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早醒来, 天色已经大亮,林若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只觉晨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于迷蒙中发了会呆, 想起自己似乎已多日未见皇帝——以往皇帝穿衣上朝时总难免将她吵醒, 继而又想起自己好似错过了一场大战,不知昨夜的战事怎么样了。
皇帝呢,可还安好?
情急起来,林若秋顾不上将揉皱的寝衣抚平便要下床去看他,谁知一抬头,就发现楚镇含笑在她身边, 两旺眸子灿若星辰。
都说女人起床时的模样是最丑的,林若秋却顾不着丑态被人瞧见, 欢呼着上前紧紧拥抱住他。
楚镇只觉她两条胳膊越缠越紧, 差点没将自己勒断气,好容易才令她放手,微微埋怨道:“你想谋杀亲夫?”
大抵是他累了一夜,而林若秋却美美的睡了一觉的缘故, 两人平日里悬殊的体力差距此刻竟不那么悬殊。
林若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此时才注意到皇帝脸色青白,想必是因为多日卧床缺乏锻炼,昨晚上又累过头了,不过看他的神态……似乎还挺轻松的。
林若秋试探着问道:“问题解决了?”
“没解决又如何,你是不是还打算改嫁?”楚镇轻佻的捏了捏她的脸颊。
能开得起玩笑,可知心情不错, 林若秋撅得嘴,“臣妾这样的黄脸婆哪个肯要,也只有陛下这样的睁眼瞎子才肯宠着臣妾罢了。”
两人戏谑了一阵,林若秋便抓着他追问细节,明明昨日她还担心得不得了,生怕自己有做寡妇的风险,这会子林若秋却仿佛错过了一百个亿——若知皇帝大获全胜,怎么着她也该见证奇迹的,谁知这一夜竟自睡过去了,林若秋自己都觉得自己心太大。
不过她要楚镇绘声绘色将战况讲给她听,楚镇却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因为胜利来太容易了,几乎兵不血刃,那些人便已举白旗投降。
他至今也想不通齐王怎么有胆量谋反的,还以为召集了千军万马,可楚镇亲自上前一看,才发觉双方兵力悬殊,齐王连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甚至装备亦称不上精良,有些缺乏甲胄,只能披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衣上阵——楚镇这会子反倒庆幸魏家将军械卖给了北狄,而非卖给了齐王,当然也可能是齐王买不起。
齐地本就不以富庶著称。
总而言之,在见到皇帝现身的那刻,齐王便知自己输定了,乖乖的束手就缚。
林若秋惊奇的睁大眼,“所以他根本就没过问钱太妃的丧事?”
真是带孝子。
楚镇点点头,嘲道:“表面上是郁太妃撺掇他逼宫,实际上他早有此心,钱太妃之死,不过是为他提供一个契机而已。”
难怪齐王一路上拖拖拉拉,不肯早日回京奔丧,想必是在暗里纠结军伍,准备来个放手一搏。只可惜他时运不济,本领也不济,到底还是让皇帝给拿下了。
林若秋忖道:“那么郁太妃想必便是他在宫中内应?”
楚镇颔首,“朕已命人查问清楚,那日万寿节上,的确不乏郁太妃所出之力。”
确切的说,郁太妃只是一个幌子,酒壶中的药是她所下,可真正能致命的毒,则是藏在杯口那一份。幸而楚镇生长宫廷,自幼见多识广,才没被这些伎俩蒙蔽。
林若秋有些迷惑,“可郁太妃为何如此呢?”
她实在想不通皇帝倒了对郁太妃有何好处,她徐娘半老,齐王不可能纳她为妃,何况是他老子的女人,名分摆在那儿呢;若说郁太妃是受人胁迫,可她无儿无女,娘家也不是什么有势力的要臣,齐王哪威胁得到她。
楚镇摇头,“朕亦不十分清楚,只能命魏安慢慢审问,盼她早日给朕一个交代吧。”
如今真相大白,楚镇自然无须对郁太妃尊敬有加,照样扣了起来,只需饿她个两三天,郁太妃年老虚弱吃不了苦,自然什么都招了。
其实她不招也无妨,就算碍着先帝的面子不好光明正大处置,暗地里却有的是法子,哪怕郁太妃无声无息死了,谁又敢过问?
积压了多日的阴云一朝散去,皇帝自是感到神清气爽,握着林若秋的手谆谆道:“也亏你陪朕演出这场戏,否则齐王不会这么快动手。”
他若是临阵退缩了,皇帝反而不便将其拿下,唯有让齐王以为皇帝命不久矣,放心大胆地逼宫,皇帝才能及时铲除这个心腹小患。
林若秋抿唇一笑,“您是臣妾的夫婿,臣妾不帮您,还能帮谁?”
世界上最简单的情话亦是最动人的话,楚镇感慨无比,本待送上一个香吻,可当身子贴进去时,手掌却触到一个尖锐而冷硬的物事。
楚镇拿起那把剪子便傻眼了,难不成真想谋杀亲夫?
