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武郡的府军,本来是有三个军的编制,也就是三千人上下。除去已经被张骏重新扩充为征虏军的枝阳县府军外,还有永登县府军和令居县府军,账面上是两千二百余人,实际还有多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以现在府军内的风气,各个将主就没有不招募部曲的。但豢养部曲可不是养宠物,且不论粮饷从何处来,就是马匹、盔甲、兵器这些军需品的购买和保养所要花费的钱财也不是个小数目。可这个钱财从哪里来,难道是他们自掏腰包么?
非也!
法子只有一个,吃空饷、喝兵血!
令居县的府军就在左近,张骏却一直没有动他们。一来是没顾得上,二来也是底气不足。抛开其他地方的府军不论,单说这广武郡的府军情况,张骏可是深有体会。当初他改编枝阳县府军的时候,就一口气裁撤了一二百人,还记得那些人中不是老爷爷就是小屁孩,根本上不了阵。
所以张骏干脆不对府军抱有任何希望了,直接另起炉灶,以自己手里掌控的两千人为基础,另行招兵。至于两县府军,就只能先容他们再逍遥一段时间了。
说实话,初来乍到的时候他手里只掌控有两千人,其中还有一千是遗民青壮组成的新兵,真正能顶用的老兵只有一千。如果一开始就对府军动手,若是激起兵变,张骏并没有把握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平定。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征虏军已经招募到了一万人,虽然兵甲还没有配备齐全,但人数上已经有了压倒性的优势。再加上这里面还有两千全副武装的兵卒,已经足以让永登、令居二县的府军不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张骏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根据他的了解,这两县的府军虽然同样糜烂,但在服从军令上一直表现得比较顺从。想当初他第一次到广武郡的时候,就曾在时任郡守的周严的大帐内见过这两个军的主将。看他们的表现,在文官面前尚且老老实实的,换做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大都督,应该也不会逆反。
一大早,令居县外空旷的平野上,和煦的春风微微吹拂,天高云淡,倒是春游踏青的好地方。可此时此刻,这里的气氛却是一片肃杀。在一座新搭建的木质高台上,张骏身套明光铠,头戴兜鍪,猩红的披风在背后随风摇摆。只见他神情严肃,按剑而立,一动不动。锐利的目光从明亮的眼眸中射出,扫视着台下的一万征虏军,只言不发。
在张骏的身后,众多将佐也同样是按剑而立,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所辖的队伍,生怕这群新兵蛋子闹出什么笑话来。
生性跳脱的韩虎这时候就站在张骏的身后,他没有去看自己手下的兵卒,而是将所有的目光都倾注到了他的主公身上。想当初,大都督还会亲切地称呼自己的表字承赞,可现在却对自己十分冷落了。
他明白,这一切都始于自己替部下出头要招募部曲的事情。韩虎也曾懊恼,若是自己再坚定一些,不受那几个混账东西的鼓动,也许自己现在还能够和大都督有说有笑!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尽力地弥补。这段时间他严格按照都督在陇西敌境内亲自练兵时的要求操练新兵,只求能在今日这种场合露一把脸,让都督知道自己还是很有能力的。
韩虎预料的没错,张骏这时候正在关注着他所掌管的虎捷军左营。说实话,张俊十分满意!
在这万人方阵中,虎捷军左营就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每个士卒都挺直了腰杆,标枪似的扎在地上纹丝不动。光看这军容气势,就能甩开胡硕所率领的右营几条街去。
再看胡硕,此时脸蛋臊得通红,正手脚扭捏的站在最远处。没别的原因,他是怕大都督发起火来揍自己!
虎捷军右营担负着亲军和侍卫司的职责,实际上已经分作两个部分。胡硕按照自己一贯的选拔标准,挑选的士卒全是小一号的他自己。这些士卒平日里虽然同样辛苦操练,可军纪就要差上许多,和他们的将主简直一个德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张骏微微侧过脸,用余光将胡硕的表情看在眼中,心道这个憨货还是需要好生敲打一番。
就在这时,隆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只见另一支七八百人的队伍正从地平线向这里开进,他们前面是盔甲齐全的骑军,后面则跟着步卒。为首的一员将领打马疾驰过来,在台下翻身下马,“蹬蹬蹬”地大步走上台来,在离张骏几步远的地方单膝跪地,叉手道:“末将令居县府军将主程大虎,拜见大都督!”
张骏用目光扫了一眼,只见这程大虎一脸的络腮大胡子,豹眼圆睁,到是生了一副猛将的模样,就是不知是否真的勇猛。便道:“程军将辛苦,起来吧。”
“谢大都督!”程大虎又施一礼,才站起身小心地站到张骏身后,和其他征虏军的将领用目光示意后,也一言不发的按剑而立。
张骏注视着令居县军在征虏军的骑兵引导下入场,根据事先划分好的地方,排在了征虏军万人方阵的左侧。细细打量一番,他估计这令居县军的空额倒不是很多,只少了二三百人。
那站在前头的精锐骑军应该就是这程大虎的部曲了,他们衣甲兵器还算规整,战马状态也不错,看来程大虎是用心经营了的。再看后面的步卒,虽然同样老少不齐,盔甲也新旧不一,可总算还能好好的列出阵势,要比当初的枝阳县府军强出很多。
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永登县府军却还是不见踪影。
张骏在心里暗自揣度,难道是这永登县的府军连调令都敢不听了?可转过头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除非是公然反叛,否则借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吧。
就在他要开口说不等了的时候,一股烟尘从永登县相反的远处升起,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到先头骑兵部队的影子。只见他们无精打采的赶着马,旗帜也拖拽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股溃军!
