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镇是一个位于宛城以南五十里外的一个小镇子,镇子人口不多,只有六十几户人家。镇子里的镇民可以说互相之间非常熟悉,哪个家里有个大事小情半晌功夫就能传遍整个镇子。
镇子外不远有一座废弃了十几年的破庙,唤作延历寺。元朝时因为信奉佛教,所以和尚庙在中原遍地开花,这个破庙就是几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和尚修建的。
原本延历寺里的几个和尚靠着到黄平镇化缘倒也活的比较滋润,直到三十多年前红巾军带头抗起反旗,将蒙古人赶回了草原。
由于各地的寺庙侵占了无数田地却不缴纳田赋,所以大明朝廷开始压制佛教的规模,重新发放佛教度牒。这使得无数和尚因为得不到度牒,而不得不重新还俗,一时间数不清的寺庙被荒废,同时大片田地重归朝廷手中。
延历寺本就是新起的小寺庙,寺中的和尚自然也得不到朝廷发放的度牒,几个和尚也理所当然的被逼还俗了。
黄平镇中的镇民本就是信道不信佛,之前照顾那些和尚也不过是心地纯朴罢了。和尚离开后,镇民也不会到延历寺上香,长此以往延历寺自然而然也就破败了。
此时天空中风雨大作,天地间只能听见暴雨打在地面和风声呼啸在耳边的声音。延历寺外的土道已经被漫天雨水冲刷的泥泞不堪。几颗瘦小的杨树被狂风吹断了树干倒在路中间。
猝然间,十匹快马从断树上方一跃而过,直奔延历寺方向而去。不过片刻功夫,十匹马已经飞奔到寺庙门口。几个汉子飞身跃下了马背,先是将马缰拴在屋檐下的柱子上,而后纷纷躲进寺庙中避雨。
一身湿漉漉的方云山刚进入庙中,便开口吩咐道:“大家快点收集木柴将火堆升起来。”身后众人也不多说,立刻分散开,四处收集可燃之物。
延历寺虽然已经破败多年,但当年修建时显然很用心。不仅四周的墙壁没有倒塌,头顶的瓦片也没有任何破损。倒是个遮风挡雨的好地方。
延历寺的佛堂占地不大,横竖也就三十丈左右。佛堂中间被四根大红柱子上下支撑,柱子上的红漆已经掉落了不少,露出里面有些泛黑原木。屋顶已经结满了一片片蜘蛛网,四周的窗户也都破破烂烂,被大风吹的吱呀作响。
大堂正中的佛台上供奉着一尊阿弥陀佛的石像,石像上结满了厚厚的灰尘,抬起的右手已经掉在地面摔成几块碎石。大厅的地面倒是有些整洁,角落处摆放着一堆枯树枝,想必是一些经常上山的镇民准备好的,已备平时不时之需。
因为他们一行人数众多,还要烘干衣物,所以柴火要多生几堆,角落的树枝显然不够。浑身不断滴水的赵武四处打量了一阵,而后拔出宽剑走向佛台前的供桌。
程道儒也在寻找能够生火的东西,见赵武提剑站在供桌前,顿时知晓他的想法,于是开口向赵武问道:“我说赵兄,你不会是想要把供桌拆了生火吧。”
供桌可是供奉神灵和祖先时摆放贡品的地方,可以算是个神圣庄严的器物。通常不会有人想到要用供桌来生火。
赵武已经举起宽剑,闻言转头看向程道儒奇怪道:“程兄你还信奉佛教?”
