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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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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面面相觑, 显然一时没想到赵晋是谁,福喜上前抱着拳道:“对不住,我家主人是赵氏钱庄的东家。”

“哦。”那人想起来了, “是睿王爷麾下那位,铲除镇远侯的细作?”

对方显然不买赵晋面子, 话说的有点难听。

福喜堆笑道:“耽搁了官爷们的事儿, 对不住得很。”他上前递银子, 笑道,“请官爷吃个茶,不成敬意。我家家仆没管教好,回去定会重罚, 您高抬贵手, 别跟他一般计较。”

那人睨了眼福喜递过来的钱袋子, 不屑地冷笑道:“可不敢收赵先生的银子, 无功不受禄。既是一场误会, 罢了, 这厮你们领回去, 自行管教。赵先生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 想必知道轻重, 更多的废话, 鄙人就不多说了。”

他冷眼瞥了瞥赵晋, 意思很明确,希望今晚发生的一切,赵晋约束好下人不要多言。是警示, 也是威胁。

福喜堆笑道:“是是是,我们会定管教好下人。”

那侍卫回身要走,孔哲急道:“慢、慢着!你们抓了秀秀, 赵爷,秀秀在他们抬着的轿子里!”

福喜气得恨不得打他个大耳刮子,命人将他按住,跟侍卫赔不是。

那侍卫冷笑,“赵先生身边跟着这么个蠢货,可够掉价儿的。”

福喜低声道:“是,您慢走,对不住,今儿真是对不住得很,改日家主上门儿,再亲自向贵主人赔不是,敢问……”

对方轻蔑一笑,回身扬声命抬起轿子继续朝前走。

车里秀秀挣扎着,大声呼唤“阿哲”,才喊了两声,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法子,她忽然整个人一软,重新晕了过去。

孔哲目眦欲裂,连滚带爬地冲到赵晋车前,“赵爷,姐姐,秀秀就在车里,您们怎么不救她?您们若是怕惹不起那些人,我自己去!”

他本不是个冲动无礼的孩子,实在是心上人走失令他大为不安,且秀秀就在他眼前被人重新带走,如此大的冲击要他如何接受?

柔儿知道赵晋必然是有难处,不然何苦兜这些圈子,她想劝孔哲稍安勿躁,想跟赵晋致个歉,知道自己这回定然给他惹了大乱子。

赵晋没给她机会,掀帘吩咐道:“福喜,备一份礼,送到兴安侯府。”

福喜怔了下,“爷,适才那几个,是兴安侯的人?”

赵晋点头:“兴安侯行武出身,身边跟着的,多是一块儿在战场上打过仗的。那几个不是寻常侍卫。”

孔哲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敢想象。兴安侯?这是他人生里,遥不可及的存在。

他张着嘴,怔了怔,柔儿朝他招招手,道:“阿哲,你别冲动,听赵爷安排,不可自作主张。”

道理孔哲懂,可是秀秀被人带走,过了今晚,只怕她的清白……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是事关他心上人一辈子的大事,他岂能不着急。

“赵爷,您有办法的对不对,我不能眼睁睁瞧着秀秀就这样被带走,我不能啊,赵爷,咱们不能今晚去吗?咱们不能追上去吗?要是秀秀出了事,我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赵爷,她是我的命,她是我的命啊!”

孔哲哭喊着跪下去,要给赵晋叩首。

福喜把他拎起来,没好气地道:“你这是逼着爷为你们跟兴安侯对着干?孔公子,你要知道,您心上人已经失踪两天了,她的清白只怕已经不在了,您得有这个心理准备。你到底是要她清白的死,还是要她忍耐地活,您自己想清楚吧。”

福喜将他丢在一旁,不再理会他。

孔哲抱着自己,他痛楚地思索着福喜的话。清白的死,其实也未必有清白,现在追上去,他和秀秀都活不成,那些人他惹不起,斗不过。

忍耐的活,就要舍出秀秀,等那些人气消了,赵晋送礼上门好言说和,看能不能求得结果。

他要怎么忍耐,怎么等下去啊。

秀秀被人劫持着,她该有多害怕啊。他想去陪着她,想陪着她……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吗?

