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生紧随在汉威身后,默默无声的走到巷口坐上车。
车转过巷子,开过繁华的市集,行驶在宽阔的黄土大路。
“不想知道我带你去哪里?”汉威问。
容貌姣好的艳生脸颊绽出迷人笑靥,低声说:“反正你不会卖了我。”
汉威拉了艳生来到一家洋行,挑选了一件略长的风衣,一顶礼帽和一副墨镜。吩咐小艳生穿上看看,艳生好奇的望着汉威,才发现这身行头似乎并不是给他买的。
开车飞驰在林荫道上,汉威神秘的说:“要求你帮个忙,去扮个角儿,演出戏,我会好好答谢你。”
艳生抿抿嘴,细长的美目侧瞥了汉威一眼,骄矜的说:“汉威,这可是你说的,你说话算数。”
“呵~看来你早想好了如何敲我一笔。”
小艳生的神色,俨然早想好了要什么酬劳,或许就是没有今天他来寻,怕艳生也会来找他有事相求。
“那你先说说看,你想要些什么?”汉威问。
艳生也不避讳,开门见山的讲:“《申江国流》要在梨园界选出‘八大名小生’。艳生本来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可如今年轻一代的生角儿成气候的除去我二师哥,怕找遍全国也难凑出八个。我看了看上了候选名单的一百来人,竟然很多都是名不见经传的,若是他们能上榜,怕德新社跑龙套的都比有些人强百倍。”
汉威放慢车速,侧头望了眼艳生,艳生一脸认真的样子,话语含糊。
汉威点明又问:“你的意思,你想去竞选‘八大名生’?”
“不是艳生有此觊觎,是近来很多老戏迷捧艳生,为艳生提名。也总不想让这些票友扫兴不是。”
汉威咯咯的笑了:“你呀,说明了,还是你在想,莫怨了是票友抬你去火上烤。‘风动,旗动,还是你的心在动。’”
“爱帮不帮,还拿捏上了。”艳生生气的样子娇嗔可爱,翘了小嘴,粉腮含愠。
汉威逗他说:“看你小气的,逗你呢。若是举手之劳,我何苦不帮。只是你要知道,大手笔的银子小爷我拍不出,家兄管束得紧。”
“不过是多多拉些人给我捧场罢了。那《申江国流》画报上有选票,指定巡演的剧场里也售选票。”艳生嘟囔说。
汉威爽快的说:“这还不好办?龙城巡演的时候,我一定扯了大哥去,只要大哥投一张,还怕没人趋之若鹜的接着投。”
艳生不甘心的说:“可有我二师兄在前。”
“啊,是了是了。”汉威一想也对,魏云寒毕竟要比艳生技艺高超许多,不可同日而语。
想了想,安慰艳生说:“你放心,喜欢你戏的朋友那么多。就连我家门口那乞丐那五爷都念念不忘你的《三岔口》,我卖张票给他,他定然投你。”
艳生摇摇头说:“我们在天津唱戏时,曾同一个三吉班结了梁子,他们那位台柱子小春竹也在跃跃欲试参加这回的提名,听说他攀上了东北军一位旅长捧他,怕我二师哥都不是对手。戏唱得好坏还在其次,没有人捧就不行。”
听艳生说得落寞,汉威忽然灵机一动提议:“哎哟,这就好办了。我大哥脑子木,他定然不懂这些。我回头给我那个团的弟兄一人发张戏票去轮流听戏,捧你。还有,求求胡司令呀,东北军三十万大军,去一半捧你就够了。嗯,还有露露姐,她西京认识那么多政要朋友。”
汉威越说越有趣,索性异想天开般说:“不如去求胡司令,让胡司令同何总理夫人说说,这天下的戏票怕都要捧你了。呵呵呵呵~”
说闹着一路来到了碧盟和露露的家。
警备队上来敬礼,汉威一本正经问:“人可盯好了?露露小姐的家人来接她去北平看病,等会你们一定看守好梁长官。”
看了汉威和艳生的到来,碧盟惊喜中反落了些失望。
“云寒被老魏老板关起来了。”汉威解释说。艳生凑到贵妃榻上斜倚的露露身边关切问:“露露姐,你的伤好些吗?二师兄是想你的,只是他被师父看守了出不来。”
露露淡然的笑笑,笑中含着宽慰。
汉威这才道出他的计划。
他已经让小黑子去买火车票,并打算让艳生先冒充碧盟留在这里蒙混看守,他带了假“艳生”和露露姐离开。
碧盟想了想摇头说:“不行,大表哥知道了会连累你。”
“小盟哥,你只要离开这屋子,无论如何逃离的,都会连累汉威。除非小盟哥不走,可这又不可能。只要小盟哥不是去广州打内战,汉威帮表哥是应当的。”
碧盟无限的感激,点点头说:“汉威,表哥会回来,表哥不会跑。”
------------------------------------
出门时也算顺利,风衣礼帽遮盖下的梁碧盟戴上墨镜竟然没人察觉,这还要归功于端了杯红酒怅然若失般背对阳台痴痴伫立的艳生演戏的本领高超。
汉威一路飞驰送了碧盟和露露到了同小黑子约定的地点,开车转回家去掩人耳目。
幸好大哥不在家,汉威上楼去换衣服,问了胡伯才知道,大哥并没去司令部,是被三叔公叫过去问话了。
这三叔公谱还摆得蛮大!汉威心里暗骂,跳回房间换了军装,胡伯还诧异的问他:“不是去部队查防务吗,如何没穿军装去?”
