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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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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堂下面的几层石阶上全都摆放了不少芦苇, 沈默在媒婆的吩咐下, 抬脚踩上去,晒干的芦苇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响声。

这是清河镇世代传下来的习俗,寓意着新人婚后的生活节节高。

此时已是黄昏, 天边有层层厚重的云雾盘踞,镇上看热闹的人凑在萧府外面添油加醋的乱嚼舌头根子。

“新娘子, 这拜堂可是一生也就这么一回,你苦着个脸, 得多不吉利。”媒婆脸上挂着喜庆的笑容, 苦口婆心的劝导。

她见过在拜堂的时候掀起红盖头说不嫁的,也见过途中被抢亲的,拜堂的时候天打雷劈的, 但她还是头一遭见新人踩着红毡子的表情就像是踩在悬崖上一样, 弄的她都有点紧张。

萧家是镇上出了门的大户,萧启明更是人人皆知的大善人, 只可惜萧家的好运并没有延续多久, 二子萧和出远门谈生意回来,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老三在八年前突然重病,之后虽救活,却离不开药罐子, 老幺萧成倒是身体无病无灾,但是整日吃喝嫖赌,不干正事。

好在萧家还有位大小姐, 知书达礼,学富五车,精明能干,跟着萧启明打理家族药材生意,是镇上唯一一可以在非常时刻参与祠堂议事的女性。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媒婆拿出帕子掩嘴,一声叹息被突起的鞭炮声吞没。

跟着媒婆站在喜堂大门外,沈默抿了抿唇,新娘子三个字让他嘴角抽搐的厉害,真是很难消化的称呼。

耳边有痛苦的咳嗽声,却透着诡异的感觉,仿佛有只手捏着嗓子,听的旁边人身上起寒栗,极不舒服。

沈默抬头,走到他面前站着的男人身子瘦高,模样好看极了,然而脸色却苍白的不像个活人,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压抑的咳嗽,一身红色红袍显得格格不入,毫无半分喜庆之感。

就在媒婆出声提醒这对新人别错过了及时后,男人撩了一下眼帘,细长的眼睛无力的看了眼面前的人,很快就垂了下去。

沈默没来由的打了个颤,那一霎那他感觉自己被毒蛇盯上了。

当冰凉的触感碰到他的手,那种长久不见阳光,埋在阴暗处的潮湿让他感觉很怪异,几乎是下意识的,沈默用力甩开,气氛徒然僵硬,媒婆尴尬的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

手再次被握住,那人的咳嗽声更大了些,连脊背都弓了起来。

沈默参加过很多场婚礼,老同学,学校同事,家里亲戚,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成了主角之一。

包住他右手的掌心微凉,抵在手背上的指尖透着冷意,他心里感觉很微妙,沉默着与男人并肩站在喜堂中央。

坐在最上面的中年人面带笑意,亲切柔和,他就是萧家的家主萧启明,旁边坐着的妇人脸上也挂着笑,只不过那样的笑容着实让人提不起多少好感,萧启明的原配夫人苏月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前面两项都很顺利,这次出现了变故,沈默没动,与他面对面站着,比他高出很多的男人也没动,两人就像是在僵持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喜堂很安静,只有那一声声压制的咳嗽。

沈默扫了眼身边看似随时都会倒下去的男人,眉头微蹙,他微低头,脊背弯了下去,余光捕捉到对方几乎是卡着点子,比他慢一步的动作,沈默嘴唇动了动。

“礼成。”

“送入洞房。”

因为这场婚礼的特殊,新郎官体体质虚弱,根本坚持不住参加酒宴,于是他们开了一次先例,让萧成代替他的哥哥出席。

萧家与沈家的结亲在清河镇上来说无疑是个笑柄,明里不敢乱说,背地里却各种造谣。

新房里喜烛幽幽的燃烧着,沈默坐在床边,这幅身体一天没进食,一口水都没沾,这会饿的前胸贴后背,他已经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叫唤了好几次。

“咳....你们下去吧...咳咳...”男人低头咳的厉害,身子随着咳嗽轻颤着,仿佛是要将肺咳出来。

媒婆一听也是欢喜,交代了接下来的适宜就跟丫鬟离开,忙活一天,脚不沾地的,早就饿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新房陷入令人沉闷的寂静,与一条迂回的走廊相隔的正厅那里的吵闹截然相反。

沈默站起身走到放满食物的桌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仰头喝完,然后又倒了一杯,转身走过去,递给倚着床柱咳的轻喘的男人。

修长白皙的手接过茶盏,发白的唇沿着边缘抿了口,男人垂下眼角,语调似乎有细微的柔意,“多大了?”