放下车帘,马车缓慢的走在道上。

赵晋道:“今天此事撞破,只怕那轿子里的姑娘,活不成。”

柔儿睁大了眼睛,讶然望着他,赵晋揉着眉心,道:“青楼老鸨出面给侯府送人,本是小事一桩,可姑娘来历不干净,捅出去,难免落个拐带良家女子的名声。这种事儿,明显也不是头一桩,这姑娘更不是头一份儿,为保风声不漏,只能灭口。”

他见柔儿眸中骇然慌乱,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我才不叫福喜走漏风声,还把陆晨拖下水,想的是暗暗找寻,找着了人在哪儿,再想别的法子把人换出来。你那朋友的弟弟,也是太单纯了些。”

柔儿心里回味着他的话,越想越害怕,这么说,秀秀活不成了?那孔哲,那他……“会连累您,连累的很厉害,对不对?”

赵晋笑了下,“算不得什么连累,是我自个儿愿意帮忙的,再说,事关你,我岂能不管?不论你心里多提防避讳我,在我这儿,你不是外人。从来都不是。”

他声音低柔,手掌落在她背上,轻轻拍抚着。

柔儿咬着唇,心里好生难受。她没想到,事情竟然闹的这么大,闹到一个什么侯爷这里,这是个多可怕的名字。

赵晋他再有能耐,也只是个商人啊,他背后的势力,会愿意为他出头,为他得罪一个侯爷吗?

他出手护她,谁又能护着他呢?

柔儿道:“您别管了,您若是现在抽身,来得及吗?您就说不认识,不认识孔哲,不认识洪姑娘,说搞错了,您跟那些人说说好话,您别插手了,我不想让您有危险。都怪我,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总给您添麻烦,我真是……”

她说着,嗓子都哽咽起来。

赵晋倾身过来,抬手撑住她身后的车壁,将她圈在自己怀抱里,不敢着实抱上去,可距离也足够暧昧。

“傻子。”他另一手刮了她的脸蛋,“这会子抽身,已迟了,你别太担心。我叫人跟着了,我会尽力一试,你的愿望,我都愿意替你实现,我知道,你不想那个姑娘死。旁的我不怕,就怕让你失望,怕你哭。柔柔……”

他声音低哑,启唇艰涩地道:“我在这世上二十余载,盼我倒霉的人多,盼我好的人少。我就算死,大多数人也只会拍手称快,说我活该。我确实不是个好人……”

“不是……”她摇头,“您是好人,您是个顶好的人。您救过我,现在又为了救洪姑娘,把自己弄到这种为难的境地。您别这样说,我心里好难受,我……我好难受……”

“别哭啊。”他抬指抹去她腮边的泪,“你这样,我会心疼的。我做这些,心思不单纯,你知道的。我是为了哄你,为了让你高兴,为了咱们能多说说话,……你别哭,没事儿……”

柔儿点头,她抬手抹掉要流下来的眼泪,“对不起,我知道说一万遍对不起也没用,我这个人,又固执又麻烦,您其实不用为了我,这样为难自己,我也不是多好的人,不值得您这样,若是真要把您卷进这么大的麻烦里,我宁可您对我狠心些,宁可您还像从前那么高高在上冷冰冰的,我不想连累您,真的不想连累您……”

“没什么连累的。我自己愿意。柔柔,等这件事了了,咱们……”

话音未落,无数尖厉的破空之声划破黑夜。

福喜大叫“小心”,拔出剑来飞跃而起,将对准马车射来的一根羽箭斩成两半。

自然有人没那么幸运,车夫中了一箭,马匹失控发狂。

马车冲向箭雨,千钧一发之际,赵晋抱着柔儿冲出车厢,滚落在道旁。

柔儿想到适才赵晋所言,心里全是那两个字,灭口!

