姚秀芝真诚地爱着李奇伟,对张华男所做的一切置若罔闻。张华男被弄得神魂颠倒了,曾想过做普希金和莱蒙托夫,要求和李奇伟决斗。几经痛苦的斗争,理智战胜了这种愚蠢的念头,从此便陷入了单相思的痛苦中。突然一天,他获知李奇伟被隔离审查了,理由是私自拜会了苏联的一个托派分子。当时,他激动地喊了一声“乌拉!”当即赶到姚秀芝的下榻处,学着十八世纪莱茵河畔的骑士风度,扑在了悲苦不已的姚秀芝的脚下,大声地宣布了自己狂爱姚秀芝的誓言。结果,被姚秀芝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轰出门去。他至今还记得一边捶打着关死的屋门,一边大声叫喊的那句话:
“我爱你!我真诚地爱你!为了爱你,我将终身不娶任何女人!”
如今,他认为就要获得姚秀芝的爱了,用他的内心独白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想,一旦帮助姚秀芝弄清了托派问题,这姗姗来迟的爱情,就会瓜熟蒂落、水到渠成了。可是,半路上偏偏又杀出了一个李奇伟来,这爱之神为何还要捉弄我呢?他又陷入了极大的痛楚中。今天的张华男,已经不是在上海的张华男了,他是一个有着真挚的情感——虽然依然是爱着姚秀芝,有着理智的张华男了。他在自己陷入痛苦而不能自拔的时候,还知道姚秀芝、李奇伟的内心痛苦更为深重。同时,他还懂得了为了他人免受痛苦的折磨,自己情感上可以忍受一切打击。所以,他内心是极其矛盾的,历经长时间的斗争后,他作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立即把李奇伟在世的消息,通报给姚秀芝。
张华男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的神志仍然是不清晰的,他一方面为姚秀芝庆幸,一方面又为李奇伟而遗恨。他就像是一个醉汉,一面踉跄前行,一面暗自叮咛:
“我要用理智和她谈话,不管她是哭、是闹,甚至是哭闹着大骂……”
“谁?”
张华男被严厉的问话声惊醒了,他望着喇嘛庙的黑影,知道自己到了红军剧团的驻地。他下意识地答说:
“我是张华男!”
执勤问话的人是姚秀芝,她一听说来者是张华男,立刻引起了警觉。瞬间,她猜不出张华男半夜来剧团驻地的原因,她严肃地下达了命令:
“请你站下!”
张华男闻声一怔,他不情愿地服从了命令,像个标准军人,原地立正站好。
“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那……明天再谈吧!”
“不!不!”张华男急得违犯了命令,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了跟前,他看着一边躲藏、一边准备自卫的姚秀芝,异常严肃地说:“秀芝同志,请你相信今天的张华男吧,我不会再干那种蠢事的!”
姚秀芝被这掷地有声的话语慑服了,但她的心还是在咚咚地跳个不休。她沉吟了片刻,小声地说:
“那就请你说吧!”
“我正式通知你,李奇伟还活着!”
“什么?……”姚秀芝惊得一步跨到张华男的面前,难以置信地说:“你再说一遍?”
“你的丈夫李奇伟还活着!”
“这……可能吗?”
“可能!我刚刚从四方面军的同志那儿问来的,绝对可靠!”
张华男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但痛苦的心情反而更加重了。他为了从这情感中解脱出来,匆忙转身离去了。他步履沉重地走了几步,听到了背后传来的熟悉的抽泣声,他是为了净化自己的心灵呢?还是为了同情啜泣的姚秀芝?他不清楚!他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转过身来,低沉地说:“秀芝同志!请你忘记过去的我吧,也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我,如果我还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那就怪我是真诚地爱你吧!”说完,他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了。
姚秀芝听说丈夫李奇伟还活着,她怎么能相信是真的呢!这正如一个常年被定为反革命的人,突然听说无罪释放,怎么也不敢相信一样。后来,她失声地哭了,似乎通过这哭声,把分别后的思念、痛苦、委屈、怨恨……一股脑儿地倾倒给李奇伟!因此,她越哭越伤心,越伤心就越想哭。
不知逝去了多少静静的夜时,霍大姐十分困乏地来换岗了,她一听姚秀芝的哭声,惊得困神不翼而飞,踉踉跄跄地赶到了近前,一面摇晃着姚秀芝的身子,一面焦急地问:
“秀芝,秀芝!你为什么哭啊?”
姚秀芝一见是霍大姐,抽泣地说了一句“奇伟他……还活着……”一头扎进了霍大姐的怀抱,失声痛哭起来。
霍大姐爱抚地摸着姚秀芝被露水打湿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暗自说:
“这台戏可怎么往下唱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