沈默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道:“十五。”

接下来又是一阵发闷的宁静,沈默实在饿得不行了,坐在椅子上拿筷子大口吃着菜。

门外有敲门声,原本轻下去的咳嗽声又一次响起,伴随着外面拔高的女声。

“三少爷,您的药煎好了。”

沈默扭头去看掩嘴重重咳嗽,眼角有些发红的男人,他放下筷子打开门,淡淡的目光看着门口站着的女人,萧齐氏当年嫁进萧家时的陪嫁丫鬟,府里下人都叫她吴妈。

吴妈踮起脚尖往屋里看,“这药啊,得趁热喝,凉了,效果可就没了。”

“好。”沈默把药碗从她手里接过去,转身进屋,打算关门的动作被女人后面的话制止。

“三少奶奶,今日是你们大喜之日,夫人交代下来,替你们小两口着想,特地咨询大夫在平时的药里面加了几位药,都是上好的药材,早点喝完,也省的夫人操心。”吴妈露出为难的表情,“这药碗我还等着拿回厨房呢。”

言下之意,喝药的时候她得在这里候着,沈默从鼻腔发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声音,算是回答,下一刻就把门砰的关上。

他把药碗放到桌上,看着不知何时站起身的男人,“给你煎的药。”

为了完成这卷的艰难任务,111是给了他很多东西,但是那些东西里面可没有百毒不侵的身体,他就算想利用这个机会来取得这个男人的信任,也没能力。

男人端起药碗,他的速度很慢,唇沿着碗口一点点喝光,整个过程都显得优雅极了。

沈默微微挑眉,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端起空碗快步走到门口,递给正往屋里偷看的吴妈,而后不等对方说什么就合了门。

空气里有浓烈的药味,墙角那盆不知名的植物枝叶泛着水光,那股子药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竟然充斥着满屋子,沈默还是可以断定,他什么也没问,坐椅子上继续吃菜。

男人喝了几口茶水,突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仿佛是在吞咽着什么,他咳了几声,“沈家把你送过来时,可有什么交代?”

“说我以后就是三少爷的人了。”沈默停下咀嚼的动作,漆黑的眼眸里浮现的是真诚之色。

这句话很有说的必要,不管对方能信几分,必须要让对方知道,敌人在门外,而自己会是他的亲信。

“是吗......”男人的嗓音柔柔的,似是在自言自语,勾了一下泛白的唇角,古怪不明的弧度。

沈默心底又一起生起了那种汗毛竖立的感觉,他突然对这卷的任务充满了期待,就像对面前这个捉摸不透,城府极深的男人,以及隐藏着无数秘密的萧家,看似平和的表层下尽是丑陋与黑暗的清河镇。

喜烛已经燃去三分之一,桌上的菜也被沈默消灭了大半,而男人一直支着头,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排淡淡的阴影,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大娘说要喝交杯酒。”吃饱后打了个嗝,沈默装出一副懵懂少年的样子,期许的目光。

男人缓缓张合着眼睛,没抬头,“还有?”

沈默眼角轻微一抽,只能继续装下去,“和三少爷睡觉。”

男人拿起酒壶,斟了两杯,两人交叉着双臂,酒杯送到嘴边,对视一眼,古怪的气氛蔓延,烛火中,看清了彼此眼中的内容,一个淡漠,另一个沉寂。

沈默喝完那杯酒,发觉视野有些模糊之后,就知道自己失策了,这副身体一点酒量都没。

他晃了晃头,迷迷糊糊的起身,摇晃着走向床边,索性把自己摔在床上。

隐约有冰冷的气息逼近,脖子上被一双大掌覆盖,慢慢勒紧,他的呼吸被阻拦,张着嘴发出支离破碎的喘息。

然而下一刻呼吸重新进入肺腑,那种窒息的感觉不在,他动了动眼帘,沉沉的睡去。

后半夜沈默醒了,头痛的厉害,鼻子里扑进一股药香,他在一瞬之后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侧头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细看之下,没有一点缺陷,只是脸上的皮肤也确实白的跟纸张一样。