不仅要灭秀秀的口,连赵晋也不放过。

那些大人物,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什么狠手都能下。

她被赵晋抱着,不知滚了多少圈。他用手护着她的后脑,令她免于受伤。

他护着她,这回她并没怀有身孕。

他要救她,救的是她这个人。

动作停下来,他们停在了道旁的草丛里。

福喜从袖中射出了一根烟火,在半空璀璨的炸开。

片刻,四面八方涌来无数人,打头的人一身赤红,骑着雪白骏马。

是个女人,娴熟地跳下马背,朝赵晋走过来。

她目光落在赵晋手上。他死死搂着个瘦弱的妇人。

“郡主,惊动您了。”

赵晋牵唇笑了下,扶着柔儿站起身。

清宜打量着赵晋,“我刚好在左近,听见响箭,就知道是你。有没有受伤?你这是惹到谁了?”

赵晋苦笑摇头。清宜偏过头打量着柔儿,“这是?”

“是我女人。”他淡淡地说。

柔儿抿唇,没有解释。

清宜多瞧了她两眼,嗤笑,“都说文藻换口味了,我还不信,看来,传言不虚。”

赵晋笑笑没有答话。

片刻,有人上来回话,“羽箭是寻常铁箭,没留印迹。去追查的人找到了发箭的地点,人已经都撤走了,没抓着活口。”

清宜看着赵晋:“知道是谁吗?”

赵晋叹了声,“兴安侯府。”

清宜讶然,她沉默了。

三更天。这一晚格外漫长。柔儿在车中已经等了有小半时辰,此时马车停在睿王府前门大街之外,赵晋进去许久,一直没有出来。

“糊涂!”睿王穿着寝衣,身上披着浓紫色织金蟒袍,他重重拍向桌案,斥道,“多方拉拢兴安侯尚不成,你倒好,上赶着去得罪他。”

清宜笑道:“也不是全无收获啊,咱们这些年,想寻兴安侯的错处都没有,这不就有了?依我说,文藻不但没有错,反而有功。表哥您头疼兴安侯的势力也不是一两日了,既不能为己所用,何不顺势把他除了?拐带民女虽不是个顶大的罪,可这事既然落在他头上,圣上心里自然会生个疙瘩。追查下去,只怕这里头的事不会少,追根溯源,总能把他罪状列个几篇。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完人?”

“凭着这点错处就想把他这么多年的势力铲除?别说此事他定然有法子推干净,就是推不干净,他索性认了,去圣上跟前一跪,回忆回忆当年战场上那些辛苦,圣上能怎么样?为了区区几条贱命,把个能臣除了?”

赵晋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开了口,“自是不能。如若,加上他走卒,章星海的罪状呢?欺男霸女,垄断盐市,买官卖官,私泄试题,暗通内廷……圣上兴许不在意臣子们偶然犯个小错,可若是,这‘忠臣能臣’的手,伸到圣上枕边儿……”

“赵晋,你在胡说什么?”睿王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赵晋含笑抿了口茶,缓缓抬眼,“王爷有所不知,早在数年前,赵某就在章星海身边安插了眼线。”

“兴安侯身边能人太多,不大容易下手。所幸章星海这人有个癖好容易利用,姜无极那种小卒,都能靠舅子和章星海那点事谋得那么多的好处,我为什么不能?”

清宜道:“文藻,这么说,你手上有证据?”

赵晋站起身来,朝睿王行了一礼,“要替王爷做事,自是要处处仔细。王爷说得不错,一时半会儿,只怕斗不倒兴安侯,也着实没必要。此番不需硬碰硬,王爷更不必插手,会有人去替赵某求情,平了此乱,火保准烧不到王爷身上,更不会坏了王爷大事,您还请放心。”

他朝清宜抱拳,“今晚劳动郡主出手,过意不去,来日赵晋请宴,再谢郡主大恩。”

“赵晋告退。”

他退出去,闭合了室门。

睿王脸色阴沉,抬手将茶盏掼到地上,“混账!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迟早连累本王!”

