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兴不知定逸的心思,不解她为何忽然盘查起他的跟脚,一怔之下,脱口而出,道:“家母姓宁,上中下则。”
定逸嘴角轻动,脸上先是露出愕然,随即花白的长眉紧拧,惊疑地盯着岳兴,语气稍有和善地说道:“你是岳先生的儿子吗?”岳兴心中对岳不群十分抵触,自是不愿报他姓名以证明来历。不过武林当中,岳不群名声响亮,地位尊隆,宁中则虽有华山女侠的美誉,但与岳不群相比,仍要大大不如,是故定逸虽熟知宁中则,此刻却也首先提及岳不群。
岳兴沉默的点点头,耳畔听着定逸的话,心中五味杂尘,甚为复杂。
定逸见了岳兴点头承认,脸上再柔和三分,仔细打量岳兴一番,忽而叹息说道:“岳少侠速速离去吧,恒山上下女尼众多,却都是一心向佛的佛门子弟,与世俗尘缘无碍。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贫尼对令尊岳先生也是好生敬佩,少侠莫要再心存妄念,坏了华山与恒山之间的同道之情,令尊面上也不好看。”
定逸虽然性子火爆,但也并非不识大体之人。五岳剑派原本以华山名声最著,实力最强,但自打剑气两宗相争之后,人才凋零,实力一落千丈,不仅五岳盟主之位被嵩山派夺了去,自身也成了五岳剑派中垫底的一派。所幸岳不群在武林中大放异彩,为华山派博得了诺大名声,这才不为世人所轻。是故得知岳兴的身份后,定逸便不再盛气凌人,反而好言相劝。
岳兴见定逸几次三番认定自己心存不良,当下梗着脖子高声道:“师太缘何认为晚辈心存不良?”
岳兴含冤不白的神情让定逸怔了一怔,旋即奇怪道:“你不是上山来打算求娶仪琳的吗?她爹爹已经与我说了,你也不必出言否认。仪琳单纯善良,一心向往佛法,心底澄静,实则是我恒山派天定的传人。世情有大苦大伤,你又何必来扰她清修?”说到后来,又变得严厉起来,显是对岳兴甚为不满。
岳兴心知不戒和尚定然没有将岳兴的原意转达定逸,当下便直说来意,道:“师太怕是有所误会,晚辈于道上恰逢不戒大师,听他诉说多年寻觅妻子,心中万分同情,转念之下思索他的妻子极有可能藏在了恒山上,是故这才定了计策,以帮助他寻回爱妻,对仪琳小师太实在没有半分诡念。”
定逸眉头拧了一拧,犹自不信地道:“莫非是这和尚诓我不成,他明明说岳少侠你一表人才,人品俊秀,又兼武艺高强,实在是仪琳的绝佳夫婿,所以准备将仪琳许你为妻。”
岳兴摇了摇头,无奈笑道:“看来不戒大师对师太所说尚有三分保留。晚辈定下的策略是假意与仪琳小师太商定婚约,不戒大师的妻子身为仪琳小师太的亲生母亲,心忧女儿的终身幸福,定会现身寻我,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能够有幸娶了她的女儿,彼时便有极大的可能助不戒和尚寻获妻子,仪琳小师太也可一家团圆。晚辈实在只有此念,别无它意。”
定逸怔了怔,目露愕然地盯着岳兴,片刻后忽然厉声呵斥道:“婚约之事岂可作假?不戒和尚浑浑噩噩也就罢了,你为何也这般胡闹?倘若仪琳真的与你定下了婚约,日后再作反悔,让她一个女孩家如何自处?况且她自幼遁入空门,世俗的情缘羁绊大是修行魔障,又何必费力寻找什么生母?”