等再走的近了一些,步卒也显漏出身影,张骏看到之后顿时就是腾地一下冒起火来。却见那些个士卒一个个低着脑袋,脚步虚浮如同醉汉,兵器有的扛在肩上,有的干脆拖在地上,队形就更不同提了,乌泱泱地一小片,仿佛是抱团来的。
“哼!”张骏突然冷哼一声,让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将领纷纷打了个冷战。在他们心里,大都督可真的算得上是爱兵如子了,不但伙食给的好,还能分田。可在军纪上,大都督同样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经历过辕门枭首挂人的他们不由得在心里开始为永登县府军的将主默哀起来。
片刻之后,风尘仆仆的永登县将主李福贵也跑上台来,扑通一声跪在张骏脚前,拜道:“大都督,永登县府军奉命前来会师,末将李福贵,叩见大都督。大都督英武不凡,末将见了心生敬畏,连腿都软了······”
张骏看着跪在身前的李福贵,只见他肥胖异常,白花花的肉仿佛要将身上的盔甲撑裂一般,满脑门子的油汗十分光亮,不像是个军人,倒更像杀猪的屠户!
”哈哈哈哈!“
一众将领见状再也绷不住,直接大笑了起来。李福贵不以为耻,也跟着呵呵呵地憨笑,漏出一脸无害的表情。
张骏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道:“李福贵,你是怎么坐上将主这个位置的?”
李福贵依旧很自觉地老老实实跪着,答道:“回禀大都督,俺这将主可是正了八经花钱买的!”
“买的?”张骏怒道:“何人胆敢卖官粥爵,说!”
李福贵吓得一哆嗦,道:“建兴七年的时候,建威将军卖给末将的。”
“操!”张骏心里大骂一声,他这个舅舅怎么就阴魂不散呢?做一个富家翁有什么不好,非要搞得祸国殃民、天怒人怨?
张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李福贵见状,立刻笑呵呵地站了起来,还给后面的一干同僚鞠躬问好。见他这番样子,张骏只觉得自己怒气要顶破头皮脱壳而出。寒声道:“李福贵,你可知罪?”
李福贵十分有眼力,当即又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道:“俺知罪,俺知罪。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韩虎出言训斥道:“你手下的兵士如何带的,又因何误期?”
李福贵恭恭敬敬地道:“回禀这位上官,俺手下的兵都是一等一的买卖人,没操练过······“说罢,他又向张骏再拜道:”昨天接到大都督的钧令,俺们就连夜启程,可谁知天黑走错了路,所以才会误期······”
张骏这下可算是彻底无语了,真是一刻也不想见到此人,便挥挥手道:“叉下去,依法从事!”
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直接冲了上来,如狼似虎地将李福贵捆绑起来,却是拉不动他。
只见李福贵紧紧趴在地上,死命地弓着身子,不让侍卫将他带走。大喊道:“大都督,俺有功,俺要抵罪!”
“嗯?”听他此言,张骏抬了抬眉梢,不屑地问道:“你有何功?”
李福贵扯着嗓子道:“俺有军国利器献予少将军!”
他话音刚落,永登县府军也总算抵达,却见在队伍中间,正立着一个投石器一样的东西!
李福贵喊道:“此乃霹雳车,乃曹魏时所创之物。卑职又与大秦人一同改良,方有此物。它可发石至二百五十步外,无坚不摧!”
张骏本想将这个李福贵当场斩了以正军法,可看到他所献之物,杀意竟然慢慢消减了。这种投石器在后世被称之为扭力发石机,具有操作人员少、射程远、规模相对较小的优点,在古罗马已经被广泛使用与战争,没想到被这个胖子造了出来!
张骏轻轻摆手,侍卫将李福贵放开,他扭动着身子膝行到张骏脚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大都督,俺可是忠心耿耿啊······”
“吾且问你,那大秦人(古罗马人)在何处?”张骏问道。
“在!在!”李福贵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喊道:“就在俺们永登县府军内,现任一队主!”
“带他来见吾!”张骏命到。
“诺!”李福贵被松开捆绑,肥胖的身躯变得十分灵活,三两步跑下台去,直冲到自己的军内揪出一人来,叽哩哇啦地说了一番。
片刻之后,一个高鼻深目的大秦人就被带到了张骏面前,那人匍匐在地,用生涩的汉语说道:“尊贵的大都督,埃尔古尼拉向您问候。”
张骏让他站起身,只见这大秦人三四十岁上下,一身凉军的打扮,便问道:“此发石机可是你造的?”
“是的!”埃尔古尼拉道。
张骏点了点头,又问道:“吾曾听闻,大秦有一物,主要由石灰构成,用水搅拌干燥后坚如金石,对否?”
埃尔古尼拉漏出惊讶的表情,道:“大都督明见万里,确有此物,在我的家乡,它被称之为白金。”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骏本来还想着寻一个大秦人制造水泥,没料到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还外加了一台扭力发石机。这下子他心情大好,便对李福贵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制造军械,那就脱下这身皮,去将作监做一个管事吧。如果连管事也做不好,那本都督就用你的脑袋来祭旗!”
“将作监的管事?”李福贵连忙点头道:“诺!诺!”
李福贵早就做好了被夺职的准备,当下也没什么反抗心思,顺从领命道:“谢大都督不杀之恩,卑职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此大秦人也去将作监,要好生招待。至于你的部下,有手艺的就去将作监报道,一无是处之徒就地遣散。别污了本都督的眼!”张骏下令。
就这样,好好地永登县的五六百府军一下次就被解散了,做手艺的做手艺,该回家种地的回家种地,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另一边,令居县的将主程大虎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感觉脊背发凉。他暗自庆幸:幸亏没像李福贵那般将军卒弄得如此不堪,否则人家老李有大秦人和霹雳车可献,换成自己就只能献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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