林若秋左看看右看看,末了见躲不过去,只得炯炯有神的告诉她,她是准备自己使用的。
林若秋说完便不敢抬头,她知道皇帝会骂她傻,可却想不到他会将她按在榻上狠狠打她的屁股——就好像她平日教训景婳那个小坏蛋一样。
比之疼痛,林若秋更觉得羞惭,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凭什么还得像小孩子一样被体罚,还是这样没面子的招式,忍不住便呜呜哇哇的干嚎起来。
楚镇半点不上当,扬眉冷声道:“你不妨再大点声,让婳婳她们都进来看看热闹。”
林若秋立刻住了口,她才不要被儿女们看见,这太难为情了,当然也不能让红柳等人瞧见——没准还以为他俩在玩兴趣呢,那更羞耻。
林若秋闭着嘴,狠狠地朝头顶上望去,混账,就知道他那些怕老婆的表现都是装的!把自己塑造得清清白白一朵白莲花,林若秋却成了千古罪人。
她恨不得踢他两脚,再咬他两下。
楚镇半点不当回事,愣是让她吃足了教训才肯松手,还有模有样地威胁她,“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林如秋翻了个白眼,“不该对您说实话。”
楚镇作势又要动手,林若秋忙捂着隐隐作痛的屁股,求生欲满满,“我错了,我不该咒您,更不该想到寻死。”
这会子她当然已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偏激,以皇帝的睿智,加上她点满的福运,两人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吧。
况且,若真到了绝地,旁人未必会给她寻死的机会,就算她不是什么天姿国色,可以她这样的身份,留着她只会更有用处。
楚镇见她想通,这才将她拉入怀中,温声道:“无论何时,朕都希望你好好活着,哪怕朕……”
林若秋瞪他一眼,刚刚还嫌她晦气,这会子却自己咒起自己来了。
楚镇几时改口,“当然,朕是指万一,若不出意外,朕与你还有百年的恩爱相守,怎舍得早早弃你而去?”
“百年?”林若秋煞风景地嚷嚷起来,“那不成老精怪了?”
“在朕眼里,你就是个妖精。”楚镇在她耳畔呵了口气,温柔绵密的说道。
林若秋脸红了,不过听在耳里却很舒服,老妖精就老妖精,但愿当两人七老八十之后他还有力气讲骚话——只怕他爬都爬不起来了。
但这回却是林若秋累到爬不起来。
直到午后,她才扶着将近酸软的腰身踉踉跄跄下床,皇帝自然已经离去——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事前事后根本两个物种。
不过林若秋也不好过分苛责,直到今日皇帝才真正“痊愈”,想必留了一大堆的折子等他去批,加上处理齐王一案,他最近恐怕都难闲下来。
林若秋也就懒得与他计较,更不想多打扰,正要让人拿青盐供她漱口,嘴里涩涩的不大舒服,红柳此时却进来了,说是郁太妃想见她。
“本宫见她做什么?”林若秋皱起眉头。
郁太妃的案子自有魏安去审理,她才懒得插手,怎么说西苑那帮都是长辈,弄得不好便容易得罪人。
红柳小心翼翼望她一眼,“说是事关昔年昭宪娘娘。”
昭宪皇后?这个林若秋倒有点兴趣,并非她八卦之魂不熄,实在是昭宪皇后名声在外过于传奇,让人迫不及待想探究一下传言的真假。
更衣之后,林若秋便带着红柳来到西苑。自从郁太妃与齐王串通谋逆的事传开,西苑这群人见她便像老鼠见了猫,生怕会被打为郁太妃同党,故而连请安都不敢出来请安。
好在林若秋今日不是为寻她们而来,也就懒得理会,径自踏入景福宫中——郁太妃身份摆在那里,并未押入天牢,只是拘禁在景福宫中,还留了一个侍婢伺候。
不过林若秋见到她时着实吓了一跳,昔日这位郁太妃好歹也算得风韵犹存,可几日不见,她仿佛急剧的衰老下去,满面倒像失了水的柚子皮,嘴角亦显出深刻的裂纹来。
加之魏安结结实实饿了她几天,郁太妃简直气力全无,说起话来声若蚊呐。
这样子的她当然没法害人,可林若秋还是慎之又慎地隔开一丈见方,冷声道:“不知太妃娘娘何事一定要求见本宫?”
郁太妃干涩的笑了笑,算是勉强打了个招呼,继而就让侍婢接过她袖中的一样东西,恭恭敬敬在林若秋面前展开。
那是一幅女子图像,林若秋恍惚在哪儿见过,对了,正是黄松年压箱底的宝贝。
不同的是,黄松年那副只是半身像,眼前的这个却能窥见全貌。林若秋目光渐渐下挪,视线触及到衣裙下露出的部分时,便僵着不动了。
她万万想不到这幅画还是走写实风格的,仿佛从中间割裂开,上面是温婉美丽的古代仕女,最下边却是两条细瘦伶仃的腿,仿佛萎缩了一般,且比正常人短上许多。
她看起来就像个畸形。
林若秋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昭宪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