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风子瑛来了后,初晨每晚都到主屋和他们一起用餐。她旁观两个弟弟的表现,初阳没有了小时候的娇气任性,变得内敛而沉稳有礼,知道谦让姐弟。而初蕴却可能因为是幼子,又最受宠的缘故,显得有些刁蛮跋扈。
这日,苏缜早早便出了府,说是要去拜访个朋友,要过几日才能回来。彦信府上送来两个西瓜,因为是冬日,加之风氏久居北地,而北地向来少见这西瓜,所以显得弥足珍贵。用完晚饭以后,大家坐在一起吃西瓜,风子瑛向来最会体察下意,特意交待除了给苏缜留一些以外,各房有脸面的下人都可以分得薄薄的一小片,因为这是新姑爷的体面。这样一来,主子们可以分食西瓜少了许多。初蕴自来最爱此物,看见东西有些少,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他不好怪责父亲,便道:“这广陵王恁地小气!送人东西也只送这么点子来,可够塞牙缝的?”
初晨一听,惊讶万分。这初蕴怎么说出这样没有规矩,没有教养的话来?多亏苏缜不在,否则要让他看笑话去了。却见绿绮夫人和初阳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倒是风子瑛沉脸骂道:“你这话像是读书人说出来的?先生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学的规矩到哪里去了?与那没有家教的粗鄙小人有何区别?你没听王府的管家说这东西是从海澜来的,皇上赐的,他们府上也不多吗?休说这东西原本就是御赐的,就是自家出产的,送两个过来也是人情,你怎么这样没教养?”
初蕴瘪着嘴,眼圈马上红了,眼泪汪汪的望向绿绮夫人。绿绮夫人忙道:“他还小,大了就懂事了。”又拉着初蕴细声安慰道:“不过蕴儿这话却是说错了的,以后再不可如此。”她亲手递给初蕴一片瓜,初蕴这才破涕为笑。风子瑛叹了口气,道:“你们吃,我去书房。”
风子瑛一走,初蕴犹如脱了缰的野马,整个正房都是他的天下。桌上剩下两片瓜,那是大人们故意留给两兄弟的。初蕴飞快的吃了几片时,初阳才吃完一片。正要伸手去拿其中的一片,初蕴抢在他前面,飞快的将两片瓜都拿在手里,左右开弓,一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谢谢哥哥!”一串动作做得娴熟无比,想是自来做惯了的。
初阳笑笑,接过旁边丫鬟递上的毛巾擦了手。绿绮夫人怜爱的摸着初蕴的脑袋笑道:“蕴儿吃慢些。”并未对初蕴这样的行为作任何表态,仿佛这一切再自然不过。
初晨有些看不下去,慈母多败儿,绿绮夫人对初蕴也太娇纵了些。便道:“蕴儿,你这样可不好。哥哥总共就吃了一片而已,你吃了那么多,怎么还要跟哥哥抢?有好东西,不是要一家人一起分享的吗?”
初蕴忙着吃完手里的瓜,方才抬头望着她道:“姐姐可是心疼这几片瓜?姐姐那些嫁妆也不知要买多少这样的瓜呢!弟弟不心疼那些钱财,姐姐也莫要心疼这瓜。”
初晨勃然变色,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初阳皱眉道:“二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些嫁妆,是父母给姐姐的体贴,也是咱们国公府的体面。如果没有姐姐,咱们哪里能进京?哪里会有瓜吃?只怕如今还在北地喝西北风呢。”
绿绮夫人淡淡地瞟了初阳一眼,道:“晨儿,你别往心里去,你弟弟人小,不懂事,我让他给你赔礼。”
初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初晨见绿绮夫人淡淡的样子,只觉得心灰意冷,道:“不必了。”心里却记着一句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还没出嫁,就已经是这个光景,等她出嫁了,除非能给家里带来好处,否则,只怕是死了都没人给她收尸,还要怪她连累了家里。
“姐姐。”初阳从后面赶上来。神色严肃地对春意和润雨道:“我有事要和姐姐说。你们先回去。”
“姐姐。刚才初蕴说地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没有什么坏心。只是被宠坏了。向来都是乱说惯了地。在北地。就常常被父亲责骂。”初阳看向初晨地眼神里。有情真意切地关怀。
初晨笑道:“就是随便说地话才是真心话啊。初阳不要担心。姐姐不会往心里去地。”无论如何。她谢谢他地关心。
初阳眼睛闪了闪。随即又态度鲜明地说:“姐姐。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都会尽我地力量对你好地。你记着。你是有兄弟地人。”
不得不说。初阳说出这番旗帜鲜明地话。让从来没有得到过家人明确表示好意地初晨心里生出一丝感动和温暖来。
“小师妹!”苏缜进来。随即看着桌上一堆精致鲜艳地绣品愣了神。
初晨放下手中的绣活,起身给苏缜倒了一杯热茶。“大师兄,你回来了?厨下有给你留的海澜来的西瓜。春黛,去把西瓜端来,顺便把大公子喊来,他那日也没吃着什么。”春黛在外间脆脆地应了一声。苏缜这些年吃的苦不少,风子瑛特意交待给他留了瓜。他在风家六年,风子瑛一贯是把他当作子侄看的。
苏缜困难地咧了咧嘴,“小师妹,在准备嫁妆?”
