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 御驾便启程回銮。刨去路上费的功夫,满打满算下来, 林若秋只在行宫待了一月不到。说是避暑, 其实更像是旅游, 可怜林若秋其实根本不曾有多少玩乐,倒被皇帝抓着浪去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很能理解皇帝开荤之后的心情,可也怕大鱼大肉吃多了伤肾——但是话说回来,楚镇的翻盘大半皆靠着道具之力, 所以对他自己是没多少伤损的,是这个理么?
决定回程的那几日, 林若秋说什么都不肯再与楚镇同房, 生怕到时连坐车都没力气。何况温岚走后,魏太后难免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若整日黏着皇帝不放,只怕魏太后该参她妖姬误国。
楚镇很理解她的顾虑, 反正已闹够了, 便放她几天假也没什么。林若秋于是谢天谢天,庆幸这位皇帝陛下还是有人性的。
然而在返程的路上,楚镇却时不时将她叫到自己的马车里,借口思念女儿,鬼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林若秋被他盯得心猿意马,唯恐对方把持不住做出丑事, 忙一手抱着景婳,一手端起茶水快速的一饮而尽,施礼道:“陛下急于赶路,妾就不多打扰了,您也请好生休憩。”
临行还顺走了两块糕——出门在外不便多带厨子,拢共就那么几样点心,她车上的自然比不上皇帝这儿的。
楚镇依依不舍拽着她的衣袖,“再多陪陪朕。”
林若秋唯恐袖管中藏的糕点漏出来,忙按住衣襟,哄小孩儿一般道:“您何必急在一时,等回了宫还怕少了见面的机会?这路上风尘仆仆的,就算您不计较,妾也羞于见人——女为悦己者容嘛!”
她现在哄小孩子越来越熟练了,许是生了景婳的缘故,从前只有理论知识,如今却能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出门在外,除了吃食与沐浴,第三麻烦的就是化妆,林若秋能理解为何有些女人一辈子不愿在丈夫面前露出真容,要是有一种绝对无害的化妆品,她也想天天带妆,睡觉也不卸掉!无它,只因胭脂水粉的作用太强大了,哪怕是在这样舟车劳顿的情况下,也能给她提供一副光彩照人的面容。
林若秋自己还算得好的,一直走健康自然路线,不能想象魏家那些丽姝卸妆之后会是什么下场:眉毛光秃秃,眼皮耷拉下垂,嘴唇毫无血色——也许仍是美的,但那种美就和鬼一般了。
楚镇见她脸上果然有些羞答答的神气,只得松手放她离去,一面回头朝魏安叹道:“瞧瞧,朕也会有被人嫌弃的一日。”
魏安连称不敢,又挤出一脸的笑为林若秋分辩,“娘娘只是畏惧太后呢。”
毕竟魏太后素来就对林主子颇有成见,若见陛下因林主子而沉溺儿女私情,却不勤勉于政事,想必更要生气。
楚镇想起林若秋那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朕看不见得。”
她若是真怕,老早就该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去了,岂能还和现在这般由着性子来,更不见她去奉承太后:但若说她胆大包天毫无机心也不尽然,楚镇看出她还是有些忌惮太后的,至少非常照顾太后的面子,绝不在关键时刻与其争锋。
她对待皇帝仿佛也是一样。
这女子看似怯弱无争,偶尔却又有她自己的坚持,如同一只无力自保的小兽,明知敌我实力悬殊,仍张牙舞爪地想要吓退对方——正是这一点尤其令楚镇觉得有趣。
因来时天热,仪仗特意挑的一条小路穿行,如今气候已渐渐凉爽,楚镇便命车辆改道笔直的官路,好节省时间。
眼看着快要进京了,魏太后提议去白云观打个醮。楚镇知母后素来尊佛崇道,以往见了化缘的僧尼都要布施一番,自然无不同意。
林若秋亦趁机下来走走,早就听说白云观的枫林最好,如今虽还不到枫叶变红的时候,没准就被她赶上了呢?
