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欢迎仪式在纷乱的嘈杂声中结束,张骏拜别了叔父张茂和恩师史淑,率军绕过东城,往中军驻地而去。
这次出征,麾下的士卒人人有功,除了张骏许诺的田地外,朝廷还会另有封赏下拨。只不过按照流程,张骏要先把有功将士的名单上交有司评议,然后朝廷才能据此叙功。没有几天的功夫,这事儿不会有什么眉目。
从东郊到军营,所有的士卒、军佐都能真切的体会到:跟着少将军出人头地,就是爽!哪怕暂时官还没升,钱还没赏,但就凭得到无数百姓承赞这一点,也让他们各个昂头挺胸,连汗毛孔都无比舒畅。
想当初从广武郡出征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打着出工不出力、见势不好转头就跑的心思。可在少将军的赐田激励下,大部分人还是决定搏一回富贵。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军中凡是活着回来的弟兄,个个都积攒了百十亩土地,就等着少将军分田呢!
至于那些没回来的······这年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早就习惯了。更何况,少将军早就有言在先,牺牲的弟兄,抚恤从优。
抛开欢天喜地的部下们不谈,张骏的心里其实在挂念着另一个人——姊姊念奴。今天可以说是他的大日子,却没能在迎接他的人中看到姊姊的身影。对于念奴,张骏一直怀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这种感觉复杂而又矛盾,既包括了亲情,也蕴含着不能说出口的情愫。
已经有将近月没见,他不知道姊姊是否和他一样,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思念。但张骏明白自己的内心,他对姊姊的感情绝不是弟弟依赖长姐那么简单。喜欢一个人往往不会受到世俗的约束,可如果付诸实践,恐怕要与天下人为敌。除非······除非他甘愿做一个被世人唾骂的昏君;或者······或者他建立起功盖所有圣皇的伟业。若是如此,应该就没有人会诋毁他了吧。
张骏不知道的是,念奴方才一直在远处望着他。只是因为人太多,她又不想像贾正道那样硬生生挤进去,就只能在远处默默看着。
见到弟弟风光无限,念奴心中也十分欢喜,又想到骏弟为了阻止自己出嫁汉国而征战沙场,心中既得意又自责。一方面,每一个少女都希望自己能有骑士守护,她也不例外;另一方面,就是担心弟弟有个三长两短。
不过,当看到张骏高大英武的身影,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来日方长,念奴心里默默道:“就让弟弟好好享受荣耀吧!”
其实,站在姑臧东城外悄悄张望少将军的并不只有念奴一个。
从清早至正午,邓氏一直在城东门内等着。昨天就听街坊说少将军要班师回朝,连大将军也要出城一里亲迎。三月的日头算不上火辣,但因为人越聚越多,整个东门都像一个蒸笼般。邓氏被挤得连连后退,最后就只能在远处的一棵桃树下歇着。她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鼻尖上挂着汗珠,身上也满是汗水。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稍离半步,只因为心里装着更大的痛苦!她本是陇西豪族府上的一个婢女,后来跟从主家避难于凉州。邓氏一介女子,虽然地位低下,但乱世中求得性命本就不易,能在主人府里安稳生活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惜世事无常,主人遭逢大变,遣散了所有下人。她只得流浪于凉州各处,居无定所。好在一个年轻的汉子将她娶过了门,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女婴。似乎美好的生活又即将开始,但厄运并没有就此停止。几年后,先是汉子参军战死沙场,她在寻尸未果后又与自己唯一的骨肉走散。
那一刻,她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后来,事情渐渐有了转机,她听到消息,自己的女儿并不是被人贩子拐卖掉,而是被一个叫“少将军”的人救了下来,并安置在了贾府。于是她壮着胆子找上门去,见自己的女儿已经做了夫人的贴身侍女,过得十分安逸,便没有将女儿带回去。
毕竟女儿还小,她不想孩子跟着自己受罪,另外大户人家的侍女被调教几年后会很抢手,将来可以嫁一个好人家。可邓氏绝对没有想到,她这一决定,会害死自己的女儿······
前一阵子,她照例去探访女儿,结果却被贾府的下人告知女儿染病暴毙,已经被火化!
邓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何况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的女儿哪能不明不白的就死了?她花光了积蓄托人打探消息,终于得知了女儿的真正死因!
邓氏没有再哭闹,也没有告官,甚至还接受了贾府施舍的一点抚恤。因为她本就是大户人家里走出来的,什么龌龊的事情没有见过?邓氏心里清楚,如果只靠她自己的力量,非但讨不回公道,甚至还有可能死的不明不白。
后来,少将军凯旋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邓氏才得知了少将军到底是做什么的。这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女儿是少将军送到贾府的,那少将军就得为自己做主!
邓氏在这世上活了二十一个年头,所有的苦难都尝了个遍,区区等待,又算得了什么?别看她身材十分娇弱,但心里早就如猎豹一般,绝不会缺少耐心。
可左等右等,眼见着人都散去了,少将军也没有进城。急忙拦住一个往回走的小娘,问过之后才知道,少将军根本就不在东门进城,已经往中军大营去了······
按说中军大营离此地十分之远,但邓氏却毫不犹豫,她顾不得形象,就向中军大营跑去。一但少将军进了军营或者回到府中,她再要见到恐怕比登天还难。想要申冤,就得当街拦驾,把自己的冤屈公之于众!