已是深秋,屋里的温度很低,被窝里的暖气并没有多少,沈默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后背藤条·抽·打后留下的伤口,眸色沉了沉。

沈默往男人那边靠了靠,手掖住被角,却在收回的刹那僵住,他感觉自己身边睡着的人已经断了呼吸,试着轻唤了声。

“萧亦笙?”

原本毫无气息的人突然睁开眼,细长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波澜,“有事?”

大概是在深夜,一切都莫名显得寂冷,沈默猛地缩回手,这要是换成其他人,准会被吓成神经病。

“刚才你没有呼吸。”

萧亦笙把沈默的手拉近贴着自己鼻子,微弱的呼吸喷在手心,痒痒的,也凉飕飕的,沈默挣脱开握着他的那只手。

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对方的举动,萧亦笙闭上眼睛轻咳了声,“睡吧。”

沈默淡淡嗯了声,重新躺好,睡在萧亦笙旁边,微阖着眼,沉默良久,他说,“我不会害你。”

伸过来放在他脖子上轻轻摩挲的手掌微凉,沈默吞了口口水,他感觉脖子那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应该多晒太阳。”

“沈家的人没有跟你提过我的病?”摸着少年细滑的脖颈,萧亦笙的声音很轻,“我这病见不得过强的阳光。”

沈默抿唇,克制住想现在撕开对方身上戴了几年的面具。

好,今后你怎么安排戏,我都会陪你演,就看谁先按耐不住。

被困意笼罩的沈默打了个哈欠,他把被子紧了紧,翻身侧躺着,余光从窗户那里扫过,却霎时顿住,蓦地皱眉。

萧亦笙掀起眼帘,有一丝懒意,去给人阴沉沉的的感觉,“你在看什么?”

沈默目光依旧盯着窗户,压低声音说,“刚才我好像看到窗户那里有人。”

“是路过的野猫。”萧亦笙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好,手臂没收回去,而是随意搁在他腰上。

沈默哦了声,那绝不是什么野猫,他分明看到一个人影,会是谁?

这个新婚之夜可谓是一波三折,临近清晨时,沈默被耳边的咳嗽声弄醒,大概是离的近,那声音钻入耳膜,听的他揪得慌,伸手绕过去轻抚萧亦笙的后背,唇无意从他的脸上擦过,装作没有发现对方那一霎那短暂的僵硬。

门外有声音响起,“三少爷,三少奶奶,我是吴妈,夫人让我们过来说你们一声,上午去庙里上香的行程比较赶,得早点出发。”

“现在就起来。”沈默拧着眉头,疲倦的打哈欠,两眼沾着湿意,这天还没亮透就不消停,看来以后别指望睡个踏实觉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今天要上香的事。”沈默下床找衣服,边询问萧亦笙。

萧亦笙靠着床坐起来,身上的衣服松垮,多了点懒散味道,“忘了。”

已经穿好衣服的沈默没去管萧亦笙,看着铜镜里面的人,他摸着自己的脸颊,铜镜里面的人也是这个动作。

黑色的发丝柔顺的贴着白净的脸颊,五官漂亮不掩书卷气,干净清澈的眼眸,唇形饱满,微弯的唇角翘起,眉眼都含着笑意。

“为什么这张脸跟我自己一模一样?”沈默收紧下颚,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我指的是十四五岁那会。”

“叮,《光景》这篇小说发布时间1912年,那时候沈先生还没出生,所以不存在作者是沈先生仰慕者的可能。”

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震惊,“这真的只是一篇小说?”

他在学校无意间看到一段关于古今灵异的记载,便开始投入研究那些过去未来之间的联系。

沈家,沈默,一模一样的脸和名字,这样的诡异巧合,如果说他回到过去,一百年前.........

“叮,系统维护中。”

沈默紧锁眉宇,把额前的发丝撩开,凑近一点,下一刻瞳眸一缩,左边额角的那个胎记都一模一样。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你趴镜子那里看什么?”

