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心神,冲其他人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派人去徐洋海运, 在楼下候着。”
而后起身出门, 另找了个安静的会议室。
电话那头,是路渺的声音,却不是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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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渺门没敲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徐迦沿正坐在办公桌前, 单手支颐,低敛着眉眼, 眉心紧拧, 似乎有心事。
路渺不知道是路小成的失踪让他心事重重, 还是因为她,或者是被捕的陈一梓。
早在路小成坠海那一夜, 警方也派人逮捕了陈一梓, 她对杀人事实供认不讳,但杀人动机,她一直坚称和黎远翔有仇。
此刻电脑桌前的徐迦沿,清俊的眉眼里依然有着路渺熟悉的温润, 撑在额角的手,白皙修长。
她很难想象,这么漂亮一双手,会在背后操纵着整个贩.毒网络。
她的推门声惊动了徐迦沿。
他抬眸,看到了她,有些诧异:“渺渺?”
人已站起身,朝她走来, 没走到近前便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的眼神是没温度的,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徐迦沿,好久不见。”
他的脚步倏地顿住,惊疑不定地看她。
“怎么,不认识我了?”
她笑问,朝他走近,微仰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他,看着他的眼神从惊疑到平静,显然已经接受了这样子的她。
“你没事吧?”他问,看着有些冷淡,“路小成的事我很抱歉。”
“她应该很不好受吧?”
“人如果还好好的,你大概也没机会出现了。”
他嗓音低了下来,头也转向了窗外,整个人突然间见陷入一种不知名的哀伤中。
有那么一瞬间,路渺几乎伪装不下去。
他扭头看她:“回去吧,她是个好女孩,没你以为的那么糟,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和她融合成一体。”
“她?”路渺嘴角冷冷笑开,“警察都要抓我枪毙了,回去陪她一起等死吗?”
徐迦沿倏地回头看她。
路渺从口袋里摸出个存储卡,扔给了他。
徐迦沿狐疑低头看了眼,转身将东西插入电脑,开了视频。
“这是我在乔泽那儿拿的,就年初黄常惩戒底下卧底那次,黄常录了视频,你和我都被拍进去了。”
路渺将视频拖到“霍总”的地方,扭头看他:“知道乔泽为什么要调查我吗?”
“他是个警察!”她看着他,一字一句,“他是警察,他要抓我。”
徐迦沿脸色微变,很细小,路渺不知道让他变脸色的是乔泽是警察,还是因为乔泽要对她公事公办。
气氛陡然间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
电话那头的乔泽不觉也屏了呼吸,光从路渺的语气和声音判断,那就是“路渺”,完全陌生的路渺,他看不到她脸,无法从她的眼神和表情推断此时的路渺到底是不是路渺,这种不确定的感觉让他很不踏实,总觉得稍有疏忽她便从此消失般。
他甚至会忍不住揣测,现在的她到底是她的本体还是她的副人格故意拖延他的一次把戏。
这样的猜测让乔泽有些心神不宁。
电话那头的徐迦沿出了声,和别人在打电话:“让李医生过来一趟。”
“医生”两个字让乔泽不觉凝了神,手机紧紧贴着耳朵。
路渺也戒慎地看着徐迦沿:“你想干嘛?”
徐迦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你必须消失。”他一步步朝她逼近,“你本来就不该存在。”
“这是她的身体,知道吗?”他嗓音低了下来,人已到近前。
“把身体还给她她就能活了吗?”她后退一步,冷笑,“我们是一体的,我犯了事,她摘得干净吗?”
“就算能以精神问题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你觉得,她原谅得了自己?你明知道她最痛恨的是什么。”
她的话戳到了徐迦沿的伤处,他面色有些苍白,路渺一颗心直往下沉,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沉到谷底。
她的手臂搭上了他手臂:“徐迦沿,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别学他,在这种时候甩掉我。”
“路渺。”他回头看她,“你和我从来就不是一条船上。”
路渺微怔。
“我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怎么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你最好别知道太多,对你对她都不好。”他拉下了她手,转身在电脑椅上坐了下来,按下外线,“李医生到了吗?”
