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转身睡去,百灵听着外间动静,为难的说:“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她知道刘彻在外面演戏给皇祖母看,什么来看她是否安好,估计是被皇祖母和自己母亲逼得不得不前来罢了。
眼角蓦地一酸,记忆历历在目,可叹原来的自己是看不穿帝王。
“百灵,不必管他,关上寝殿门,说本宫睡了。”阿娇此刻不想见他,不是耍小性,也不是给什么下马威,只是单纯不愿意见到这个人,她曾经深到失去自我的男人。
“可是娘娘……”百灵未及多说什么,皇帝已然到了跟前。
“娘娘。”百灵小声的呼唤。这对帝王夫妻总是令她心惊胆战,怕再出什么乱子。
阿娇没理会。殿外的刘彻更是心头不愉。不过临幸了个宫人,本来不打算封个什么位分,皇后偏要和他赌气。堂堂天子,竟连宠幸个女人也要问一问妻子?当真是笑话!
本来他没有错,皇后胡搅蛮缠导致这一切,偏生上至太皇太后,下至皇太后、窦太主,哪一个都逼着他这个皇帝来登门谢罪!窝囊至极!
越想心头火越盛。来了这椒房殿,还被拒之门外,刘彻忍气示意黄门侍郎叩门。
“皇后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叩了几声,听得百灵的声音传出。
“娘娘已歇下,请皇上不日再来。”
好个陈阿娇,都这个时候了,还和他耍小性子!
“起开!”刘彻扯过黄门侍郎,亲自拍门,殿门砸的砰砰直响。“皇后,朕来看你了!”
阿娇缩在被子里,冷不丁被巨大的砸门声吓了一跳。他是不愿来的,却硬被皇祖母等人威逼而来,而真,是无法在威逼利诱下存在的。记忆里的当年,自己为何这样傻,还为这种威逼利诱沾沾自喜,觉得能拿捏住君王,可笑可叹。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那道废后诏书的内容永刻她心中,即便只存在于记忆中,可真实的让阿娇不得不相信,若她再这般忤逆骄横下去,说不定真有那一天。
她犹豫着睁开眼,要不要见皇帝,是不是不要再激怒他了?思来想去,阿娇无力的一笑,骨子的傲然不是说消失会消失了。日后的事再慢慢筹谋,而今,她真的没那个精神同皇帝虚与委蛇。
百灵没法,只得又说:“皇上,皇后娘娘真的已经睡下了,请明儿再来吧。”
刘彻气的睚眦俱裂,为的皇后的跋扈,也为的太皇太后和窦太主的挟制。他更加大力的砸门,“朕这样大的动静,皇后即便睡了也该醒了罢,还是故意不见朕!”
百灵心下害怕,挪到阿娇床榻边,低低说:“娘娘,皇上气极,许是要不好。”
阿娇叹息,今次换了种心性来看,她不是不同情皇帝被掣肘的无奈和痛楚,可转念一想,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能够对自己这个皇后下手的理由!
指尖轻触小腹,一阵短暂的痉挛。那里,是她满心的希望,希望能够孕育出他们俩人的孩子,的结晶。可是,万万没想到,深的那个人,他竟压根不愿意和她有孩子。
无声的泪滑落。
阿娇不敢相信那些记忆,她蜷缩身体,无助的颤抖。还是这些话出自那个女人之口,到底值不值得人相信。
那个女人!
彼时皇帝愤而离去,阿娇再也睡不着,忙唤了百灵。
“娘娘,小心起猛了头晕。”
阿娇抓住她的手,像极了沙漠中饥渴的旅人,满眼的焦灼,“百灵,本宫问你,永巷里可有一个姓卫的家人子?”
“姓卫的家人子?”百灵陷入深思,努力的想,老半天才摇摇头:“没听说有姓卫的家人子,娘娘可是识得这个人?”
“怎么会?”阿娇低吟一句,“那可有卫夫人?”