清宜脸色不大好,她勉强挤出一抹笑,上前轻轻揽住睿王的腰,“表哥,您别生气啦。文藻蛰伏多年,为您的大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这些年能挺过来,不就是因着他小心仔细才没露了马脚?前些年镇远侯一家独大,兴安侯不显山露水,没人在意他,咱们都把这么个人忽略了,哪会想到镇远侯一死,他蹿了上来?文藻未雨绸缪,早在他身边安插了棋子,对您来说,是有助益的啊。您难道还不相信他的能力吗?”

睿王默了半晌,抬手抚了抚清宜的肩,“清宜,我不是不信他,只是,他不做官,不肯留京,我这心里……你是不是,还喜欢他?我听说昨儿晚上,他夫人卢氏没了,我做主,叫他娶你可好?他娶了你,才真正算咱们的自己人呢,在外飘荡的风筝,总得把线攥在自己手里,才能保证他不飘走啊。”

清宜勾住他脖子,媚声笑道:“别啊……好不容易熬死了我那相公,总得让我快活几年,成了婚,清宜哪还能这么自在出入您府里……赵文藻是俊,可比他俊的少年郎,多了去啦,人家还没玩够呢,表哥,您就这么舍得清宜啊……”

睿王把她抱坐在桌案上,搂着她笑道:“不舍得。可谁叫我们清宜对男人有法子呢?你想勾|搭他,还不容易?我可不喜欢,自己的狗,藏着我不知道的骨头……”

清宜咯咯直笑。若是仔细瞧,便能看出那笑意未达眼底。她甚至有些哀伤。

但他们说过什么,计划些什么,对赵晋来说,不重要了。

赵晋走到车前,柔柔立时撩帘站了起来。

他跨上车,坐在她对面。“先送你回去?想必待会就有消息了,到时候再派人……”

“您的手在流血。”

他刚才护着她滚下车,手垫在她脑后,现在流血的就是那只手。

她蹲跪下来,掏出帕子替他抹拭血污。

赵晋沉默下来,沉默地望着她。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用茶水洇湿帕子一角,一点点抹掉污渍和干涸的血迹。然后用帕子干燥的部分束住伤口,打个结包扎好。

她正要起身,他的手掌翻过来,落在她发顶。

“吓坏了吧?”

他轻柔地道。

“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

她眼睛涩得厉害。任他的手落在自己鬓边,没有避开。

他过的日子,就是这样吗?

发生危险的时候,他的反应非常迅速。她从来没见过福喜拔剑的样子,她甚至不知他们是随身带着剑的。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

他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她以为他无所不能,原来不是。

他要面对那么多的危险,那么可怕的局面。

他的手从她鬓边滑到她脸颊。

“你会不会觉得我卑鄙下流?这个时候,明知你是不得已,可还是想要趁机,对你做点什么,或是……说些让你不安的话。”

柔儿仰起头,困惑地望着他。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为什么要对她好?在发生过许多事后,她发觉自己根本不曾了解过他。

过往的那些苦楚,能忘了吗?

他的好,是真的吗?

“柔柔……”他抬起她的下巴,一点一点伏低下来。

嘴唇,就在咫尺。

呼吸,已经开始交缠。

黎明时分,在这颠簸不止的车中。

柔儿闭上眼,眼泪顺着脸庞滑落。

一并落下的,还有他的唇。

轻轻的,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吻。

碰了一下,立即分开。

“爷……”

柔儿嗓子酸涩极了,哽咽地喊他。

“嗯。”他回应,呼吸断断续续的,很轻。想再靠近。

“我害怕。”她说。

一个人太久了,她已经记不清,多久不曾向人吐露自己的软弱。

软弱是不能示人的。她需以强大,以坚韧,以固执,来撑住自己那可怜的自尊。

她要很努力的生活,努力的经营,努力为自己挣个活命的根本。

她想要靠自己,不想再被人买来卖去。

她想被人瞧得起,至少要被曾经看不起她的他瞧得起。

她害怕陷进去,害怕重回那不由自主的命运中,害怕一厢情愿,害怕受伤,害怕爱上,她害怕的太多,她根本迈不出前进的那一步。

她垂下头,摇着头,不应他的亲近。

赵晋按住她的肩膀,喊她的名字,“柔柔,我不逼你,不逼你……你别怕,慢慢来,你别躲着我,慢慢来……”