没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的矮胖男人推门进来。
路渺不动声色按掉了电话。
“嘟嘟”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时,乔泽站起身,推开了会议室门,和外面等着的刑队等人报告了声,人已下楼,开车往徐洋海运大厦去。
路上,乔泽给路渺打电话。
路渺正被徐迦沿逼到墙角,他要把她交给那位叫“李医生”的心理医生,试图通过催眠唤醒她的本体。
路渺不敢让他催眠。
她一天一夜不敢合眼,就是怕她睡过去后,她的身体再次被另一个灵魂占据,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徐迦沿诱哄着,朝她一步步逼近。
路渺不断摇着头,冲他吼“徐迦沿,你别逼我”,但没用,眼前的徐迦沿眼神也是冰的,在他眼里,她不是路渺,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双手伸向了她,在他的手掌扣上她手臂之前,路渺奋力反击,扣着他手臂一扭,但她根本不是徐迦沿对手。
路渺从不知道,徐迦沿有这么利落的身手,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将她双手反剪在了身后,眼看着就要将她交给心理医生,路渺没办法,在他将她推到心理医生那里时,她佯装奋力反击,扭动中脑袋直接撞墙上,头一歪,假装晕了过去,徐迦沿的冷静瞬间瓦解,不断在她耳边担心地叫着她名字,一边冲旁人厉声吼,“叫医生”。
路渺头很晕,两天来的冲击,以及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几乎将她体力透支到极限,但她不敢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大脑里的声音在慢慢地变得清晰,嘲笑她的懦弱和不自量力。
路渺紧锁着眉眼,在徐迦沿的急唤声中,呻/吟着逼自己醒来。
她刚睁开眼睛便撞入了徐迦沿黑亮的眸子,里面是满满的担心。
她的醒来让他松了口气,“渺渺”地叫了她一声。
她摸着被撞疼的头,整个人露出一种困惑不解的模样。
“哥?”她四周看了眼,再茫然看向他,“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昏倒了。”徐迦沿避重就轻,扶她坐起身,“怎么样,没事吧?”
路渺摇摇头,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眼里的担心让她难受,她没想到有一天,她要将她所有的心机都用在他身上。
兜里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乔泽打过来的。
她盯着手机看了会儿,抿着嘴角没去接。
这一幕落在徐迦沿眼里,就是她不敢接乔泽的电话。
他想到了“她”刚才说的,乔泽要抓她,他要审她。
路渺摁断了电话,低垂着眉眼没说话。
桌上的内线在这时响了起来,前台打进来的电话。
“徐总,有位叫乔泽的先生想见您。”
徐迦沿明显感觉到路渺身体僵了下。
“让他进来。”他平声说。
路渺站起身:“我……想先出去。”
徐迦沿按住了她。
乔泽一进屋便看到了低垂着眉眼坐在沙发一角的路渺,以及并排坐着的徐迦沿。
他手伸向了她:“路渺,过来。”
路渺迟疑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坐着没动,人却是状似无意地往徐迦沿方向挪了挪。
徐迦沿站起身,客气地和乔泽握手打招呼。
乔泽直接省掉了客套,眼睛直直看向路渺。
“我来接人。”人已直接走向路渺,弯身便拉起了她手腕,试图将她拉起。
路渺瑟缩了下,挣扎着想抽回手腕,徐迦沿手臂直接挡了过来。
“乔先生。”他语气也冷了下来,“没看到她不愿意吗?”
乔泽看了他一眼,眼睛定定看向路渺,他的眼神隐隐带着强硬。
路渺判别不出,他是在配合她演戏,还是真的要她回去。
她轻轻转着手腕,嗫嚅着回他:“我和你回去……”
徐迦沿面色一下冷了下来:“你不能和他回去。”
冷眼看向乔泽:“请问乔先生以什么名义让渺渺回去?”
乔泽看了他一眼:“男朋友,算吗?”
徐迦沿询问的眼神看向路渺。
“渺渺,你愿意和你的‘男朋友’回去吗?”他问,刻意强调了“男朋友”三个字。
路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乔泽,终是迟疑地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乔泽眼神陡的变得深锐,直直盯着她。
她避开了他的眼神,抽回了手,躲在了徐迦沿背后。
徐迦沿歉然看向乔泽:“乔先生,实在对不住。”
乔泽嘴角一抿,冷不丁出手,手掌直逼路渺,企图来硬的,路渺左躲右闪,避开了他,徐迦沿张臂将她挡在了身后,脸冷了下来,大声冲外面助理喊:“叫保安。”
乔泽被上来的保安架住。
他眼睛依然死死看着路渺:“路渺,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和不和我回去?”
路渺迟疑看他,嘴角紧紧抿起,终是摇了摇头,声音已有些哽咽:“我不要回去。”
乔泽喉结上下滚了滚:“好。”
突然用力甩开了架着他的保安的手,转身走了,一路上整张脸都是绷着的,面色很沉,人前所未有的烦躁,却找不到突破口。
他直接回了家,刚到家门口,趴在厨房窗前的沈桥长吁了口气:“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路渺走了,我没想着她心里也存了小心思,趁着我进厨房直接把我锁里面了。”
乔泽轻吐了口气,一声不吭给他开了门。
“抱歉。”道了声歉,人已转身重重坐在了沙发上。
路宝上前蹭他脚,“嗷嗷”地低叫,看着情绪有些低落。
他盯着它看了会儿。
“她是不是也和你道别了?”
