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升雾绕,铁索天栈。
襟袍如墨,随风招展。
她站在栈道旁,默默地等一个人。
“你来送我啦~”女声有着颇为欢快的语调,语尾带一点沙哑,“我料想你会来送我的,毕竟你是那么心软的一个人~”云层深处,缓步走来的人,一袭白衫,微笑的眉眼很是美丽,“不说些什么吗?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我了~”
“恩,我只是来送送你。”墨色的旗袍被风吹出旖旎的弧度,她试着弯了弯嘴角,但笑不出来,“你果然选了这条路。”
“恩,怎么说呢,天堂打过酱油,人间也路过,只差地狱还没有闹腾过,去历练历练总是好的~”点了点下颚,她的动作颇有些孩子气,“总比你好些,毕竟我想做的,都已做了。”
“以你的德行,其实不必去那里。”任她走过身边,小玉没有动,“现在回去,还来的及。”
闻言,苏玛丽顿住步伐:“你知道的,我想做的,没人能拦得住。”
“但……那些苦果,不止你一个人去尝。”轻轻撇唇,她还是说了这种劝诫的话。
“恩,你是在说大泉么?”苏玛丽笑了,笑眯眯地继续往前走,“嘻嘻……你这爱操心的毛病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你真不回去?”
“恩,我不回去。”
“为什么?”
“呵呵……暮暮呐~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是夺走别人的东西,什么时候被别人夺走过自己的东西?”她的身影渐渐没入云层间,说的话也飘忽,“只有大泉,是被你夺走了的……”
“为什么……突然回来?”终于转身,她朝着苏玛丽离开的方向大吼出声,“你明知道,只要不回来,我就不会去杀你……”
“呵呵……也许……我只是迷恋上那个男人对待自己孩子从不放弃的神情吧……”笑音淡去,苏玛丽的声音也如沉水的石子,再也荡不起一丝波纹,“所以,如果我做不到不放弃,那至少……我不要被忘记。”
亲情,是顽强而不被磨灭的。
嫉妒,也是人性中永不会消失的黑暗。
如果被夺走,那就夺回来,不论……用什么样的代价。
——这就是苏玛丽的信念。
日本,并盛,竹寿司店。
山本少年认命地铺床。
又是一个酒醉的客人赖在店里不走……他挠挠头,明明自己是伤患,还被老爹叫来收拾这个客人……唉,他真命苦。
话说,这位客人很奇怪呢……桌上的寿司摆着好看,却一口没动,倒是清酒被他灌了好几瓶,真是好酒量……
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他不由得猜测:会这么喝酒的人,一定很伤心吧……难道也是失恋?
想到父亲的教诲,再看向地上的人,他忽然觉得这情境好熟稔。
上一次,也有个大姐这样子空腹喝酒,喝得醉醺醺还吐到她身上来着……今天的决斗,他终于知道那位大姐的名字……可今天的决斗太混乱,他根本没有机会把玉饰交还给她。
那位大姐,今天也很伤心的样子……真不知道她会跑到哪里喝酒……
挠挠头,山本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对一个根本只见过几面的人想那么多呢?
他的当务之急是把面前这个醉死过去的少年给弄到被褥里,否则,让客人感冒反过来和他索要医药费就不好了~~~~
把他搬进被褥里,看到他眼角犹温的水渍,山本忍不住笑了。
反正对方是男生,他大咧咧伸手擦去:“真奇怪……竟然伤心到连做梦都哭的地步,少年,你一定被抛弃得很惨吧……放心,明天早上醒过来,我一定不会取笑你的。”把被子给他盖上,山本坐在榻榻米上,又看了他一会儿,“奇怪,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眼熟呢……明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客人……”
或许是他的碎碎念有点吵,或许是酒力稍退,本该继续沉睡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山本见状,笑开了:“客人你醒了,账单结算一共是xxx日元,另外,你需要留宿吗?”
闻言,已经睁开眼的少年拽了拽被子:“我没醒。”
山本顿时黑线:逃避账单也不是这样子逃避的吧……
调整了下心情,山本用着满分的招牌笑容继续推他:“客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
有可疑的停顿——这是山本少年脑袋里首先蹦出来的推断,遂他追问:“客人经常来竹寿司店么?”
“……没来过……”
山本继续黑线——明明就窝在他家店里,吃霸王餐住霸王店……
“客人,你真是……唉……”山本无奈地摇头,人家不愿意透露,那他就不问了。
起身回房,他今天逃命也挺累,时间这么晚,很困。
要走,却发现裤子被拽住。
低头,就看到那个窝在被窝里的少年睁着大大的眼睛:“我好饿。”
山本更黑线:敢情这家伙是被饿醒的?!
