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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帝都万家灯火,花市灯如昼,游人笑语,儿童嬉闹。
忽尔打东边驰来一列凛凛骑兵,赏灯的百姓皆是驻足观望,不由心里打了个突,这时节,这地点,谁敢纵马。不消提醒,人群自动散向两边让出中间的大道来。
转眼之间,打头的骑兵飞奔而过,紧随其后是一架被拱卫在中央的华丽精致八宝盖马车。一见这招牌式的座驾,众人恍悟,原来是这位,怪不得了!
待这一行人离去,众人才醒过神来,接头交耳,神情各异。
一蓝衫青年不解,左顾右盼了一圈,好奇地向花灯摊上的老板打听,“这是哪位贵人?好大的气派!”
一听口音便知是外乡人,遂老板也不计较他没眼力劲,神情欣羡,“琅琊长公主!再得圣心不过了。”整理了下花灯,老板自言自语,“不在宫里赏灯,怎么出宫了,还这么急冲冲的?”
急冲冲的琅琊长公主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下车,随侍连踏脚都来不及放,目瞪口呆的看着不顾形象的琅琊长公主。
候在侧门的丹春赶紧小跑上来,一边迎着琅琊上了软轿,一边将内里情况一五一十道来。
“小主子还没出来,情况不大好,秦御医说怕是只能保下一个,老夫人和郡主要保小主子,龚嬷嬷、孙妈妈说要保郡主。公主放心,秦御医有数,万事以郡主为重。”
龚嬷嬷,琅琊长公主的人。孙妈妈,镇国公夫人俞氏的人。二人代表的就是长公主和俞氏的态度,况秦御医心里明白的很,要是淑阳郡主在他手上有个三长两短,琅琊长公主能活剜了他。至于镇国公府老夫人金氏的意见,这位糊涂,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糊涂!”五内俱焚的琅琊长公主眼前一黑,捏皱了帕子,“熙和怎么这么糊涂,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她第一次婚姻遇人不淑,所生的二儿一女俱没养活。再嫁后,琅琊长公主好不容易养了一儿一女,命根子一样守着护着。
和琅琊长公主一起从宫宴上匆匆离席的镇国公夫人俞氏脸色同样不好看,俞氏嘴唇动了动,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开口。姜郑两家有通家之好,淑阳郡主是她看着长大,婆媳俩相处融洽从未有龌龊,她也悬着心。又有金老夫人在里面插了一脚,要是淑阳有个好歹,等琅琊长公主算起账来,天知道她会干出什么,再有出征在外的大儿子,光想想,俞氏就觉得额头一跳一跳的疼。
离着降舒院还有三丈远,院里的嘈杂就能听见,琅琊长公主顿时脸黑如锅底,内里不知乱成什么样。脚刚沾地,琅琊长公主就听到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一定要保住我曾孙子,要是我曾孙没了,我扒了你们的皮!”