路宝哀鸣了声。
沈桥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往门口看了眼。
“怎么了,没找到路渺吗?”
乔泽摇摇头,没说话。
不是没找到,是她不肯回来。
晚上快入睡时,路渺偷偷给他来了电话。
“乔泽,对不起。”电话刚接通,便是她带了鼻音的绵软嗓音,压得很低,还带着丝疲惫,她根本不让自己休息。
“呆渺,你回来。”他说,嗓音也压得很低,很沙哑,但夹着强硬,“马上回来!”
路渺沉默了好一会儿。
“乔泽,”她低低叫了他一声,“我记得你告诉过我,既然我们选择了一起走这条路,再难再危险都要走下去,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未来可能会有更多我们料想不到的状况,任何一种都可能让我们面临精神崩溃,甚至死亡。”
“你看,你全料中了呢。案子还没结束,我已经经历了两次精神崩溃,可能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可是我也没有回头路了。不管真相是什么,我们总要给所有无辜死去的人一个交代的。”
“一直以来,你都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谢谢你这么爱我。不管最终真相是什么,我希望我都是配得上你的信任,配得上这颗警徽的路渺。”
“呆渺……”乔泽嗓音越发沉哑,似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你先回来。”
路渺吸了吸鼻子,语气变得轻松:“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让自己误事的。”
“呆渺。”乔泽沉默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已沙哑,“我告诉过你,无论什么情况,任何时候,我都在等你回家。”
路渺没应。
“路渺!”他强硬得近乎命令。
她终于点头,回了一个“好”。
挂了电话,乔泽却怎么也睡不着。
床很大,床的另一侧却是空的。
很想路渺,想她从怀里抬起头,窘迫看他的样子,想得他胸口发疼。
这种疼痛里,更多的是不知名的担心和慌。他了解她骨子里的执拗,她既然说不会让自己误事,就一定不会误事,她哪怕强撑着不入睡,也不会让体内的副人格有苏醒的机会,但是一天两天可以,三天四天不睡,她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一颗心因为担心七上八下的总落不到实处,只能借由握住她送他的平安符让心底的纷乱平复,思索着突破口。
掌心里是半拇指大小的东西,半皮质,不大,握着却莫名让人心安。
乔泽不觉低头看了眼,想到了她当时送他时脸上的窘迫,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那晚上,她体内苏醒的副人格,看到这个平安符时丕变的脸色。
他记得,那时的她是拼了命地想要抢回去。
当时他心思都在路渺身上,没留心,现在仔细一回想,隐约觉得不对劲。
当这种不对劲感慢慢在心底扩散时,乔泽一把拽下了那块平安符,反复打量
他记得路渺说过,这是路小成小时候给她求的,她一直随身带着,从不离身。
从不离身。
乔泽琢磨着这几个字,想到她莫名出现在爆炸现场……
乔泽摸着那东西反复捏了捏,隐约感觉里面有小硬块。
眸色一敛,乔泽迅速翻身起床,从抽屉里找了把拆信刀,将整个平安符拆了开来,一块细小的芯片也随之跌落在桌上。
乔泽很快将东西拿起,插入电脑。
芯片上的内容被读取出来时,乔泽高大的身子晃了晃,那是高远爆炸中遗失的证据。
他不知道东西为什么会在路渺身上。
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和高远的出事也沾上了关系。
他连夜通知了刑队和其他人,连夜开会。
与此同时,路渺在徐迦沿那儿一夜没睡。
徐迦沿一个人在外面独居,昨晚她跟着徐迦沿回了他那儿。
对于她作为“她”时无意向他泄露的讯息,徐迦沿对她只字未提,但一整晚,路渺明显感觉到他有事,不停地接电话和打电话,在她偷听到的电话里,隐约听到什么货什么手续之类。
她偷偷给乔泽发了信息,让他着重查徐迦沿最近的货运情况。
她早上起身时遇到了同样早起的徐迦沿。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落了一圈,皱眉:“昨晚又没睡?”
路渺轻点头:“睡不着。”
徐迦沿:“因为小成吗?”
路渺没说话。
徐迦沿沉吟了会儿:“渺渺,我过些天要去一趟泰国,想带你一起出去散散心。”
路渺抿了抿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