她对自己的运势一向很有信心。
红柳一面搀着她,一面悄悄说道:“方才奴婢见白云观的住持舌灿莲花,三言两语就哄得太后娘娘凤心大悦,看来今夜竟要在此住下来了。”
林若秋表示随意,“住就住吧,耽搁一夜也不算什么。”
听说白云观的斋菜也是一绝,等会子倒有口福尝尝,反正魏太后一向出手阔绰,既然花了钱,总得捞回点本吧——林若秋是不懂这位太后娘娘为何既尊佛又信道的,两边的神仙不会打起来么?
两人慢慢朝后殿走去,林若秋只望了一眼,失望之色便溢于言表,“果然还不到时候。”
那枫林俱是一片青苍之色,虽然仍是美的,但比起漫山遍野的红云到底少了几分震撼。
红柳笑道:“娘娘无须叹气,到时候再过来不就成了?或是让人摘一篓子送进宫中供您赏玩,想必陛下也不会不允的。”
林若秋心道她又不是杨贵妃,用不着一骑红尘妃子笑,快马加鞭的叫人送荔枝过来——这枫叶还不比荔枝能吃。
何况本来就是供赏玩的玩意,一旦离了枝干,那红叶的美丽想必也留不得几日。林若秋意外生出种薄命之感,轻轻叹道:“再说吧,旁人送来的东西,哪有亲自发掘来得有意思。”
红柳只得扶她进屋,路过院中一个小庵堂时,却发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道姑在那里摆弄签筒——按京城的话来说应该叫仙姑。
林若秋对这些东西虽有些好奇,但本着拒绝迷信的念头,并不想沾染,谁知那道姑却轻轻叫住她,“贵人不想求一支签?”
林若秋看去时,那人正幽幽抬起头来,只见一双眸子眼白居多,略显骇人,不过嗓音却十分娇嫩好听。
这人的年纪似乎也没林若秋想象中大,只因头发早早花白,又不注重保养,才过早的显出老态。
林若秋本想拒绝,但来都来了,不妨给道观些面子,反正算着玩玩无妨,因含笑命红柳掏出荷包,“多少钱?”
她看这仙姑的日子过得并不好,想来白云观虽名声显赫,里头也不是个个都过得滋润的。
那人摇头,神情肃然道:“难得有缘人,何须银钱衡算?”
难不成是个有真本事的?林若秋被她说得疑疑惑惑的,倒勾起了兴致,因笑道:“一点香油钱,还望仙姑笑纳,否则本宫怎肯放心你为本宫测算?”
还是让红柳取出一锭碎银放在地上,那人随意瞥了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看来还是想挣点香油钱吧,好在林若秋并不怎么认真,对方纵是个江湖骗子,她也不至于损失太大,因上前报了生辰八字,又随手从略显破旧的签筒里抽出一支竹签来。
这仙姑的视力并不太好,借着日光吃力辨认了片刻,才看清上头字样,却轻轻皱眉,“贵人方才可有报错?”
红柳没好气道:“我家主子何必拿生辰八字来诳你,不是你自己说要算的吗?”
那人喃喃,“这便奇了,上头的生辰八字似乎与娘娘对应不上……”
林若秋心中蓦然一震,旁人不知她的来头,她却有数,莫非这道姑真能看穿她的身份?虽说是胎穿,可追根溯源,这具身体的确不该归她所有。
她忍不住问道:“如此,本宫这支签岂非白求了?”
那人摇摇头,此刻已沉静下来,“虽生辰有些不对,算还是能算,不知贵人相求甚么?”