【我一定是个滥好人】——山本少年如此唏嘘。
“已经打烊了,所以只有茶泡饭。”沏好的茶,热腾腾的,白软的米粒浸在茶汤里,很好看。
“好节省……拿茶水和剩饭糊弄我么……”坐在对面的少年抱臂,表情很是不屑,“至少也给我弄点像样的配菜……”
山本少年笑得一脸阳光:“因为你之前点的餐点一点都没动,又刚刚酒醒,实在不适合给你吃太过油腻的东西。”
狐疑地盯着他,没发现他的表情里有破绽,所以就算再不乐意,他也只能拿起汤匙剜起碗里的米粒,入口。
温暖的口感,清淡的味道,很适合宿醉的人果腹。
他不紧不慢地吃,山本少年在对面不紧不慢地将口袋里的玉饰放进盒子里。
“你在数什么?”嚼着饭粒,他的样子有些搞笑,“很有趣么?”
山本抬起脸来,微笑:“在你之前,也有一位在竹寿司店醉倒过的大姐。这是她丢的东西,找到机会,我一定会当面还给她。”
“你怎么知道她还要,或许对她来说,那些是垃圾。”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只是垃圾?”
“你也不是她,怎么知道不是垃圾?”
“呵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山本脸红,“就算对那位大姐来说只是垃圾,我也觉得这些东西很值得收藏……”
啃饭的少年,微微一愣,接着剜起一大口饭塞进嘴里,咕哝:“原来……你喜欢她。”
“……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突然觉得你的思考回路和安一样诡异……”山本继续挠头,有些无奈。
“是么?”不置可否,啃饭的少年转移话题,“这个茶泡饭,算是你免费赠送的么?”
“……如果你不霸王的话,就是免费的。”山本将玉饰仔细装好,抬头看着他,微笑的样子非常温柔,“如果你要霸王,我能不免费么?”
他无奈的表情,很让人安心。
他的笑容,很温暖。
那暖暖的感觉,就像捧在手上的碗里透出来的温度,让她的手和心都微微发烫。
也许,今天,她不该喝酒的。
也不应该,在要杀他的时候,拖住他的裤脚,说出蹩脚的辞令。
只要杀了他,只要杀了这个让她动心的人,那么,她的心就能收回来……收回了心,历练结束,她终于可以回……家。
明明她是来杀他的,但现在……她却下不了手。
“你看起来,让人感觉,很熟稔。”山本少年,拿过她手上的空碗,“刚刚,很像那位大姐,可是哪里像我又说不上来……”
“是么?”
“一共是xxx日元,你不要忘记了。”端走空碗,他仍然笑得灿烂,“如果没有地方去,就在这里睡吧。毕竟,我铺好了床,再过会儿,天就亮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你不是客人么?”
“客人……呵……你果然,是天然的……”苦笑,她起身五指成爪扑了上去,“连我的杀气也没有发觉,你是真傻么?”
瓷实的碗跌在榻榻米上,翻了几个滚,停了。
就像现在被扑倒在地,顿住动作的山本。
山本看着她,歪了歪头,表情很老实:“你确实没有杀气啊。”
挫败地垂肩,她收紧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就算没有杀气,一样可以杀了你。”
“好奇怪呐,现在的你,和那位大姐好像。”微微顿了一下,他揣测,“你们是姐弟?”
“姐弟……姐弟你的个头!”面对他的毫不在意,她更郁卒了,“我现在是要杀你!你不能给我认真一点吗?!”
山本笑得阳光灿烂没心没肺:“如果你真的要杀我,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真是……一锉到底,被他打败了。
“山本武,你的迟钝也应该有个限度……”她豁出去了,不管不顾,“想要杀你,希望别人动手……自己却下不了手,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笑开了花,山本的论调,让她吐血:“你一定是个好人。”
“你这个……混蛋——你干脆笨死算了!”手下施力,看到他终于憋屈的脸,她终于爽了,“让你歪曲我的本意,让你毁谤我的黑道品格……我就杀了你以证明……咦?”
被反压在地的她睁大眼睛,不太明白怎么突然……情势就颠倒了?
“我突然想起来……”山本的脸逼得很近,纯黑的眸瞳里倒映着她的脸,“难道,你是……小玉?”
之前,在云之战见到她变幻摸样的奇观,又听见安泉唤她“小玉”……这种熟稔的感觉,一定是他猜对了。
呆了一下,她迅速反击。
山本少年再次被按在地上,手臂被拗到身后,后背被踩着,他的脸蛋和榻榻米进行了零距离的亲密接触。
“我叫酉,天上·酉。”轻轻一叹,她闭上眼睛,平复躁动的心,“小玉……只不过是当年,有人口误……”
认识安息的那年,他口齿不清,硬是把“酉”字念成了“玉”。
“可是,小玉这个名字,很好听。”山本的声音闷闷的,“我可以……叫你小玉?”
“不可以。”咬唇,她有些恼。
现在的她,要舍弃“小玉”那个名字,就像……她要舍弃,在这个世界,曾经历过的所有的那些一样。
没有人能留住她,没有!
“小玉…呃…小酉…你是真的想杀我吗?”山本反抗无能,只好淡定地做着每一个被杀的人在被杀之前都会问的问题。
“恩。”没有迟疑。
“可是……为什么?”山本少年很委屈,他明明是个好人的说……
“因为……”淡淡的叹息,她的指掌微松,嘴角垂下,“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想杀你,是因为……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