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叽叽!两只小雀逗临于狭小窗台,亲昵交颈,忽又展翅各分东西。
我顺着抬眸望去,窗外阳光明媚,白云如棉,碧空湛蓝得仿佛一汪潭水,叫人只想溺毙其中。
吱嘎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侯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外屋传来画蝶惊喜呼叫。
柔连忙示意她噤声。
“明月呢?”
不知怎的,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眼泪忽然漱漱而下,顺着玉枕无声无息的滴落。
“小姐在午睡,奴婢这就去叫她!”画蝶开心的说。
“别!让她多睡会吧。”卫青顿了顿,又沉声问:“绮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绮柔朝里屋探了探头,轻声道:“侯爷,请随奴婢到院里说话。”
“好。”
趁他们不备,画蝶偷偷溜了进来,隔着垂幔轻轻唤我,“小姐!小姐!”
见我没反应,她刚想*近,却被秋棠一把拉住,悄声说:“画蝶姐,绮柔姐让你不要吵醒小姐。”
画蝶不甘心的朝我这边看了看,只好跟着秋棠出去。
满室恢复静寂。
院中隐隐约约传来绮柔絮絮声音,她说些什么,我不可闻,亦不关心。
只觉心中怠倦无比。
突然珠帘响动,沉稳步伐有力闯入。
我忙装作假寐。
屏息凝神,等了许久,却听不到任何动静……小心翼翼半咪开眼。
如烟似雾的青色鲛纱床帐随风波动,朦胧中见他静静伫立帘外。
阳光斜斜透过窗台,不偏不倚照在他肩上,将他挺拔身影长长投映在地,愈显孤单怅惆。
轻轻合上眼。
心底泛起一阵难言酸楚,我忍住泪意,装作不经意的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良久,身后响起他黯然离去的脚步声。
“唉,小姐今日睡得这般沉,侯爷来了,奴婢叫您,都叫不醒。”见我醒了,画蝶上前服侍我起床,一边碎碎念叨。
我嗯了一声,问:“什么时辰了?”
绮柔放下手中衣物,迎了上来,答道:“已是申时(1)了,”想了想,又笑着补充道:“侯爷响午就回来了。”
她俩一口一个“侯爷”,我被烦得心绪难安,兀地摔开她俩的手,转眸冷冷望向绮柔,扬眉问道:“是你通知侯爷来的?”
绮柔一惊,低头道:“是奴婢……”忽又抬头,眼圈已经红了,含泪道:“小姐若是生气,尽管责罚奴婢,可是奴婢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说着跪了下来。
画蝶也连忙跟着跪下,期期艾艾道:“小姐,这事奴婢也有份……小姐这两天不喝不吃,我们实在是心焦……这才,这才斗胆派人送信给侯爷的。”
两人微微仰首,眼中泪光盈然,可怜巴巴的望着我。
看她俩原本水灵粉嫩的小脸,此时却憔悴不堪,心头一软,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唉!你俩起来!老跪来跪去做什么!”
两人见我神色稍霁,这才慢慢爬起来。
绮柔拭了拭泪,上前侍侯我梳头。
铜镜中女子肤胜凝雪,眸若漆墨,长发如流云般从两肩垂下。
除了比以前略显消瘦,清丽面容仍似十八少女,只有我自己知道,眼神已经改变太多,幽深氤氲,静水无波,不复当年天真灵动。
象牙玉梳缓缓从发中穿过,绮柔见我平静,忍不住轻声劝道:“恕奴婢多嘴,小姐是极聪明之人,为何会想不通呢?但凡富贵人家,三妻四妾皆属平常,况且此事侯爷也是逼不得己,再说那薄氏都已经……”
我无奈的抬起手,阻止她再说下去,“你们不懂……”
我自然知道在这封建社会,卫青所作所为无可厚非,他对我亦算情深义重,可是我要的不止这些……
“小姐!即使是犯人,官老爷也会给他一个申诉的机会啊,小姐不如与侯爷当面说清,岂不更好!”画蝶心直口快,冲口而出。
我猛然回头,直直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绮柔见状责备她:“乱嚷嚷什么!”
