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首辅孔贞运突然以身体不适的原因致仕,引发了朝廷的震惊,早朝的时候,圣旨下发,皇上一番动情的话语,也让孔贞运流下了眼泪。
早朝结束,杨嗣昌马上回到官署,告诉中书舍人自己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不要任何人打扰,便关上了门。
杨嗣昌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五省总督熊文灿写来奏折告急,陕西、山西、河南乃至于湖广等地,流寇又开始嚣张,四处劫掠,奈何各镇的兵力不足,粮草更是不济,根本无法出兵予以剿灭,只能固守城池,眼睁睁看着流寇再一次发展壮大起来。
流寇被剿灭的差不多的时候,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导致征伐无法持续,功亏一篑,流寇的力量再次壮大,这好像成为了惯例,杨嗣昌都习惯了。
目前的情况之下,身为内阁大臣、兵部尚书的杨嗣昌,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流寇逐渐的壮大起来,各镇已经没有兵力抽调,户部压根拿不出来钱粮,没有军士没有钱粮,拿什么去剿灭流寇,而且杨嗣昌很清楚,当前的形势下,最好是报喜不报忧,不要将这些事情马上呈奏上去,宁愿私下里禀报,皇上的心情不好。
孔贞运被迫致仕,杨嗣昌本来是应该高兴的,毕竟他和孔贞运之间的关系一般,一度时间孔贞运试图削弱他的权力。两人甚至有些不和。
可杨嗣昌丝毫不感觉到高兴,反而是感觉到惶恐。
此时此刻,他终于深深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说到信任,皇上对杨嗣昌的信任,超过了朝中任何的大人,但高处不胜寒,皇上越是信任,杨嗣昌就越是小心,平日里说话做事特别谨慎,不让皇上产生任何的疑心,而杨嗣昌的忠心,也是朝中其他大人不具备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吴宗睿的一封奏折,以及多尔衮的信函,打乱了这一切。
杨嗣昌真的是偏殿议事的那天上午收到吴宗睿的奏折以及多尔衮信函的,那一刻杨嗣昌差点暴怒,就要训斥办理此事的中书舍人,时间太紧,来不及禀报皇上,但他没有办法发脾气,因为这可能是吴宗睿刻意做出的安排,只能说吴宗睿太聪明了,时机拿捏的太好,或者说吴宗睿的运气太好了。
身为蓟辽督师,吴宗睿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关系,朝中还是有大人愿意为其出力的。
皇上清楚济南之战的大胜是吴宗睿的功劳,却只字不提,这已经明确了意思,杨嗣昌是完全领悟到的,所以在调整山东巡抚人选的议题上面,皇上调整了支持和拥护吴宗睿的朱大典,换上与吴宗睿有嫌隙的宋学朱,他是全力支持的。
皇上决议惩戒吴宗睿,杨嗣昌没有明确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在这件事情上面,作为臣子,杨嗣昌不敢表态,他很清楚,一旦在如此关键的事情上面表态了,事情的始末很快就要传扬出去,到时候他这个内阁大臣、兵部尚书,怕是被朝中大人的唾沫给淹死。
吴宗睿有着巨大的功劳,就算是瑕不掩瑜,就算是要鸡蛋里面挑骨头,也得看看是什么样的骨头,如果是训诫几句话,或者是提醒一番,那无所谓,可惜山东巡抚宋学朱的弹劾奏折,是要将吴宗睿置于死地,那就会引发众怒了。
只能说明宋学朱太蠢了,根本不知道审时度势,明明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和重用,却不能够把握机会,将一盘好棋下成了臭棋。
吴宗睿不是当年的袁崇焕,人家实实在在立下了大功,辽东之战,济南之战,再往前说,当年的密云之战,吴宗睿率领登莱新军,打败了后金鞑子,稳住了京畿之地的局势,极大的鼓舞了士气和民心,如果大臣有了这么大的功劳,却因为某个不痛不痒的弹劾,就被关押到大牢之中,真不知道这大明的朝廷还能不能维系下去,大明的江山是不是还能够保住。
偏殿议事,杨嗣昌打定了主意,不打算开口说话,不过孔贞运的话语,触及了关键,特别是说到吴宗睿与多尔衮之间的书信联系,这让杨嗣昌胆战心惊,不敢隐瞒奏折的事情,迫不得已说出来此事。
杨嗣昌注意到了皇上的表情,愤怒之中带着失望,这给杨嗣昌的打击是巨大的。
杨嗣昌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当初算计卢象升,也是因为卢象升不支持与后金议和,况且杨嗣昌没有想着让卢象升殒命,只是后来的结局就是这样,为了掩盖前面的过失,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做到底,不让卢象升翻身,在他看来,换做其他任何人,也会这样做。