他的声音很温柔,嗓音磁性悦耳。她当初跟他时,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他在她耳畔说几句调笑的话,就让她瘫软掉了,什么都不能思考。

她长大了,在变得成熟。她有自己的想法,不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她变得不好哄,不容易骗。

赵晋抑住呼吸,平息着剧烈的涌动。

福喜小跑上前,隔帘道:“爷,人找着了!幸好章大人去得及时。还有口气儿,送到客栈救治着呢。”

柔儿掀帘道:“你说的是秀秀?”

福喜点头:“正是,陆官人带着人去接的,送到客栈了,陈姑娘要去看看?”

柔儿点头,自然要去的。

福喜道:“爷这回可出了大力了,得罪了兴安侯,又给睿王爷责怪,爷以后可怎么办,成了这些人家的眼中钉,还差点被灭了口,就为了个不认识的姑娘。”

柔儿脸上一热,没敢回头去瞧赵晋。

“废话这么多。”赵晋嗤笑,“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

客栈外停着陆晨的车。

赵晋和柔儿下了马,并肩走上楼。

屋里阵阵哭声,还有呼痛声。

孔哲立在门前,呆呆的望着眼前紧闭的门。他脸色惨白,不知在想什么。

陆晨朝赵晋走过来,嘿笑:“这俩人有意思。姑娘肚子里揣了男人的种,这公子不是经手人。”

把秀秀抱回来的时候,她就剩一口气儿了,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似鬼,裙子上大滩的血迹,瞧来触目惊心。

孔哲跪在她床边,求郎中快救救她。一诊脉,郎中却说她有孕三月,孔哲像被人打了个闷棍,整个人都傻了。

此刻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那,眼睛里没有焦距,连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也听不清。

柔儿不确定两人是不是偷跑出来的,抑或有什么隐情。她能做的只是尽量照顾照顾他们,至于旁的,她不好多插手。

此刻孔哲是什么心情,她大抵能猜到。他爱惨了秀秀,一路上忍耐她的坏脾气,为了救她给赵晋下跪跟兴安侯府的侍卫拼命,到头来……

屋里传来一声虚弱而压抑的痛呼声。

孔哲攥着拳,把额头贴在门上。

他还是心疼,还是心疼秀秀,心疼她受的伤受的苦。

郎中退出来,擦擦头上的汗,道:“吃了药,已经起反映了,大约一个时辰,就能流干净。要是大出血,赶紧叫人来找我,得施止血针。至于旁的伤势,也挺重,不留疤是不可能的,哎,造孽啊。”

一个姑娘家,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知是怎么给人虐待的。不过他不敢多说,收了诊金就离开了。

“阿哲,我好疼,阿哲救救我……”秀秀在哭,哭的让人心疼。

孔哲捏着拳头,在她一声声的痛呼中落下泪来。那是他爱着的女孩子,为了她,他连姐姐和母亲都抛下了,他怎么可能对她的呼救没有任何感觉?

他推开门冲进去,跪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秀秀,我在这儿。”

秀秀满头是汗满脸是泪,“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阿哲,救救它!我不能没它的,我不能,我还得用它,还得用它,让程郁娶我,我得嫁给他,我得嫁给他呀。”

她昏昏沉沉,胡言乱语。可她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剑,扎在孔哲心上。

刚才有一瞬间,他甚至在为她开脱,也许她不知情,也许她也是被人蒙骗,或是被人强迫……

程郁,这个名字,他知道。

白马书院的夫子,教过他填词的。

是他……秀秀和他?