“不,”我恍惚的笑了笑,“画蝶说得没错。”
画蝶的坦言让我有所顿悟,是了,是该说清楚,否则我这样不明不白住在侯府算怎么回事。
“好,带我去侯爷处吧。”我站起身,看着镜中梳妆完毕的自己,下定决心。
庭落深深,秋风乍起,吹在人身上颇具凉意。
刚欲出院门,“小姐等等,容奴婢去取披风来。”绮柔体贴的说。
画蝶陪我站在树下,一阵疾风卷起,树枝轻颤,粉白梨花随风飘落,缤纷洒了一地。
我伸手欲抓住眼前掠过的落花,一不留神,它从指尖无声滑过,飘逝风中,似这世间大部分女子命运那般,转眼芬芳零落,辗转成泥。
如斯黄昏美景,看在我眼里,却带着无限瑟瑟萧条。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听我喃喃自语,画蝶禁不住好奇,“小姐,你说什么?”
绮柔正好拿来了披风,帮我穿上。
我回过神来,淡淡一笑,道:“走吧。”
“绮柔姐,画蝶姐,你们怎么来了?”守门的小厮亲热的跑过来,忽然看见身后的我,笑容收敛,吱吱唔唔的说:“表小姐!奴才……奴才,这就去通知侯爷。”
“站住。”我觉得他的表情很不对劲,略一思忖,皱眉道:“谁在里面?”
“没……没谁呀?”他躲躲闪闪,不敢看我的眼。
我静静看了他一会,沉声道:“让开。”
他略略伸手,似乎还想拦我,绮柔对他摇摇头,他抓了抓头,讪讪避到一边。
“我再问一遍,里面谁在?”我走过他身边,侧首温和微笑。
小厮瞄了眼绮柔,绮柔点了点头。
“薄小姐一来,就吩咐其它人都去吃饭了,只剩奴才一个在这里守门。”他老老实实的答道。
“好,你们在外面等着。”
我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独自走进院里。
走廊沿着正厅墙边,还未到窗口,便听到里面一个女子嘤嘤哭道:“……都怪芝霜一时冲动,没想到会惹尹姑娘发这么大的脾气,芝霜清白倒是小事,累得侯爷和尹姑娘产生间隙,叫芝霜怎么心安!”
我一听,几乎忍不住要喝起彩来,好个能言善辩的小姨子!分明是她故意含糊不清,却偏说我误会,还扯上了自己的清白,想让卫青内疚。
刚想冲进去大家当面把话说开,却听到卫青略显几分疲惫的声音:“不,她不是为你不开心……我知道她的……她多半是怀疑我……”
他话没说完,我已了解他的意思,不禁怔住,摇摇欲坠,*在墙头,一时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以为他不懂,原来他竟是懂的,他懂我真正计较的是什么!
薄芝霜没听明白,她停了停,仍断断续续的夹缠不清,哭道:“芝霜知道自己要求过份,所以不敢来求侯爷,可是芝霜实在放不下伉儿,他从小由我带大,生性胆小,是一刻也离不了我的……芝霜想,侯爷与尹姑娘成亲后,自然还会另有子嗣……还求侯爷开恩,让我把苦命的伉儿带走吧!否则只怕尹姑娘心里会存芥蒂……”
“伉儿是我卫青之子,于情于理都不会让你带走,再说芝霜你未免太过多虑了,她不是那种女子。”他斩钉截铁。我无声叹息。
薄芝霜噎了一噎,半响嚅诺道:“芝霜自然知道尹姑娘是好人,只是她能容得下伉儿,不一定能容得下我……”说罢又抽泣了起来。
“此话怎讲?”
可以想像,他此刻定是眉头深锁。
“芝霜在府中非亲非眷,留下来照顾伉儿与理不合……”她的声音越发放软,可怜楚楚。
我心中冷笑,兜了半天,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还不就是想要一个名份!
屏息以待,只听那卫青怎么说!
隔了好一会,卫青缓了口气,轻声道:“确实,这几年委屈你了。”
顿时源源凉意从心底透出,尤如一桶冰雪从头倾覆,只觉四肢麻木,不能动弹。
“你也不小了,是伉儿误了你……我也疏忽了……”卫青声音里充满愧疚。
薄芝霜似看到了希望,语气陡然明快,激动道:“侯爷!芝霜无悔,只要能在侯……”
“你放心!”卫青打断她话,稳声道:“我会尽快为你择一良婿,绝不能辱没了你!至于伉儿,我另会找人来照顾。”
此话一出,墙里墙外,两人错愕,一片冷寂。
“侯爷……”良久,薄芝霜反应过来,受惊般的叫出声。
我抬头望天,夜色已昏,风声簌簌,暗影萧萧。
我不想也不忍再听另一个女子的哀哀乞求,轻轻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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