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真要治欧阳家的罪,也只能由得他。反正,按照现在这种形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几年欧阳家也是要给大齐朝陪葬的。别的官员在改朝换代的时候,也许能逃过一劫。可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家族,也只能为这个大齐朝做为陪葬。既然早晚都是一回事,还不如赌一把。
也摸摸这位英王的品性,是不是那种有度量的君主,值得不值得欧阳家继续辅佐下去。如果这位英王连这些点话,都听不进去,欧阳家还是早早辞去一切官职归隐为好。原本担心刺激到这位英王,欧阳老爵爷这番话,欧阳善并不打算与英王说。哪怕说,也要婉转一些。
只是自己父亲在临去的时候,让他发誓一定将自己那番话,全部原封不动的转述给英王。若是他改一个字便是不孝。一向都是孝子,从小到大都未违背自己父亲的欧阳善,无奈只能拿着全家人的未来做赌注,将老爷子原话一字不差都与英王说了,半点疏漏都没有。
尽管他认为父亲,在逼着自己发誓的时候,是有些糊涂了。可作为人子,面对父亲这一生最后一个要求,他就算在硬着头皮也得答应下来。而这番话说罢,他的心一直都在悬着。伴君如伴虎,可谓是他此刻心情最真实的写照。哪怕这位英王,此时还不是君,只是一个亲王。
可他不管怎么说,也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眼下更是国之储君。你当着他的面前,这么毫不客气的批评他爹。在眼下子不言父过的年代,这位英王真的能够不翻脸吗?你老爷子都到了那个地步了,还操心那些个东西作甚?身子骨好的时候,朝政都轮不到你来参合。
都到了那步田地了,你说您还拿着全家人的未来,去操这个心干嘛?您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怎么还看不透?非要当着人家儿子的面前,去揭咱们这位一向自负的皇帝的短?还揭的这么彻底,您真当咱们这个伯爵府很值钱吗?皇帝是真的不敢动?
听着欧阳善这番话,尤其是那番对朝政几乎是一针见血的评价,黄琼半天没有说话。良久才长长的叹息一声,将欧阳善搀扶起来后道:“老爵爷当真是目光如炬,看待事物能看到骨子里面去。只可惜,本王与老爵爷相遇太晚了。若是有机会多听老爵爷教诲该有多少好。”
“老爵爷,这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为本王提这个醒。老爵爷,当真是一片苦心,这份心本王领了。老爵爷这一去,不仅是国失英才,朝廷失去了一位栋梁,本王也失去了一位良师。若是给本王五年,不哪怕三年时日,临听老爵爷的教诲,想必也一定会受益良多。”
“少将军放心,老爵爷这番话苦衷,本王听进去了,也牢牢的记在心里面了。但请少将军放心,本王定当不会辜负老爵爷这一番临终忠言。至于其他的,少将军放心。只要本王在一天,欧阳家就一直会与国同休。老爵爷用命来唤醒本王,本王也绝对不会辜负欧阳家。”
黄琼的话音落下,欧阳善一直高悬的心,彻底的落了下来。当真姜还是老的辣,父亲虽说与这位英王见面不多,更多的还是一些传闻。但自己的这位父亲,当真没有看错人,这位英王还是值得托付忠心的。至于那句用命来提醒英王,欧阳善却是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父亲的真正死因,居然不是因病,而是中了慢性药一点点耗干心血的。这一点,他之前一直都不知道。直到父亲临终时,才告诉自己他因何而死。可却在谁是凶手上,一直在保持沉默。但这个凶手是谁,父亲却是明显知道。他不告诉自己,不单单是为了保这位英王,也是为了保欧阳家。
那个对自己父亲下手的人,势力恐怕远不是欧阳家能抗衡的。甚至便是朝廷与英王,真正较量起来,也未必真的会占据上风。父亲到临终也没有告诉自己,那个人究竟是谁,就是为了保住自己和整个家族。父亲如此做想必是对那个人,还有他手中的势力不是一般的忌讳。
看着神色有些低落的欧阳善,也猜到他心中所想什么。黄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爵爷的这番良苦用心,本王领会到了,本王希望少将军也要领悟到。老爵爷真正的死因,除了本王知道了之外,其余的人一个字都不要透露出去。便是你最亲的人,也不要透露出去。”
“至于其他的事情,也不要想得太多。暂时的退缩,不是我们胆子小,连杀父之仇都不敢去报。而是有些事情,要等待时机。只要时机到了,他做下的这些孽,我们要让他们连本带利的吐出来。你想想,能让欧阳老爵爷忌讳到连本王都不能说的人,会是一个简单的人吗?”