程道儒随意摆了摆手,淡淡回答道:“赵兄误会了,在下只信奉圣人之道,对佛教没有一点兴趣。”
赵武“哦”了一声,而后转头直接挥剑砍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宽大的供桌瞬间被砍成两半。赵武又是一阵乱砍,方才还保存完好的供桌已经变成一堆柴禾。
赵武收剑入鞘,才接着开口对身后走来的程道儒说道:“我正好也最讨厌和尚,既然如此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程道儒走到赵武跟前,先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这才与赵武捧起地上的柴禾走回大堂中间。
习武之人手脚自然很快,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大堂中间已经升起了两堆篝火。篝火上方还用绳子搭起了一个晾衣架,几个人将已经湿透的衣物全部挂在绳子上,赤条条的坐在篝火旁烤火取暖。
虽然外面又是狂风又是暴雨,但毕竟是夏天,气温还算太低。哪怕是没有穿着衣服,在火堆边倒也不会觉得很冷。
嵩阳书院和嵩山剑派分坐在火堆旁,两个火堆并未靠的太近,毕竟都是赤裸着身子,哪怕都是男儿身也要保持些距离。
李墨白伸出双手烤着火,轻声对周围的四个学生说道:“今年秋闱不到一个月就要举行,你们四个这次回到书院后便要尽快做好准备。至于南下扬州抵抗魔教之事,院长应当会派遣其他人前往。”
乡试又称大比,被太祖皇帝定在子、卯、午、酉年秋八月进行,故又称秋闱。
秋闱四年举办一次,错过一届就要再等四年,天下各地的学子都是无比重视。乡试试场设立在各个州府的省城,即布政司衙门所在之地,河南的试场自然是设立在洛阳城中。
能够参加乡试的学生有两种,一种是国子监监生和府、州、县官学就读的生员,但生员必须是在按察司提学副使主持的科考中获得一、二等的科举生员。另一种是在各级学府中读书的秀才,他们中的一些人经过特别考试,可获准参加乡试。
嵩阳书院中得学生不仅文武双全,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威望,朝中为官的更是数不胜数。因此明太祖特别允许嵩阳书院的弟子可以直接获得秀才身份,直接参与秋闱的大比。
四人自然明白此次秋闱更为重要,因此都是点头应是。程道儒身旁的包煜文低声说道:“李先生放心,学生四人对于四书五经已经了熟于心,虽不敢说能得了解元的名头,但中举却是十拿九稳。”
这到不是包煜文盲目自大,事实上的确如他所言。这次前往名剑山庄的四个学生皆是嵩阳书院中的佼佼者,不仅各个身手不凡,学问上也是名列前茅。包煜文的文章更是写的华丽,尤其擅长引经据典,书院的先生常常夸赞他乃是状元之文笔。
李墨白对包煜文点头笑到:“子俞的文章自然是让人放心,只要发挥正常,中举必定手到擒来。”
子俞乃是包煜文的表字,正是李墨白为他所取。程道儒表字伯彦,是由他父亲程春秋在他行冠礼时所取。
嵩阳书院中的弟子在江湖上从来不以表字自称,若是跟那些不通文墨的武林中人拽文弄字,恐怕立刻就会被疏远。但在私下里或者与其他文人交流,都会以表字相称。
程道儒面色如常,心底却有些担忧。他的身手虽然已经接近高手境界,在书院中远高过其他学生,但说道圣人之学,他可就差的太多了。
程道儒虽然熟读经书,但文章却是写的平平无奇。他身为院长程春秋的独子,受到的期望比其他人要更多,所承受的压力也更沉重。
程道儒自幼丧母,可以说是被程春秋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若是这次乡试失利,程道儒不知要如何承受程春秋失望的目光。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嵩山剑派那边几人站起身子,赤裸着走向大堂门外。方云山高声对李墨白说道:“李先生,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午时,咱们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李墨白点头回应道:“方兄所言甚是。”接着转头对几个学生说道:“我们也去取些干粮,这暴雨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停下来,还是先吃也东西垫垫肚子。”
所有人都从马上将行囊取进大堂里,纷纷拿出食物准备吃午饭。嵩阳书院众人拿出食物后,顿时一阵沉默不语。他们在行囊中准备的都是些馒头炊饼之类不易变质的干粮,原本向着天气炎热其他食物容易坏掉,结果被大雨淋了个通透,干粮全都泡烂了。
方云山正用佩剑串起一大块羊肉在火上翻烤,半晌听不到旁边的声音。转头看去,见到他们手里的干粮已经烂的不成样子,显然是不能吃了。
方云山嘴角带起一丝笑意,摇了摇头,然后侧身贴在一旁正在烤肉的赵武耳边轻声嘀咕几句。
赵武扭头扫了一眼嵩阳书院那边,点了点头,然后装作随意的高声叫到:“程兄,这下雨天吃烤肉最是爽快,不如过来与我们一起享用如何。”
程道儒抬眼看向赵武,见赵武只顾着低头烤肉,根本没有打算看他们一眼。心里当下清楚赵武的好意,于是开口轻声道:“李先生,不如我们过去尝尝这雨中烤肉的滋味如何。”
李墨白原本打算拒绝,但是看到四个学生手中的烂馒头和烂炊饼后,心中很是愧疚,总不能为了一张老脸而让四个学生饿肚子。于是开口对那边的方云山说道:“方兄,李某这便带着学生前来叨扰诸位了。”
方云山“呵呵”一声,笑道:“李先生哪里话,方某这里肉管够,正在发愁如何才能吃完呢。”
破庙外依旧风雨交加,不时有阵阵轰鸣雷声从远处传来,门口的马嘶声伴随惊雷此起彼伏。破庙内的篝火旁,五对赤身裸体的汉子正紧紧靠在一起,恭维的笑声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