俞氏登时变了脸色,眼睁睁看着又急又怒的琅琊长公主提着裙子跑了进去,俞氏赶紧追上。
产房外,一精神矍铄、珠光宝气的老妇人在那跳脚,满脸的担心,捏着佛珠念念有词,“我的曾孙呦……” 几次要冲进产房都被身边的丫鬟婆子死命拦住了,弄的院里人仰马翻。这位老妇人便是镇国公府的太夫人金氏无疑。
正心急火燎的金老夫人忽的听见背后请安之声,下意识回头,直接对上琅琊长公主几欲噬人的目光,倒抽一口冷气,脸皮颤了颤。
琅琊长公主几步跨到金老夫人面前,拽着她的衣领,几乎将人提离地,阴森森道,“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 那模样不像威胁,而是陈述事实。
金老夫人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后半截话卡在嗓子眼里,瞪着眼睛惊骇地看着她,连挣扎都忘记了。
懵住了的俞氏醒过神来,连忙上前拉着琅琊长公主道,“先去看熙和,熙和还等着你呢。”
想起危在旦夕的女儿,琅琊长公主甩开金老夫人头也不回的往屋子里赶,留下一圈懵逼了的人。
金老夫人踉跄了下,摔倒在地,吃痛之下反应过来,自觉丢人,打她儿出息了,谁不巴结奉承她。登时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想想琅琊长公主的作风,她的曾孙子肯定要被害死了。去夏她刚没了一个曾孙子,那可是二房的独苗苗呦,今天又要没一个,金老夫人只觉得心都碎了,擤了一把鼻涕,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一大把年纪了~被个小辈欺负~我的曾孙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可怜的孙儿~”
俞氏垂了垂眼,弯下腰对金老夫人温声道,“圣上听闻老大媳妇难产,也担心的很,还把叶御医也派来了,叶御医医术高明,定然会母子均安。”
金老夫人霎时噤声,仅有的一丝的理智回笼,糟糕!光想着白白胖胖的大曾孙子,忘了长孙媳妇是皇帝老子外甥女了!眼前又浮现琅琊长公主杀气腾腾的脸庞,倏地,金老夫人出了一头冷汗,一把抓着俞氏的手死死握住,迅速撇清关系,“老大媳妇也要保孩子的,是她要保孩子的!不干我的事。御医都来了,肯定没事,有事也是因为那御医是个庸医。”
经验丰富的俞氏十分镇定,“夜深了,我让老二家的伺候您回去歇息。” 孙子孙女都满地走了,俞氏怎么可能没经验,更奇葩的情形她都遇到过,习惯了。这是她亲婆婆,不习惯又能如何。
金老夫人一听,以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矫健跳起来,逃命似的道,“天都这么晚了,到睡觉的时辰了。”
‘少见多怪’的二夫人胡氏瞠目结舌的看着一溜烟只剩下一个背影的太婆婆。
俞氏扫她一眼,“还不快跟上!”
不由自主的,胡氏抖了下,总觉得婆婆看她的眼神带着钩子,忍不住心里打鼓。虽然她乐得看金老夫人胡闹,巴不得她闹得越厉害越好,就像去年她生产那会儿,金老夫人撞墙跳井的要保曾孙子。可老天作证,她只敢想想,一句推波助澜的话都没敢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她又不傻。
“儿媳告退!”胡氏屈了屈膝。
望着院门,俞氏叹了口气。今日的姜氏是她丈夫和小叔子拿命拼回来的,兄弟二人十几岁就跟着皇帝出生入死,一路辅佐当今建立大周,姜氏兄弟俩也凭功封爵,老大被封为镇国公,老二为齐国公,端地体面。正应验了那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在两代人的努力下,姜氏并无多少骤然富贵底蕴浅薄之家的恶习,在帝都名声颇好,然最大的败笔就是金老夫人,乡野村妇的蛮不讲理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俞氏按了按太阳穴,转身进了产房,但愿平安,否则该出大乱子了。
产房里,琅琊长公主跪坐在脚踏上,拽着面色如金、神志不清的淑阳郡主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声一声如同杜鹃啼血。
冷汗淋漓的淑阳目光毫无焦距,只无意识的喃喃,“孩子,我的孩子……”
琅琊长公主心如刀割,几乎要哭死过去,蓦地灵光一闪,抹掉眼泪,发狠道,“熙和,你听着,你要是就这么去了,你以为姜进会守着你的牌位过一辈子,休想!他肯定会另娶新人,到时候你的夫君,儿子都是另外一个女人的,等新人生了儿子,有的是手段作践阿勤几个。你看你娘我和你两个舅舅,在后娘手底下过得那是什么日子!被仍在庄子上自生自灭不算还想让人放火烧死我们。”
俞氏,“……”想了想招来一丫鬟耳语一番。
躺在床上的淑阳郡主眼珠子动了动,眼角慢慢地滑下两行眼泪,“娘!”声音嘶哑干涩至极。