岳兴没料到定逸忽然大怒,被她劈头盖脸说了一通,不过到了最后声音却变低,且多有犹豫,说完后,没等岳兴出言,又道:“你当真能确定仪琳的妈妈便在恒山之上吗?”定逸虽然嘴上说世俗情缘是修行的魔障,但念及仪琳时常思念父母,甚为可怜,不由心生怜惜,出言问了一句。
岳兴当然可以肯定,只是并无确实证据,当下只好开口道:“虽不敢断言,但也有极大把握。”
定逸闻言沉默着,脸上露出思索之色。岳兴不敢打扰她,只好在一旁静静等待。
忽然,山上传来一阵狂叫:“定逸老尼姑,休要为难我的爱婿。”却是不戒和尚在山上见定逸恼怒下山后,安慰了仪琳一番,这才迅速赶来,生怕这脾气火爆的尼姑一言不合之下上了他看中的女婿。
不戒和尚来速极快,不多时已经下了山,来到岳兴与定逸身畔,见岳兴安然无恙,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将背上的仪琳放了下来,指着岳兴道:“琳儿你看,这便是爹爹为你寻得的夫婿,是不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岳兴听不戒和尚的话,心头一震,眼光投向仪琳,见她十三四岁的年纪,显得青涩稚嫩,但明眸皓齿,清丽脱俗,顾盼之间姿态绝美,当下忍着心中的震动,对她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仪琳下了不戒和尚的脊背,立刻挪步到定逸身侧,听了不戒和尚的话,十三四岁的少女忽然心生羞涩,羞怯地看了岳兴一眼,见他果然如同爹爹所说那般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她常年见不得世间男子,此时见了岳兴,不由有些窘迫,在岳兴朝她微笑时,不由晕生双颊,低下了头,心中默念佛经,旋即对不戒和尚说道:“爹爹莫要这样说,我是佛门弟子,怎可与他……”
定逸听闻爱徒此言老怀大慰,不住地点头。不戒和尚却哈哈大笑起来,道:“做个女尼有甚子好处,整日青菜豆腐,青灯古佛,寂寥不堪,琳儿你要学你娘亲,还俗嫁个好郎君,自此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岂不比你在山上敲钟念经要美妙。这少年便是爹爹特意为你寻来,你看看满不满意,若是琳儿不甚满意,爹爹便为你再去寻找,哪怕走遍天下也要为我的宝贝琳儿寻到一个天下顶好的夫君。”
仪琳被他这番话说得烧红了脸,十三四岁的少女原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仪琳虽然自幼礼佛,但并非一无所知,此时听了不戒和尚的话,心儿怦怦乱跳,又羞又怒,心底蓦地升起一股罪恶感,连忙闭目暗自背诵佛经。
定逸大为恼怒,仪琳若是心神不坚,很可能就会因为不戒和尚这一番话坠入魔障,她可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弟子受苦受难,当下怒喝一声,道:“疯和尚你胡言乱语什么,仪琳是佛门弟子,自当一心虔诚向佛,怎可有世俗男女之情,你切莫毁她修为。”
不戒和尚对定逸的呵斥不以为意,大声道:“世间哪来什么佛祖菩萨?即便是真有,想来这些个佛祖菩萨也是不愿见到好端端的一个人枯坐蒲团,青灯黄经孤寂无聊地渡过一生的。你从未嫁人,哪知男女之情的美妙?我是琳儿的爹爹,我所作所为岂会害了她?”
定逸向佛之心极为虔诚,此刻见不戒和尚诋毁佛祖菩萨,顿时怒不可竭,恶狠狠地瞪着不戒和尚,大有大打出手的冲动。不戒和尚嘿嘿直笑,对以言语挤兑了定逸十分得意。
岳兴在一旁看着两人之间硝烟弥漫,不由苦笑起来。他本意只是帮助不戒和仪琳一家团圆,确实没想过与仪琳结什么夫妻。但事情发展至此,他倒是似乎成了在其中推波助澜的奸猾小人。
仪琳面色惶恐,一双秋水般明净透澈的大眼睛在定逸和不戒和尚身上来回徘徊,一汪清泪蕴满,随时会滑落,葱白玉指交织在一起,心底惊忧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一旁的岳兴,胸中竟破天荒地升起一股怒气:“要不是他,爹爹和师傅也不会吵成这般模样,真是可恶。”随即又心中一惊,暗道自己犯了嗔戒,当即连连背诵佛经,祈祷着:“菩萨恕罪,菩萨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