初晨害羞的笑了笑,表示默认,“大师兄,你坐,不要老站着啊。”
苏缜满眼都是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搅得他心乱如麻。他的小师妹真的要嫁人了,尽管一早他就知道这个事实,但从来也没有这一刻这样来得真实。
“大师兄?你怎么了?”初晨抬眼看去,落入眼的就是苏缜严肃沉默的表情。
苏缜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小师妹,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你问。”在初晨心中,苏缜就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长兄。他断然不会捉弄她,断然不会害她,这样严肃的神情,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出去这一趟,听说了一些事情,不知当不当得真?你老老实实地告诉师兄,你这毒是怎么中的?”
初晨手中的针戳破了指头,一颗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在雪白的指头上显得触目惊心。她不动声色的握住一块白绢,掩去血迹。“师兄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可是听说了什么?”她的事情,没有必要将师兄扯进来,先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再酌情回答他罢了。
苏缜眼里的风暴迅速积聚,沉默了一会,咬着牙说:“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样的人,为什么你要答应嫁给他?他们父子害得你还不够吗?你欠他们的早就还完了,父母不将子女当作子女,子女也不必将他们当作父母!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带你走!天下之大,自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现在不比从前了,我有很多钱,可以让你过好日子,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你要是不喜欢在兰若,就是去北岐、或是海澜,或者更远的地方,都是可以的。”
苏缜变了,苏缜没有父母,但他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父母的渴望和幻想,现在看来,他似乎对他的父母夹杂着那么一股强烈的怨恨。这六年多,他经历了什么?但初晨不打算问他,苏缜不愿意说的事情,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初晨淡淡的笑着,拍拍身旁的凳子,“大师兄,你坐下。听我跟你说。”
初晨斟字酌句:“大师兄既然已经知道这事的前前后后了,我也不多说了。关于我家里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是你也不必担心,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傻了。至于那个人,想来师兄也知道,给我服了那奇药的就是他。他不见得就像外面传的那样。我——”
“你想嫁给他,是不是?”苏缜哀伤的望着初晨。
初晨不置可否,但在苏缜看来,就是默认。他的小师妹,从小想嫁的就是皇子啊,他怎么忘了?
初晨哪里又知道苏缜的想法,一门心思的就是不想让苏缜陷入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她不认为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干干脆脆地回答:“是!”
“他不是你的良配!”苏缜一下子火了,将手里的茶盅重重地顿在桌上,金黄的茶水溅出来,染黄了雪白的丝绸。初晨手忙脚乱地收桌上的绣品,没有看见苏缜眼里的痛苦。
春意闻声从外面进来,担忧的望着二人,初晨把手里的绣品塞给她,示意她出去。如果她不趁这个时候跟苏缜说清楚了,谁知道她这个大师兄又会跑出去做什么?会去惹多大的麻烦?苏缜,从来就不是一个老实的人。
他从小跟着师父住在她家,从来没有寄人篱下的畏缩和看人眼色的习惯。除了对她,从来不曾曲意讨好过谁,也不曾仗势欺负过任何一个下人。他平淡从容的对待身边的一切目光,随意如风,不管是谁,他总是能风趣幽默地侃上那么一两句。要是有人过分了,他也必然会用最合适的方法讨回来。大宅子里的人,向来会跟红踩白,但恰恰就是他这个会经常跑到厨房去熬粥的外人,比初晨和初阳这个正经的小姐公子更受欢迎。
在师父病情稳定的时候,苏缜会神秘的消失一段时间,然后又衣着光鲜的带着一大堆礼物回来向初晨献宝。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干了些什么,唯一可以约束他的师父,对此却总是睁只眼闭只眼。初晨追着问他的时候,他总是拽拽的说:“呆烦了,出去找几个朋友玩玩,被他们留着玩了几天。看,这件锦袍和你的这些东西都是他们送的。”一时弄得初晨羡慕无比,对他崇拜无比。家里的叔叔哥哥们,像大师兄这个年纪,只会伸手向家里要钱,哪里会像他那样潇洒自如。
苏缜知道的怪人怪事向来很多,不管是别人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他总有一套说辞。关于那噬光的事情,就是他告诉初晨的。月茵萝的秘密,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甚至那神秘的买家,也是他去帮初晨联络的。当时,对方要价太高,初晨所有的私房钱加起来都不够,还是苏缜去想的办法。只可惜,她只用了一次,就被彦信那厮给偷走了。
“师兄,你的心意我知道。”初晨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吓得苏缜手中的茶盅又是一抖,幸好没有多少水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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