这一声听在琅琊长公主耳里无异于天籁之音,顾不上欢喜,继续下狠药,“世人都明白的理,宁死当官爹,莫死讨饭娘,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舍得吗?你怎么忍心撇下几个孩子!”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男孩惊慌失措的哭喊声,“娘!阿娘!”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凄厉。
眼见女儿眼中的光芒逐渐汇聚,琅琊长公主喜极而泣,犹如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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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后,母女均安的消息传到朱雀堂,金老夫人惊得跳起来,瞪着眼珠子不敢置信,“不是说是男孩吗!”御医亲口和她说的。
来报信的是淑阳郡主跟前的大丫鬟丹霞,丹霞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开解自个儿,金老夫人重男轻女谁不知道,连亲女儿在她这里都没个好待遇,更何论曾孙女。在她眼里,男丁和金银最重,哪个更重一点都不好说。
佟妈妈扯了扯金老夫人的衣摆,笑着道,“世子已有三位小少爷,添位姑娘,岂不正好,凑成一个好字。”
“一个赔钱货好个屁!” 金老夫人啐了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这大半年我哄着她,还不是看在大曾孙份上。要知道是个赔钱货,我吃饱了撑的守在产房外,还要被她娘欺负。”金老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亏大发了,猛地站起来,“我要找他们算账去,骗得我好苦!”
佟妈妈见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头都大了,赶紧拦,“诊错了的事也是常有的。”长房又不缺男孩,犯不着拿这个骗人,当初淑阳郡主得知可能又是个儿子还郁郁了一阵呢,长房盼姑娘盼得眼都绿了。
“以前怎么没错,这回就错了!”金老夫人不信,不依不饶的要给自己讨公道。
佟妈妈无法,放大招,“琅琊长公主还在那儿呢!”
金老夫人抬起的脚收了回来,焉了,悻悻地坐回去。
佟妈妈心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金老夫人在长公主底下吃了几次亏总算是学乖了。
见金老夫人消停下来,朱雀堂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胡氏失望得很,原本上翘的嘴角都耷拉下来。
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去年好不容易生了一对龙凤胎,本是好事,然而因为胎儿太大难产,最终没留住心心念念的儿子。对比大房母女均安,胡氏就有点不忿。
又有当时她哭喊着保自个儿,她可不是淑阳郡主,亲娘是在京城能横着走的琅琊长公主,还有三个儿子在手,保大保小,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可她要是也要求保住孩子,保不齐,婆婆就顺水推舟应了。为了这一茬,没少被金老夫人刁难针对。可换成大嫂,就这样算了。人比人气死人,胡氏都快呕死了,板着脸跟谁欠了她百八十万似的。
又生气又失望的金老夫人瞄到她这张苦瓜脸,顿时想起了二房没的曾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上加怒,金老夫人指着胡氏喝骂,“连个男娃都生不出来,娶你有什么用!”
臊的胡氏脸腾地红起来,火烧似的的难受,站在那儿无地自容。
佟妈妈抚着金老夫人的背给她顺气,“二爷和二夫人还年轻着呢,老夫人就等着抱金孙吧。”
金老夫人斜着眼看胡氏,“年轻!都奔三张了!你看看,你看看,周围哪个女人在你这年纪还没儿子,没儿子也都给男人纳妾了,你以为谁都像你,扒着男人不放,自己生不出来还不让别人生。我孙儿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胡氏的脸赤了青青了白,眼底弥漫出水汽,拽紧了手心。
屋里伺候的也恨不得捂了耳朵,低眉顺眼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还是佟妈妈老辣,神情自若的抬头看了看更漏,“呦,时辰都这么晚了!老夫人该歇了,晚睡伤身!” 金老夫人十分注重养生,就想长命百岁,长长久久的享福。
金老夫人眯眼瞅了一眼,吓了一跳,“都这么晚了,”旋即瞪一眼胡氏,“我明儿和你算账!”
不敢拿大嫂出气就欺负我,胡氏暗咒一声老不死的,低头掩着神情福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