这一刻,孔哲什么都明白了。

程郁短暂的在清溪教过几个月书,秀秀那时总来书院找她哥哥洪长贵,还会带上自己做的糕点汤水,请书院的师生们吃。

她还会对他笑,说要向他请教学问。

原来她的目标是程郁,原来他们所有人都是她接近程郁的棋子。

原来他当了这么久的傻子。

“阿哲,救我……”

她一声声的,还在喊他的名字。

孔哲忽然甩开她的手,站起身来。

他转头冲出了门外。

柔儿担心他想不开,连忙追上去。

陆晨对赵晋一笑,“现在的年轻人,都玩这么大吗?”

赵晋抱臂靠在墙上,他有点累。

**

柔儿根本追不上孔哲。她生产后体虚,一直没调养好。何况孔哲是个年轻男人,本就比女人有气力。

柔儿跑不动了,在后喊着孔哲的名字。

他一路奔到一片树林,站定住挥拳朝树上打去。

一拳又一拳,鲜血淋漓。

他觉不出痛,因为心太痛了,手上的伤根本不及心痛万一。

他打累了,一点点滑坐在地上。

秀秀失踪两日,他两日都没有睡。

身体早就疲倦极了,此刻连意志也被彻底击溃。

他捶着草地,放声大哭。

柔儿等待了一会儿,等他哭得快没力气了,才缓步走上前。

“阿哲,你姐姐要是看见你这幅样子,她得多心疼,你想过吗?”

“她为了你,日夜不休给人做绣活,赚了钱,自己一点都不敢花,她为了你都能舍了自个儿的命,你要是不爱惜自己,她得多难受啊?她怎么活啊?你乖,你别这样待自己。秀秀年纪小,被人蒙骗也是有的,有什么事,慢慢说开,你起来吧,回去休息,好不好呀?”

“陈柔姐,你别管我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我娘说要给我说亲,我不愿意,我想等她,我只喜欢她。哪知道,当晚她就来找我,问我敢不敢跟她私奔。我本是不敢的,她说她看错我了,若是我不陪她,她就自个儿一个人走。我哪能啊?我哪能让她一个人?我什么都不要了,前途、功名,连书都卖了,我只想和她在一起,到头来,原来她是利用我,让我陪着她,当使唤奴才,当护卫,当跑腿的!我去买包子,是她支开我,她想偷偷走掉去找程郁。她没想过我会有多着急,多担心,她根本不在乎,是因为我傻,是我没用!她这样愚弄我,把我耍的团团转,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会心疼,还是想她啊 ?陈柔姐,你知道这种滋味吗?真相就在眼前,你明知道,不应该,可是这心……这心里就是放不下,割舍不了,我好恨自己呀。我实在太没用了。”

他捂着脸,哭得像只受伤的兽。

柔儿心里难受,替他难受。

十六七的年纪,太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太容易幻想愉悦能长久,感情可以一生一世。

慢慢长大才会懂,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永远不变的存在。人会变,想法会变,一切都会变。

但不亲自经历过,就无法体会,她没有再劝什么,言语都苍白,只有心痛是真实的。她默默立在侧旁,静静的陪着他。

等他哭完,等他彻底的宣泄。

几步之外,赵晋抱臂靠在树上。柔儿察觉到背后那束目光,并没有回头去望。

她知道他在。

他想守护她。

**

秀秀睁开眼,茫然望着这间陌生的居室。

门口有人在说话。

“……待会儿她醒了,多半会饿,你备些软糯易消食的东西,在炉上温着。再多备些热水,姑娘家爱洁,定要洗一洗的。”

这把嗓音,有些熟悉。但秀秀一时想不起这是谁。

片刻,门被推开,一只皂色银线纹靴子跨过门槛迈入。

秀秀歪过头看去,立时强撑着要起。“陆公子?”