摇摇头,沈默收敛脸上的情绪,低头把衣服上的扣子扣好。

沈默就跟萧亦笙洗漱完一起去给萧启明跟苏月娥敬茶,他也见到了传闻中完美的萧家大小姐萧凝。

前厅的气氛还算和谐,一家人围在桌子上,包括疯癫的萧和,一脸困乏的萧成。

苏月娥那双被细纹布满的眼睛严厉,“成儿,昨晚你上去哪了?”

“娘,看你这话问的,我还能去哪?”萧成拿筷子头挑着面前的一盘黄瓜丝,“替三哥应付那些客人,我喝了不少酒,头很晕,就直接回去睡觉了。”

随后他指着身边坐着的人,“不信你问兰芷。”

兰芷低着头吃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一抖,筷子掉桌上,她的头垂的更低了。

萧成眼珠子一转,脸色变了变,揪住兰芷的头发,恶劣的辱骂,“好啊,臭娘们,现在敢背地里给我使绊子,反了还......”

原本和谐的氛围淡然无存,萧凝蹙起柳眉,厌恶的表情一闪而过,她出声道,“四弟,你打兰芷干什么,是你自己的问题,管不住自己的手脚。”

沈默跟萧亦笙两人都没抬头,安静吃着早饭,而另一边的萧和则拍着双手叫好。

脸色很难看的苏月娥厉声呵斥,“再敢去那种烟柳巷花天酒地,我就打断你的腿。”

萧成放开兰芷,小声嘀咕了句,“这么凶,难怪爹会在外面找女人。”话一出口,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规规矩矩的坐着。

压抑的气氛被一声急促的咳嗽打断,沈默放下筷子拍着萧亦笙的后背,看到这一幕,萧家几人神色各异。

一直没说话的萧启明叹了口气,“好了,吃个早饭,吵吵闹闹的什么样子。”

他看着细心照顾萧亦笙的少年,有着放心与欣慰,“小默,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缺什么就跟管家老李说。”

沈默点点头应了声,一副认真的表情,“爹,我知道了。”

把目光移向他的三儿子,萧启明眼中有着疼爱,“笙儿,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萧亦笙轻咳嗽几声,呼吸还有点喘,细长的眼睛泛潮,他按住沈默的胳膊,当着所有人的面轻笑,“小默挺好。”

沈默眉毛一动,仍由萧亦笙把他的手放在唇边轻摩擦了几下。

萧成两边嘴角一拉,脸上露出个笑容,“爹,有小默这个八字旺的人在,三哥气色会越来越好。”

“金福,去账房那里支三百两过来。”萧启明沉吟着吩咐。

管家金福立刻应声离开。

这句话一落,萧成就冷哼了声,萧凝的视线不动声色的从上方苏月娥那里掠过。

苏月娥放下碗筷,拿帕子擦嘴,扫了眼沈默,她轻声说,“老爷,家里的规矩不能乱了,每个人月开销都有限制。”

萧启明眉头一皱,再次叹了口气,“月娥,他们刚成亲,总要置办些家居用品。”

“谢谢爹。”沈默余光扫了眼萧亦笙,见他面上没一点变化,垂下的发丝挡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咔。”萧和突然大叫一声,他看着苏月娥,面无表情的说,“你的头断了。”

而后就疯疯癫癫的大喊:“死人咯,要死好多人咯.......”

“把他拉下去。”苏月娥声音里有一丝没有掩好的惊慌,大声命令。

萧和被府里的下人带回屋,桌上的气氛再也安宁不下来,包括边上伺候的下人,他们都沉浸在刚才萧和诡异的话语中。

一顿早饭吃的难以下咽,沈默跟萧亦笙往住处走,路过花圃的时候他刚才下人在修剪枝叶,突然想起了屋里的那盆不知名植物。

会不会还有他不知道的地方。

迂回的走廊曲折,沈默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银票递过去,“这是爹给的三百两。”

“放你那。”萧亦笙看着少年的目光有细微的深沉,很快便恢复过来。

“你有缺的东西吗?”沈默把银票收好,两只手揣在袖筒里面,“从庙里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

低首瞥了眼身边的少年,萧亦笙垂下眼角,“以前缺一样东西,现在不缺了。”

沈默挑了一下眉,该不会指的是他吧?