午后的姑臧街头人很多,大路上车水马龙,店铺也生意兴隆。如果只看这一隅之地,可能会让人错觉身处太平盛世。天气有些热,将全军和遗民安置在中军营地内之后,幕下三人纷纷告辞,他们也急着回家。于是张骏干脆放假三天,让大家伙好好歇歇。
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就剩下部曲出身的周同、胡硕以及几个将佐,再加上同路而行的韩虎。韩璞虽然正在金城做郡守,但韩氏在姑臧是有宅院的,距离张骏的霸城侯府并不是很远,只隔了几条街道而已。
元辰时节出征,回来已经三月,时间过得飞快。还记得誓师出征的时候大雪漫天,如今却满是嫩绿的柳枝和各色争奇斗艳的花朵。
几人早就脱下了铁甲,兵器也用套子罩着挂在鞍鞯上。由于心态十分放松,就都没有骑马,而是牵着缰绳,随着人流慢慢行进。不过这种惬意的气氛很快就被破坏的一干二净。姑臧令辛岩亲自带人过来,给张骏打起了全套的仪仗。如此一来,微服出行是不可能了,只得敲锣打鼓的浩浩荡荡地开进。
“闲杂人等,一律回避······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本就拥挤的街道瞬间沸腾起来,步行的百姓纷纷靠边站着,踮起脚看热闹,驾车的则急忙驱赶马车让路。张骏苦笑着对辛岩道:“姑臧令有心了,只是这样太过扰民了些。”
辛岩道:“少将军凯旋,怎么能锦衣夜行?再者说,下官也是考虑到您的安全,下官无能,当初的案子还没破······”
辛岩所说的案子,就是指张骏被伏击的那件事情。虽然辛岩已经全力侦查,可却一丝线索也没有,那些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张骏摆了摆手,宽慰道:“辛府君,破案是急不来的。”
辛岩见张骏没有怪罪的意思,脸上笑开了花,保证道:“下官一定竭尽全力,早日破案。”
对于这种保证,张骏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之所以没有怪罪辛岩,是因为深知这个时代破案的局限性。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往往拥有比别人更广阔的心胸和宽容度。
等一众人马转进了龙骧大道,拥堵的情况才好了些。这是姑臧城的主干道,就算十几辆大车并行,也不会造成交通堵塞。
就在这时,忽然斜地里跑出来一个妇人,猛地拦住张骏去路,跪在地上,双手举着张状纸,大哭道:“冤枉啊!”
“少将军,俺冤枉,您要给俺做主啊!”
张骏愣在那里,扭头问辛岩道:“辛府君,这是找你的?”
辛岩脸上一黑,他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拦路喊冤,这不是当这少将军的面打他的脸么?可这妇人喊得又是少将军,显然是信不过县衙门的,便尴尬地笑道:“恐怕是找您的······”
张骏心中无语:“真还是第一次接到诉讼······”
按照他此时的官位,就只有武威太守这个职务符合断案,不过还真没听说哪个太守是亲自断案的,一般都是地方上处理完了,送到太守府备案即可。就算是重案要案,也有法曹代理,还真当他这个少将军是青天大老爷?
张骏心里一阵发憷,《晋律》虽然浏览过,但也绝对达不到断案的程度啊。
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面对上······访的群众,处理结果都比较一致,那就是交给地方去处理······因为即便张骏办好了,也会给人落下不信任僚属的话柄;更何况要是办不好,岂不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不过朗朗乾坤之下,百姓才不管你是什么官,只要你披着禽兽之服,就得为民做主!
众目睽睽之下,张骏顿时有些下不了台,便看向了辛岩······
辛岩也是一脑袋黑线,翻身下马走到那妇人身前,伸手接过状子,道:“日落之前,来县衙擂鼓,本官自会为你申冤!”
这妇人正是邓氏,她一路跑来,衣衫和头发都已经凌乱不堪,跪在地上险些昏厥。见到自己的状子被一个不相干的“小官”拿去,顿时喊道:“俺不信你,俺只求少将军做主!”
她一整天都滴水未进,再加上焦急上火,嗓子早就干哑了。如今喊出来,声音已经十分干涩。
辛岩的脸更黑,换做平时,早就让人将这刁妇叉走了。可现在少将军看着,他不好不亲民,只得耐心解释道:“少将军说了,让本官受理你的案子,他也会为你做主的。”
邓氏迷迷糊糊的听到“少将军会为自己做主”,最后一股子力气也松懈掉了,直接昏倒在了地上。
张骏抬手指了指她,道:“辛府君,人就交给你了,本侯会为她做主的!”
辛岩领命,急忙挥手让衙役将人带下去好生照料。转过身恭维道:“少将军菩萨心肠,为民做主。”
张骏撇了撇嘴,心道:“反正要空闲一段日子,客串一次青天大老爷好像也不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