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性子娇”,长白说到点子上,能这么说掏心窝子的话,又在明知会得罪皇后的情况下苦劝,着实不容易。
阿娇有些动容,长白这个黄门侍郎上位很是曲折,能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得皇帝信任,他是个有能耐的。
细细一想,旋即展开笑颜:“有长侍郎这句话,孤心里暖和。”
长白本揪着心,这皇后性子急躁,听不进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得今日给他脸,才大着胆子说句掏心的话,看看能不能走了皇后的门路,伴君如伴虎,有了皇后做靠山必定有好处。要知道,皇后地位尊贵不消说,后面还有太皇太后和窦太主两位更为贵重的主子。
皇后一句话说的长白眉开眼笑,看来有宫人说皇后转了性子不假。当即趁热打铁:“殿下身份尊贵,自入主椒房殿,将永巷事宜打点的井井有条,吾私下里敬服殿下不说,又心疼殿下。”
“哦?”阿娇听多了奉承之语,冷不丁的心疼,让她不解。
长白素净的脸上忧愁满面,他同皇帝差不多年纪,生的也好,不少宫人私底下恋慕他。这一忧愁,倒比旁人多了几份真诚。
“皇上年轻,雄才大略,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君王。这样的君王,难免对后宫有所忽视,也对殿下忽视。殿下打理后宫,辛苦之际尚无夫君软语安慰岂不令人心疼?何况,年轻夫妻拌嘴几句,殿下水晶般的人,怎会不伤心难过?说起来皇上不是不关心殿下,只是……”他突然顿住,不再往下说。
阿娇四下里看看,“百灵是孤心腹,不必担忧。”
长白摇摇头:“吾说了这么些,自然没避讳百灵姑娘,只是吾觉得殿下辛苦,不想给殿下徒添烦恼了。”
“孤的烦恼还少么?”阿娇苦笑,“那上林苑春来风景如画,长侍郎日日在皇帝身边,难道不知?”
长白露出讶异之色,“原来殿下神机妙算,到叫吾不知如何自处了。”
阿娇伤感的伸出莲藕一般娇嫩的胳膊,两只剔透的白玉髓镯出现在长白面前。“长侍郎可还记得这个?”
长白登时回答:“吾自不敢忘的。这是殿下初初嫁于当年身为太子的皇上,皇上亲给殿下带上的。”他的神思陷入遥远的回忆:“记得还是吾给呈上来的。”
“是啊。”阿娇摩挲那玉镯,“玉镯已经磨损了,皇上自然看不上眼。有了新人,谁还记得孤这个旧人。”
皇后伤感,长白不敢怠慢,肃然道:“殿下母仪天下,这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凭她是谁,不过妾室一名,殿下正室嫡出,身份何其尊荣,何须妄自菲薄?”
阿娇说的差不多了,再苦哈哈的说无恩宠难免丢份子。百灵心知皇后之意,接过话茬笑道:“长侍郎心细如尘,待皇上尽心尽力,皇上很是信任侍郎。长侍郎也知我们殿下的性子,若是您愿意从中周旋一二,殿下必不会亏待您。”
长白明白,他一直想要的机会到了。
“吾身无长物,能得殿下看重,实乃意料之外。”他站起福了福身,“殿下既看得起吾,吾必将为殿下死而后已。”
阿娇忍不住笑了,百灵也是噗嗤一笑,“侍郎这话说的,殿下可舍不得你死。”
长白面上一红,衬得皮肤愈发粉嫩,竟连等闲女子也比不得。阿娇兀自赞叹,听长白道:“殿下这般看得起吾,吾有些话便大胆子回了殿下。”
阿娇一听,收敛神色,“愿闻其详。”
长白道:“当日上林苑出的事,我们底下人或多或少听到风声。吾身为皇上的黄门侍郎,自然对个中情况知其更深。那卫氏不是等闲之辈,不好对付。皇后母仪天下,若着手对付她,虽是不在话下,但难免脏了手。”他觑了觑阿娇的神色,下面的话说不定会惹怒了这位醋罐子皇后:“殿下听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吧?”
阿娇何其聪慧,当即明白他的意思。这鬼机灵建议她为皇帝广招后宫么?选秀,她也想过,迟迟下不了决心,固然有其他原因,终究心头不是没感觉的。上一世那样的重那个人,今世说没感觉没感觉,实在难为了她。
长白看出阿娇的迟疑,心里也打鼓。皇后名声在外,管皇帝管的死死的,多少官宦人家想塞姑娘进永巷,哪个不是被窦太主敲打?甚至有些还被使了绊子,仕途再无可望。
鼓起勇气,他接着劝:“殿下可有想过,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只要年轻漂亮的家人子进宫,不但能分去皇上的注意力,还能成为卫氏的牵绊。毕竟她出身低贱,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是瞧不上她的。她若得宠,那些姑娘小姐嫉妒,使绊子不消说。若是不得宠,还不趁机会往死里作践。殿下一身清明,做个贤惠大度的皇后,皇上还念着您的好。”
阿娇思忖半晌没说话。百灵乖觉,抓了一把钱塞进长白手心里,“侍郎当真是为了殿下着想,吾谢谢侍郎。”
那温软的小手滑过长白的手心,长白握着银钱,心里猫抓似的痒痒。“这……这……怎么敢当呢?”