“我能知道任务目标对我的态度吗?例如常见的那种好感度百分比。”

“叮,这就要涉及到人类的七情六欲,并且相关联的内容包括情绪变化引起的荷尔蒙浓度起伏........”

“简短点。”

“叮,不能。”

“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这个系统存在很多漏洞,根本就是个半成品。”

“叮,少年,你很有机智。”

“过奖。”

沈默跟脑中的声音进行短暂的沟通过后,眉头皱的都能打结了。

萧家有萧家的一道规矩,新人在第二天都得去苓山檀香寺上香祭祖。

天空被乌云占据,上午,几辆马车从萧府大门口出发,路过的行人看到马车标志,纷纷让开道。

沈默坐在马车里,盘着两条腿,手里捧着一杯茶,面前的长形小矮桌上放着一本书,从上马车到现在,他没见萧亦笙伸手翻过。

“水。”

沈默抽着嘴角递到他面前。

萧亦笙浅浅抿了口,抬手把他额头的发丝撩开,凝视着他的眼睛,“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你睫毛真长。”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黑色的小刷子,轻微扇动着,沈默伸出手指从上面拂过。

这还是第一次,他见到一个男人好看到这个地步,就像文字里说的,蛊惑人心。

如果对方的内心不像得知的那么阴暗,那也不至于冷的跟个死人一样,浑身上下没一点人气。

“靠一会。”萧亦笙把书合上,闭了眼靠着沈默。

沈默扬眉:“不用在书上做记号?”

“在这里。”手指指自己的脑袋,萧亦笙轻说了句,呼吸渐渐变的均匀。

沈默嘴角又一抽,他想起自己读书那会,其实他更喜欢历史,但是文科要背大量的东西,最后思考再三,不得不放弃研究历史,选择了数学。

离开了清河镇,马车开始颠簸起来,沈默揉了揉太阳穴,靠在车壁上,也慢慢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萧亦笙腿上,没有立刻起来,而是打了个哈欠,手搂着对方的腰打算装睡,就听头顶一道轻柔的声音。

“你睡觉会说梦话。”

沈默心里一紧,从他腿上离开,面上淡定,“我都说了什么?”

时间一秒秒的过去,萧亦笙看着少年那双澄净透亮的黑色眼睛,动了动嘴唇,“忘了。”

沈默额头青筋跳了跳,侧身把毯子打开盖着,懒的再理萧亦笙。

深秋的急切,山上的树叶都枯黄掉在地上,大树光秃秃的,寒风呼呼的吹,来烧香的人不多。

萧启明跟苏月娥走在前头,然后是萧成跟兰芷,下人没带几个,都是府里资历老的。

走在最后面的是沈默跟萧亦笙,他这副身体个不高,瘦胳膊瘦腿的,搀扶着比他瘦高的萧亦笙,谁看了都挺滑稽。

兰芷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过了片刻,她小声说:“爹,要不就让三哥回马车里吧。”

“成儿,你去。”萧启明听到背后痛苦的咳嗽声,神色间有着担忧,却又因为某种原因极快的遮掩住。

萧成苦着脸哀嚎:“爹,这石阶还长着呢,才走了不到一半,你看我这身板,走几步肯定就背不动三哥了。”

沈默皱了皱眉,平静的说:“爹,还是我来吧。”

萧启明想说点什么,到嘴的话被边上的苏月娥堵了回去,“老爷,这误了时辰可不好,祖宗会怪罪的。”

石阶很长,沈默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汗,呼吸也不再平稳,他腾出手把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捋到后面,喘息着说,“要不要歇会?”