林若秋老神在在的道:“求仙姑为本宫算一算姻缘。”
就算不十分信这些玩意,她潜意识也希望能窥破一线天机,她与楚镇到底能走多远?比起生死祸福,这个问题更值得关注,倒不如说她的生死祸福都是跟楚镇息息相关的。
那人粗糙的掌纹在竹签上摩挲了半日,嘴唇翕动,仿佛在念叨些什么,半晌后才木然抬头,“贵人有运无命,今后怕是要坎坷呢。”
林若秋还未来得及反应,红柳已恼火的叱道:“你胡说什么,还有运无命,你才活该坎坷一世!”
那人神情平淡,“忠言逆耳,自然可听可不听,只在贵人您一念之间而已。”
林若秋怔怔立在原地,仿佛化成了石人,红柳看着莫名有些害怕,正要拉她回去,忽见一个丰额高目的女冠快步进来,瞧见她同那角落里的老道姑说话,脸上不禁变了颜色,忙上前踢那道姑一脚,又赔笑搀扶住林若秋,“娘娘,可是这糊涂行子方才惹恼了您?您可别听她的鬼话,这疯子见了谁都乱说一气的。”
若非老观主遗言要留这丑货一条性命,女冠老早就将人打发出去,想想她们道观再怎么清高无暇,那也得开门做生意的,若不叫施主听些好话,别人怎么肯布施香油钱?偏偏这疯妇逢人就来些神神叨叨,还自卜吉凶,长此以往,道观不垮才怪哩。
因此女冠三言两语就命人将那疯妇带下去,省得再出来吓着客人。
林若秋此时亦回过神来,认出女冠的身份,因摇摇头道:“住持放心,本宫没事。”又问着她,“您不是在跟太后娘娘说话么,怎么倒有空过来?”
住持讪讪道:“太后娘娘此刻有人陪伴,贫道正好落得清闲。”又殷切地搀起林若秋胳膊,热情说道:“早就听闻昭容娘娘生着一条好舌头,能识人间百味,白云观中正好新出了几样斋菜,可否请娘娘品鉴一二?”
这住持着实长袖善舞,知晓面前这位林昭容乃陛下最钟爱的宠妃,自然得尽力笼络着,日后若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她们的道观自然能越发昌盛。
林若秋却不过情面,又被美食所引诱,只得身不由己地被她拉了去,将方才老道姑的几句箴言抛到耳后。
此时白云观南边一间厢房中,魏太后看着面前厚厚一摞经书,不禁叹道:“起笔稳健,字迹疏阔,你倒是进益多了,看来哀家命你来此修行的确不错。”
魏语凝安静垂首道:“能得太后娘娘一字赞语,妾已知足。”
魏太后凝睇她片刻,轻轻说道:“下去吧。”
魏语凝安静告退,身上仍穿着女冠所着的青布衣衫,她生得肤白,虽布衣荆钗亦不掩姿色,唯独在她那纤薄手臂露出的筋络,可知她过得并不如意——纵使白云观众念在她为太后祈福份上不敢苛待,可魏语凝心中怎能不着急,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都耗尽在这道观里了,比起横死,这样渐渐老去或许更叫人绝望。
方姑姑轻手轻脚送走魏语凝,方才向魏太后道:“昭仪娘娘待了已有半年了,太后您为何还不许人回去?”
魏太后淡淡说道:“哀家是为她好,才想磨一磨她的性子,现在哀家可不放心叫她回宫。”
魏语凝那样阴狠偏执的性子,如同一把毒火,若是光烧着别人还好,就怕连自己家里也跟着遭殃。虽说从那经书上的字迹来看,魏语凝的确已学得沉静稳重多了,可魏太后仍打算让她在观中多留几日——否则若这样轻易答允她的条件,只怕魏语凝会觉得自己这位姑母太容易拿捏。
想到同自家侄女还要使心用计,魏太后亦有些感伤,可惜魏家实在没个可用的人才,否则她纵弃了魏语凝这枚废子又能如何,眼下却不得不保全她,还得防备她随时反咬自己一口,真是荒谬。
她随手将那摞佛经扔到一边,也懒得继续翻阅,“拿回去供着吧,横竖是语凝的一片心意,可别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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