阿娇也笑了,“给你的,你拿着。这份是应得的赏。只要你以后在皇上跟前好好儿当差事,孤的赏源源不断。”
长白感激涕零,自是千恩万谢的去了。
百灵为显皇后看重,亲自送其出了角门,后返回时,双颊微红,神色尴尬。
阿娇心中深恨,又不能轻易露出嫌恶之色,那长白不是净了身的舍人,百灵一个姑娘家,怕是受不得这些。“因孤,倒叫你受了委屈。”
百灵眼圈一红,福了福身道:“婢子草木之人,没得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这长白能成为皇后殿下在皇上身边的眼睛耳朵,殿下的地位能稳固,婢子此身便分明了!”
阿娇感动不已,执起百灵的手,拉她到自己身边,“好丫头,从前孤真真亏待了你。”
百灵唏嘘不已,这般努力的在皇后面前得脸,终究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话说起来,皇后也是可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需讨好皇帝身边的红人,以确保万事安稳,得宠失宠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主仆俩正说着,殿外有宫人回禀:“皇后殿下,窦太主求见。”
阿娇忙道:“快请了母亲入内。”
宫人应诺去了。
窦太主身形魁梧,穿金戴银通身的气派。她是窦太皇太后最宠的女儿,是当今皇帝最得脸的姑母,又是皇后的亲生母亲,风头无量。
本在太皇太后处陪着吃茶说话,冷不丁女儿派人寻她,她以为女儿又和皇上怄了气,心里不舒坦,伺候太皇太后歇了中觉,便急急的来了。
熟门熟路的拐进暖阁,见女儿身着浅淡素雅的鹅黄色繁花家常襦裙,外罩轻薄保暖的蓝色蚕丝袍,在这晚春的季节里,犹如那花丛中最舒缓和美的一朵开的正好的花,惹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阿娇忙的执了百灵的手迎上前,“母亲来了。”
窦太主依着规矩见了礼,百灵赶紧扶住,“长公主一日不来,我们殿下必得念叨一回。”
窦太主冷眼看百灵,百灵生的温柔,这几年年纪渐长,低眉顺目不是个狐媚子会媚人的主,更显稳重了。窦太主心下喜欢,又见她的装扮既有皇后宫中女官的气势,又不张扬,更是喜欢的紧。
“百灵这丫头进了宫也有几年了,愈发沉稳妥帖。孤看着也放心不少。”
百灵受了赞,颇不好意思,又引了窦太主坐下。阿娇亲自递上一盅茶,笑道:“母亲见着女儿,也不消说夸一夸女儿的,尽挑着宫人夸。”
窦太主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笑着摩挲阿娇柔软的乌发,“你这丫头,母亲拢共一个姑娘,不疼你疼谁?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娇儿一趟病下来,倒见换了个人儿似的。”
阿娇不欲在母亲面前遮掩,扭咕噜糖似的撒娇,“母亲说,女儿这样好是不好吧?”
窦太主捂嘴笑的更欢,“这一通孩子气,可又更甚从前了。”
阿娇也笑了,此话略过去不提。
娘俩个说说笑笑一通,窦太主照例问起皇帝临幸椒房殿的次数多是不多。阿娇红了脸,随口敷衍两句。
窦太主一听便知不好,叹气道:“娇儿呀,不是母亲说你。你这个性子确实骄纵了些,男人可不都喜欢楚楚可怜的,那上林苑的狐媚子我也听说了,最是个会装可怜哭哭啼啼的主儿。今次在你皇祖母那里见到了平阳公主,我也没给她好脸。可到底她是皇帝的亲姐姐,我也不好怎么了她。再者说,皇帝的后宫,又怎会只有皇后一人?你也要看开些好。”
阿娇低着头,诺诺的应了几声。
窦太主又是心疼女儿,软了语气:“曾几何时,这是我陈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呀!给人做了皇后,成日见受气,像剜了母亲的心一样。可是娇儿,后宫是这样。当年母亲看着你皇祖母成为后妃,又成为皇后,不也是时常独守空房。而如今,到底权倾天下。忍字头上一把刀啊,女儿,你年轻,更要收敛性子。不要在红颜未老时,君恩先断。”
她顿了顿又说:“即便君恩早晚会断,定要有了子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