萧亦笙轻点头,咳了一路,他的嗓子沙哑的厉害,虚弱的说,“去那边。”

手搂着萧亦笙的腰,沈默挪着步子过去那边树底下,靠着大树喘气,累的够呛。

萧亦笙垂着头轻声咳嗽,苍白的脸颊染了淡淡的红晕,风吹动他的发丝,有种病态的美感。

“我背你试试。”歇了会,沈默眯了眯眼睛,思虑着什么,随后他蹲在他前面,抿着唇,“上来。”

迟迟没有动静,他扭头看去,就见男人正盯着自己,细长的眼睛里似乎流转着什么,看不清,他凑近点,却还是一片虚无。

但他知道今天这趟收获不少。

阴沉沉的目光凝望着已经离他们有些远的几人,萧亦笙收回视线,把沈默的手握住,盯着那点伤口,下一刻就放进嘴里吸干净上面的血痂,却没松开他的手。

“花刺有毒,回去后去药堂拿点子榕跟红杉。”

沈默耸动了下眉,路上不经意碰到石阶旁边的一朵花,手指被刺了一下,他没当回事,没料想对方观察力敏锐到这个程度。

其实就算没有他,萧家也早晚是这人的,看对方什么时候想要。

萧家的祖辈都供奉在这间寺庙,萧启明带头,一个个过去上香祭拜,而女人不能进来,只能站在外面。

等除了萧和以外,萧家的几个男人都上完香之后,萧启明提出要抄写几章经文,而沈默跟萧亦笙跟着主持去了禅房。

兰芷陪着苏月娥在外面小亭子里面等候,萧成说四处转转就跑了。

从禅房出来,萧亦笙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绳子,上面是一个精致的小福袋,他把福袋戴到沈默脖子上。

“去附近走走。”说完他就径自迈步走出去。

沈默把福袋放进衣服里,望着他的背影,眼眸略深,随后就快步跟上去。

寺庙很大,周围被苍天大树覆盖,后山有条河流,边上的水很浅,清澈的能看见大小不一的石头子。

两人沉默着站在河边,阵阵寒风吹着衣角,哗啦作响。

“昨晚帮你脱衣服时,发现你背上有伤。”萧亦笙突然开口,嗓音依旧很轻,没什么力气。

沈默没说话,他还没想到怎么答复,难道说是自己磕的?摔的?那一条条伤口很明显就是人为。

过了会,萧亦笙又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回沈家。”

“嗯。”沈默古怪的看他一眼。

“一年前一次,我见过你。”萧亦笙侧目,低头看着少年的发顶,“那时候你看到我,会害怕的往后躲。”末了他轻轻的笑了,“我这病不传染。”

沈默抿了抿唇,又松开,心想,我当然知道你的病不传染,因为你压根没病。

“沈家把你嫁过来给我冲喜,你知道什么叫冲喜吗?”

“知道。”

这下换萧亦笙感到诧异了,他微弯唇角,意味深长的笑意掠过。

沈默早上喝了两碗粥,这会想找个地方解手,“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树林里办点事。”说完就快步跑开。

盯着少年奔跑的身影,萧亦笙眯起了细长的眼睛,喃喃自语,“你到底是谁.......”

解决完之后他发现迷路了,等他在树林里转了几圈走出来时已经是半柱香时间后,他按着来时的路走到河边,见萧亦笙正往水里打着水漂。

“回去吧,爹应该快抄好经文了。”

“走吧,夫人。”萧亦笙拍掉手上的灰尘,微抬下巴,声音夹在风中,会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沈默脚一顿,垂下的眼角抽了抽,引以为傲的理智和控制力又一次发挥出作用。

垂下的眼睛在看到走在前面的萧亦笙鞋底一片树叶时微睁,从后院到河边的路旁没有树,只有他刚才进去的树林里有,而且也不多。

沈默似是理清了思绪,却又觉得匪夷所思。

等他们出现在亭子里,就见兰芷神色焦急的来回踱步,而苏月娥跟萧启明在说着什么,那些跟来的下人都不在。

沈默没去管一路上都没咳嗽,这会咳的很大声的萧家亦笙,他看着兰芷,出声询问

“发生什么事了?”