“卫夫人?”百灵更是不解,而今偌大的永巷,皇帝正式册封的只有皇后一人,那个运气好被宠幸的宫人还没等到少使的名号,便已有皇太后的赐死令颁布。
“没有吗?”阿娇满心惶然。按理说,建元二年春,皇帝已经从平阳公主府领回了卫子夫,只是当时的她被蒙在鼓里。
阿娇想起当时皇帝怕她大闹,将卫子夫藏在上林苑的宫室里,大半年后无意听见宫人谈起,才闹僵而出。
阿娇冷笑,那个女人,有着清丽容貌和一头绸缎般的乌发,因得皇帝盛宠,竟也起了夺后位的心思。可恨自己娇痴天真,一两句挑拨的话会气的勃然大怒,反倒中了奸计,落得打入冷宫的下场。
那个女人有好弟弟和好外甥,得皇帝重用,更加巩固了她的地位。
阿娇恨极,恨她楚楚可怜的白莲花模样,又恨自己兄弟的无能。
“百灵,让郭舍人去上林苑查一查有没有卫姬这个人。”
她想知道卫子夫的动向,也想验证那些酷似真实经历的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
百灵不得其解,亦不敢询问,应诺后退出殿外。
另一宫人上前为阿娇奉上茶水,阿娇接过轻呷一口,额头碰撞处痛的厉害。皇帝这一把推的当真带力,情分果真是浅了。
见阿娇想心思发怔,那宫人殷勤的说:“近日里花儿开的正好,待娘娘好些,去赏那么一赏,定能纾解心怀。”
以往的阿娇,对这种殷勤来者不拒,她最喜欢有人奉承,即便那种奉承仅浮于表面,也很是受用。
那宫人很懂得皇后的傲慢愚蠢,又接着说:“娘娘花容月貌,皇上不过被那起子狐媚子迷了眼罢了,野花再好,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比的过牡丹国色天香,实乃国母之姿。”
阿娇皱起眉,对这种奉承之语已是不耐,这声音又极为熟悉。她忘不了记忆里有个当做心腹的宫人为了上位,被卫子夫收买,狠狠的咬了她一口。
这个人叫——“阿沁,本宫乏了,你先去吧。”阿娇生怕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命人把她拖下去杖毙。
阿沁没想到皇后竟然没被她的阿谀奉承说动心,不消说取代百灵位置,怎么得也会另眼相看,待她日后筹谋。冷不丁的被驱赶,还是叫她面上讪讪的。
“诺。”阿沁还想坚持,但见皇后不愉之色,吞下喉间的话,躬身退出殿外。
阿娇自是不愿留这么个祸害在身边,宫人好打发,随便找个借口可除了,但真正难缠的,是那些不安分的嫔妃。随着卫子夫的登堂入室,陆续将有不少女人入宫,那时候将有不少腥风血雨。
年少无知,骄纵轻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阿娇盖上锦被躺下,慢慢有了睡意,睡着前,她突然想,如果醒来在未嫁于刘彻时,定要缠着母亲让这门亲事作罢。可惜啊可惜,造化弄人。
不知睡了多久,阿娇迷迷糊糊似醒非醒。
更漏滴滴答答,殿中万籁俱寂,服侍的宫人们连呼吸也是几不可闻。百灵赤脚缓慢前行,手拿金剪压了压灯芯,以免太过光亮吵醒了皇后。罩上灯罩,郭舍人悄悄儿到她跟前耳语几句,百灵不禁低呼:“娘娘料事如神!”
郭舍人深以为然,还想说什么,只听内室有动静。
百灵忙的做了噤声的手势,疾步入内。只见阿娇已幽幽醒转,锦被滑下大半,露出雪白的臂膀。
这样的妙人,怎会失宠于皇上?百灵念头一转,已然笑道:“娘娘起身么?”皇后现下身子不适,卧躺着休养是正经。
阿娇摆摆手,扶额坐起,百灵赶忙取过宫人双手捧着的素色外衫给阿娇披上,又取来缕金线暗花枕置于其身后。阿娇舒服的靠着,这才说:“郭舍人回来没有?”
百灵清咳一声,郭舍人打着千惦着小步入内,满脸的谄媚之色。“吾已查清皇后所要询问之事。”
“说。”阿娇初醒,起床气尚在,又觉头昏昏沉沉。其实她有不好的预感,那些记忆应该是真实的。
随着郭舍人细细的阐述。阿娇无力的身体下滑,果然,那个女人已经在上林苑了。那个叫卫子夫的女人!
如果说未知的事会让人觉得惶恐,那么已知会有万劫不复的结局则更令人觉得恐惧。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还会被人硬生生推下去,倒不如不知前方为何路。
“你退下吧。”阿娇脱了力,抬起的手都是软绵绵的,“百灵,赏。”
百灵抓了一把金瓜子给郭舍人,郭舍人喜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皇后心情不愉,晚膳没用几筷子草草的撤了。殿里的宫人小心谨慎的当值,百灵看到皇后的示意,知道有话要吩咐,便赶走了所有的宫人,来到她身边,静静的站着。
这是百灵的好处,温和娴静不多话,却又心思细腻。
阿娇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百灵显然被震惊了,连声说不敢。
“让你坐,便坐下吧。”阿娇故意提高音调。百灵推让几下,只得搬了个漆画小凳子坐了。
“明日在掖庭寻个叫徽娘的宫人,找个由头调到椒房殿来。”徽娘是她在冷宫,百灵死后,一心服侍她的宫人。
百灵乖顺的应诺,不问缘故。
“还有……”阿娇沉吟道:“后日摆驾上林苑。”
百灵眼角一抽,这是要去寻那个卫姬的晦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