“至少眼下,不单单是你要忍,本王也要忍,否则就浪费老爵爷良苦心了,搞不好还要搭上欧阳家。本王也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少将军若是相信本王,就暂且先忍耐一段时日。待到了合适时机,不管那个毒害了老爵爷的人是谁,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本王也不会放过。”
说到这里,黄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鼓励的拍了拍欧阳善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再回到自己的行辕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黄琼没有什么心思用晚膳,只是坐在书房之中看着书案上的烛火有些出神。他没有想到,欧阳老爵爷居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毒害的。
至于那个凶手,为何毒害这位只是苦心练兵,从不参与朝政的老爵爷,恐怕这背后的原因就要耐人寻味了。原因不外有三个,一个是欧阳老爵爷触犯了他的利益,他才痛下杀手。二,恐怕是欧阳老爵爷挡了他的路,他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想方设法毒害了老爵爷。
其三,欧阳老爵爷活着,或是说还在带兵的位置上,便对他形成了很大的威胁,所以才下手出掉了这个威胁。而从欧阳老爵爷临终遗言来看,第一个与第二个理由都不怎么成立。欧阳老爵爷是勋贵,本身按照本朝的惯例,勋贵不得干涉朝政。老爵爷之前也是位高而权不重。
不过一个西京殿前司马步军都指挥使,虽说不是虚衔,可按照本朝军制来说,实权还是有限的,与人结怨的可能性不大。便是他因为整顿西京大营,与一些官宦世家可能结怨,但那些人下如此毒手可能性不大。都是聪明人,都知道只要不涉及到生死事情,做事要留一线的。
况且,那些世家手段有的是。便是一两个子弟被赶出西京大营,他们想要在军中在给子弟,找一个肥缺也容易的很,更没有必要下此毒手。至于挡了别人的路,而痛下杀手的可能性更加不大。两京殿前司都指挥使,以及所属马、步二军都指挥使,按照定制一向都是勋贵担任。
寻常武官,几乎没有可能做到这个都指挥使。而本朝这些勋贵世家,都是一损皆损、一荣皆荣,相互之间共同进退的关系。更何况这些勋贵世家,开国百余年承平,现在都已经繁衍生息为大家族。几乎所有的人,将自己整个家族的利益,看得比朝廷和这天下的利益还要重。
就算其中有野心的,除非有人敢公开造反,否则没有人敢拿着整个家族的命运做赌注,做出这种几乎等同于谋反的事情来。既然这两个可能性都大,那么老爵爷被害的原因,也只有第三点了。他在这个殿前司的位置上,甚至是他活着,对某些人的野心就是一种威胁。
朝廷虽说惯例将不专兵,朝中精锐日常分别由西京大营,以及京兆四大营训练、管理。战时,又朝廷选调其他的将领统军出征。但有些人即便不带兵出战,可就是坐在那里,都会让他的对手感觉到威胁。而欧阳老爵爷在西京大营声望极高,恰恰便是这种让人容易忌讳的人。
哪怕他已经不在带兵,可只要他在一天,只要他还忠于朝廷,西京大营就永远没有人能够策动。而只要西京大营忠于朝廷,西北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乱起来。更何况,谁又能保证,在有需要的时候,朝廷不会打破惯例,让这位善于练兵的欧阳老爵爷直接带西京大营出征?
什么才叫做威胁,这才真正叫做威胁。这种在军中声望极高的人,对那些所谓的野心家来说,威胁远比那些华而不实的家伙要大。如果某些野心家,真的想让西京大营陷入混乱,或是想要在西北制造一些什么事情来。欧阳老爵爷这块挡路石,必须要彻底的消失。
老爵爷的威望,便是致仕都不行。对于他们来说永远消失,才是消除这种威胁的唯一办法。什么人最让人放心,这世上恐怕除了死人之外,没有一个人敢说这种话。这应该才是那个人对老爵爷,下如此毒手的真正原因。而那个人究竟是谁?与卓如孝背后的人,是否同一个?
琢磨了半天,也没有琢磨出什么的黄琼,心情不由的有些烦躁起来。打开欧阳老爵爷的那本遗折,仔细看了起来。折子上的东西,黄琼却是越看越惊心。对如今的朝局,这满朝成百上千的文武官员,看出来的明眼人应该不会太少。那些老狐狸一样的大臣,真的看不出来?
至少在黄琼看来,恐怕真的未必。看出来,又说出来的,却是唯有老爵爷一个人。而在这封遗折上,老爵爷甚至公开评价,老爷子这些年过于循规守矩不说,还有些刚愎自用。更是指出了朝廷现在面临困境。当然,老爵爷是武官殉贵世家出身,重点还是在军务上方面。
对于朝政方面,只是提了一句如今岁入实为朝廷头等大事。可在军务方面,老爵爷就丝毫没有客气了,开篇第一句话直接便是话文恬武嬉。不仅提出了武官如今面临青黄不接,能用之将寥寥无几。各地武官贪图享乐奢靡成风,尤以卫军体系的武官堕落最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