“你四弟还没回来。”兰芷抹掉眼睛里的泪水,紧握着双手,显得极为不安,“下人已经找了几遍了,都说没找到,这可怎么办。”

沈默轻皱眉宇,他不理解这个无论是谈吐还是相貌都很不错的女人为什么对萧成情深意重。

在山上逗留了很长时间,府里的下人跟庙里的僧人几乎把附近能找的地方全找遍了都没发现萧成。

下山后,萧启明去找镇长,祠堂的护卫前去搜山。

谁知晚上萧成带着一身伤回来了,脸被打的已经看不出面目,他的神色很怪异,口口声声说见到鬼了。

由于萧成回来的动静太大,萧府看门的,和路过的下人亲眼目睹浑身是血的萧成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一传十十传百,弄的人人皆知,尽管苏月娥命令所有人不得传扬出去,但是人多嘴杂,镇上的人还是知道了。

萧家很邪门,老二是个疯子,老三是个药罐子,唯一正常的老四也快疯了。

从萧成那边回去,沈默边走边打哈欠,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起早上山烧香,回来还忙着跟吴妈在厨房周旋,这会没一点精神。

现在是第五卷任务,他发现一卷比一卷难,这么一想,沈默不淡定了,走廊另一头传来脚步声,沈默抬头看清来人便唤道:“大姐。”

萧凝走过来,神色淡淡的,“三弟身体不好,眼看就要入冬,他体质偏寒,平时忌口的东西要记牢,你每天多留意着点,萧家看上的是你的生辰八字,指望你能帮助三弟,你要知道,萧家的三少奶奶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是。”沈默低头回应。

萧凝犹豫了会才开口:“以后你们做那......那种事情的时候,你多出点力,别让三弟累着。”

沈默垂了垂眼,依旧做出乖顺的样子:“好。”这卷里面,他最怕跟这个女人对招。

“回去吧,不早了。”萧凝打量了会沈默,挥手让他离开。

沈默跟萧凝分开后,脚步走的越来越快,最后成跑的,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去就听到屋里传来咳嗽声,长而沉溺,就像是有东西堵在呼吸道。

他用力推开门,看到眼前的一幕,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屋里的几个下人弯身行礼:“三少奶奶。”

“你们想干什么?”沈默把萧亦笙护在身后,他没看到男人那一瞬间眼中的情绪波动。

在场的人看着少年一副护犊子的模样,谁也没当回事,一是因为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沈家把这个少年当牲口对待,只不过是披着少爷的皮囊而已,二是这个三少奶奶才十几岁,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能在府里有什么地位。

吴妈给几个下人使眼色,他们均都后退一步站在旁边。

“哎哟,三少奶奶可冤枉我们了,做下人的也只有听主子的吩咐办事。”

“吴妈,晚上不是喝过一次药了吗?”手指着桌子被打翻的药,沈默脸色不太好,“那些都是什么?”周围四散着细长银针,还有几根针的针头上都带着血。

“夫人担心三少爷体力不支,就找来大夫给少爷针灸。”瞥了眼被一个少年护在后面的男人,病怏怏的,还真是窝囊,吴妈眼中闪过讥讽,小姐还真是把这人当回事了,一个病鬼而已。

她叹了口气:“可是少爷说要等三少奶奶回来。”

“他体力不支也是我该操心的。”沈默皱眉,他没担心萧亦笙会在床上出现体力不支的情况,那不科学。

听到少年的话,屋里的下人,包括吴妈脸上呈现的表情都是一个意思:真不害臊。

“那既然三少奶奶都这样说了,我这就去告诉夫人。”吴妈敷衍的欠身,让人收拾东西离开。

沈默绷着脸过去关门,回来盯着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不动弹的萧亦笙。

这个男人还真能忍,算准了他能赶回来还是相信他会站出来?

愤怒过后,沈默冷静的问,“哪里被扎了?”

男人把被扯的乱七八糟的衣服扣子解开,胸口有几个清晰的针孔,渗着血丝,在周围苍白的皮肤衬托下,诡异的显得有些妖异。

沈默挥去脑子里突然冒出来想凑上去把那些血丝舔干净的念头,自己动手把桌上的药汁擦掉,他对从沈家过来的丫鬟都不信任,所以也就懒的使唤。

都忙完了还见男人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沈默的声音挺淡定,“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不睡?”

萧亦笙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在烛火里有些模糊,他起身吹灭灯盏上床。

屋窗户上还的喜字还在,两人盖着同一床绣着鸳鸯的大红被褥,被褥下是谁也没有越过的距离。

“生气了?”

耳边想起的声音微低,沈默阖着眼,有微凉的唇贴上来,轻轻的磨蹭,没有更深一步的探索,彼此的呼吸在略燥的空气里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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