更加令杨嗣昌感觉到无奈恐惧和愤怒的是,他和高起潜算计卢象升的事宜,居然被吴宗睿察觉,而且人家手中掌握了证据,那就是原延绥总兵赵世奇的供词。
按照实际情况来说,杨嗣昌和高起潜完全可以否决赵世奇供词之中所说的事情,甚至说赵世奇是泄私愤这样做的,甚至说赵世奇是在吴宗睿的胁迫之下这样做的,但杨嗣昌压根不敢冒险,不敢赌博。
朝中已经有太多的传闻,关于固安之战,关于通州之战,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这些传闻没有得到完全的证实,但朝中部分大人,已经高度怀疑此事,如果这个时候,赵世奇的供词突然出现,那么杨嗣昌将无法在朝中立足,甚至无法在读书人中间立足。
高起潜是不可能承担责任的,那就只有他杨嗣昌来承担一切的后果。
恐怕事情真的暴露出来,真的闹大了,皇上都不会帮助他杨嗣昌了。
吴宗睿写来的不仅仅是奏折,送来的不仅仅是多尔衮的信函,还有一封信函,这份信函里面,说清楚了一切的事情,包括济南府城内外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赵世奇说了一些什么,包括卢象升临终之前说到的所有话语。
这份信函,首先是让杨嗣昌愤怒,他明白这是吴宗睿的要挟,但紧接着是恐惧,清醒之后的恐惧,最后是佩服,佩服吴宗睿缜密的心思。
杨嗣昌实在不明白,不到三十岁的吴宗睿,怎么有着如此缜密的心思,如此超凡的能力,不仅仅是打造出来繁华富庶的登莱之地,改造出来强悍凶猛的登莱新军,还能够算计到朝中可能发生的一切。
顿悟过来的杨嗣昌,感觉到了庆幸,还好他没有将吴宗睿当做是最大的对手,没有动心思去算计吴宗睿,否则现如今是什么结果,根本无法预料,也无法掌控。
杨嗣昌想明白一切之后,也略微的放心,吴宗睿是聪明人,与他杨嗣昌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没有必要鱼死网破,只要杨嗣昌在朝中帮着说几句话,吴宗睿就会遵守诺言。
不过杨嗣昌依旧害怕,害怕皇上有朝一日忍不住,一定要惩戒吴宗睿,到了那个时候,杨嗣昌别无选择,注定要陷入到旋涡之中去。
换做一般人,杨嗣昌早就开始筹谋,为日后打算了,或者是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算计对方,化解一切可能出现的危险,但面对吴宗睿,他不敢轻易的动手,吴宗睿此人太厉害了,好像能够看透一切。
孔贞运被迫致仕,给杨嗣昌的感觉,就是唇亡齿寒,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如此,或许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患得患失的心情,让杨嗣昌如坐针毡,心情根本无法平静,也就无法很好的署理公务。
敲门声传来的时候,杨嗣昌有些烦躁。
“本官不是说过吗,有要紧的事情处理,无关事宜就不要打扰了。。。”
“杨大人,皇上召见。。。”
尖细的声音传来,杨嗣昌吓了一跳,这是宫中太监的声音,他连忙站起身来,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果然是宫里的太监。
“原来是宫里的中官,得罪了,本官正在看折子,总是有些烦心的事情需要处理,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中官不要介意。。。”
杨嗣昌恭谦的态度,让前来传皇上口谕的太监受宠若惊,连忙笑着开口了。
“杨大人公务繁忙,咱家是知晓的,刚刚x大人准备要来禀报,咱家说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皇上就是想着见一见杨大人,所以咱家就直接敲门了。”
杨嗣昌看了看跟随在中官后面的中书舍人,微微的点头。
脸色很不好的中书舍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要是开罪了杨嗣昌这位内阁大臣,就不要想着继续在京城做事情了。
稍稍的整理了一番,杨嗣昌对着中官再次开口了。
“还请中官大人在前面带路,本官去拜见皇上。”
走出官署,不知道为什么,杨嗣昌感觉到眼前发黑,或许是刚才想的太多了,或许是不知道皇上此刻召见是为了什么。
朝着偏殿走去的时候,杨嗣昌努力的调整心态,拼尽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个时候,他不能够有任何的情绪,不能表露出来任何的不满,也不要表现的过于高兴,最好是平静之中带着稍稍的欣喜,让皇上继续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