陆晨温文一笑,“洪姑娘,吵着你了?郎中说,担心你发高热,要我每半个时辰来试试额温。”

他说着,靠近帐边,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别起来了,这会子不是多礼的时候。来,我瞧瞧烫不烫,你别多心,我这是出于关心,不是为了占你便宜。”

说得她越发不好意思。

陆晨的手温温热热的,贴在她额头上,另一手试了试他自己的额温,“还好还好。”他收回手,笑道,“没发热,姑娘底子厚实,身体强健。”

秀秀待要动作,小肚子牵扯着丝丝缕缕的疼起来。她红着眼睛,虚弱地道:“陆公子,我怎么了?”

陆晨叹了声,“你刚醒,先别管这个,我叫人给你备了吃的,立马就端过来了,饿了吧?”

秀秀觉得窝心,萍水相逢,他这样的人物,待她这样好。她点点头,小声说:“谢谢。”

姑娘不闹别扭不发脾气的时候,当真像只惹人疼爱的小奶猫。

模样也出众,不然鸨母哪敢献给兴安侯府?

陆晨有点可惜,瞥一眼她的肚子,只可惜,给人破了身子,还揣过崽子。这样的女人,他是不会要的。

孔哲在楼下洗了脸,才磨磨蹭蹭地上了楼。

见柔儿一脸担心地瞧着自己,他苦笑道:“陈柔姐,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事儿,想通了。秀秀她才十五,自己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程郁不负责任,这事怪不得她,她是我带来的,我得保证把她平平安安送到程府,或是安安全全带回清溪,至于其他,我暂时不会再想了。”

他倒是个有责任心的朴实孩子,秀秀这样利用他,真不应该。

孔哲推开门儿,就看见陆晨坐在椅上跟秀秀说笑。

虚弱的姑娘一脸红晕,被逗得眼底都漫上了春光。

孔哲怔了下,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好陌生。

他从来没见过秀秀在自己面前这样娇羞顺从的样子。

孔哲心里的苦涩,漫上唇边。但此刻,他再难受又能如何,她会在意吗?

“阿哲?”秀秀发觉了他,扶着床沿半坐起来,“你去哪儿了?”

她甚至有点怪他。

孔哲牵唇一笑,上前斟了杯茶,“秀秀,你嘴唇都干裂开了,喝杯水吧。”

他比陆晨细心,比谁都要待她更好。

秀秀垮下脸,不高兴地道:“为什么麻烦人家陆公子,我醒来后,身边只有陆公子一个,你是不是也腻烦我了?想一个人出去躲清净?”

陆晨见火烧到自己身上,笑着站起身,“你们聊、你们聊。”

屋里静下来,孔哲差点就想开口说“对不起”,可他对上秀秀的脸,他又想起了她对自己的欺骗和利用。

他垂头接过她喝完的茶放到一边,疏淡地道:“你饿了吗,我去拿吃的来。”

秀秀眼发红,委屈的要哭,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怎么一点都心疼不着急?

柔儿适时推门进来,见孔哲闷闷的站在那儿,她心里有点生秀秀的气,从感情上来说,因为孔绣娘这层关系,她对孔哲更亲近,而且这件事的确是秀秀做的太过分了。她端着药上前,柔声道:“秀秀,你刚刚小产,还是躺下盖着被,别着凉了,来,趁热把药吃了,身子才能恢复的快。”

秀秀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她望着柔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一路她都瞒得很好,孔哲一点都没怀疑,怎么可以在孔哲面前,说出她的秘密?

且……她看向孔哲,他低着头,拳头攥在袖子里,侧身立在茶桌前,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也没有转过脸看她。

昨夜孩子流失掉时,她是迷糊的,不清醒的。

这一瞬记忆回笼,她后知后觉自己早就露了馅。

怪不得孔哲这样冷淡,而她适才还……还依旧撒娇发脾气,想拿捏他。

天旋地转,秀秀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瞬时崩塌。

孔哲咬着牙道:“吃药吧,等你好些,我送你去程家,找程郁那混蛋算账。”

柔儿退出来,门前,福喜在等待着她。

“姑娘,爷说这几天,怕您这边不太平,拨了人手,在楼下护卫着,您要是察觉有什么不妥,”他递上一只盒子,“这里头是特制的响箭,危急时刻发出去,爷就能知道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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