汉威心头一惊,这个胡伯,也快去特高科了。随意敷衍了几句,汉威刚要出门,胡子卿却来了。
英姿飒爽,手插了裤兜在书房闲逛,胡子卿见了汉威略显惊讶:“你不用去司令部吗?怎么在家里。”
汉威虽然做贼心虚,但见胡子卿态度随和,紧张的情绪也就舒缓几分,嬉皮笑脸的搭了几句话,抬头看,自鸣钟恰巧敲响十二点。小盟哥和露露此刻应该在北上的列车上了。
“大哥去了三叔公那里。”汉威解释说。
“知道,你大哥说会在一点前回来这里。”
胡子卿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一叠手抄本的线装书《曾文正公家书》上,翻了几页问:“这个,是你大哥抄的?”
“啊,胡大哥看出来了?”汉威肯定的答。
胡子卿捧起一本书,凑到鼻前闻闻,还存有淡淡的新墨香气。
“子卿兄,久等了。”汉辰大步进了书房。
“大哥~”汉威躬身垂手施礼。
大哥嗯了一声,并未多理会他,只对胡子卿说:“冯暮老的动作很快,真怀疑他是动用了特高科帮他调查碧盟的身世。他已经找到了三叔公过问小盟和五姑母的事,十有八九就肯定了小盟是他的儿子。”
“怎么,冯暮非要儿子来了?”
汉辰点点头,胡子卿又问:“碧盟自己如何说?”
“他一无所知。”
汉威心里暗自得意,小盟哥怕是无缘知道了,反正小盟哥也不喜欢那个冯暮非。
“伙计,你对碧盟也别总如此的疾言令色。我有时看到家中我那几个混吃混玩的弟弟,同小盟相仿的年纪,心里就不由想,怕大多数人家的子弟这个年龄都是大学将要毕业,童心未泯呢。怕是小盟归国前,天马行空的他都没想过要套上这么多枷锁。”
汉威于是想,还是胡大哥体察兄弟,多少能设身处地的为弟弟们着想,哪里象大哥这般,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欠他的似的。
“伙计你是知道的,这些天日本人在暗下活动,我们掌握的情报似乎形式越来越紧张。我是怕他们对小盟下手。”
“那截获的情报或许是敌人的烟幕弹,你也不能全信。不过碧盟拒绝了广州政府的差事,黄为仁那边恼羞成怒是有的。至于日本人,忌惮碧盟高超的飞行技术,想下手也不会明目张胆。”胡子卿推测。
汉威这才隐隐觉出,原来是小盟哥有危险,大哥才不许他出门。可小盟哥已经被他放走了,心里反多了些担心。
“伙计,时候不早了,你说过有什么东西托我转送老头子的,拿来吧。我要趁天黑前飞去西京。”胡子卿起身告辞。
汉辰顺手从桌上拿起那一叠几本的手抄本《曾文正公家书》递给胡子卿说:“烦子卿兄转呈何总理。”
胡子卿一脸愕然,随即困惑的问:“老头子向你讨的?”
汉辰淡笑摇头说:“汉辰曾听说何总理酷爱此书,闲来抄一套送给他赏玩。只是汉辰字迹稚拙,还请他不要见笑,好歹是汉辰诚心默写下来的。若有不妥的地方,还请总座指点。”
汉威的吃惊不亚于胡子卿。他是亲眼见了大哥那天凝神一丝不苟的默写曾子家书。本来还猜想是大哥气昏了头,自己罚自己,谁不知道写蝇头小楷耗腕力。原来是抄给何文厚那只老狐狸的。字迹“稚拙”无非是大哥自谦之词,谁不知道大哥那一笔书法出神入化颇有造诣。
胡子卿拍拍这套墨迹犹新的《曾文正公家书》,释怀一笑说:“伙计,老头子若见了你这‘定心丸’,怕就是三千烦恼丝都要随烟飘云散去,笑逐颜开了。”
兄弟二人会心一笑,汉威似乎悟到些此中玄机。大哥送给何总理的哪里是一套简单的书,而是借这为人臣之范的曾老夫子来表自己的不二衷心吧。不是有人说过,当官要学曾国藩,经商要学胡雪岩吗?
胡子卿拍拍汉辰的肩,迟疑了许久才挤出一句:“伙计,委屈了你。多谢,孝彦替中央和天下求和平的民众谢谢你。”
“免了~这话听来牙酸。”汉辰一伸手,拦住胡子卿,二人相视哈哈大笑,就如两个活泼的孩子一般。
大哥的笑中隐含了多少委屈,汉威是知道的。去年开始,何总理下令在滦山一带剿匪,就诡计多端的想一石二鸟,逼大哥大开龙城门户,放中央军借道龙城去剿匪,实际是想让龙城军队和赤匪两败俱伤,趁乱占领龙城。大哥巧计激将,王赞辉就傻乎乎的请缨挂帅,刚愎自用全军覆没于滦山,落个死无全尸,惹得何总理恼羞成怒。龙城大水,中央也不拨款,只是何总理象征性的从自己私囊中捐赠了五千元,还不如大姐给他买一件衬衫的钱。对此,胡大哥都抱怨何总理的心胸狭隘,更不要提中央屡次给龙城派来如何莉莉、冯暮非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眼线,大哥这些年都是在隐忍。汉威曾想,广州的黄为仁主席一直欣赏大哥的才华,而且外界对黄主席的评价颇高,大哥并不是无木可栖,却一直委屈自己在苦心的经营这盘艰难的棋局。如今,广州政府发难逼何总理下台之际,大哥不去落井下石就已经是君子,何苦再憋屈自己去抄那套自虐的《曾文正公家书》,来向何文厚展示自己此刻对中央的不二衷心呢?
汉辰转身推开书房的窗,望望晴空万里对胡子卿说:“今天天公作美,风和日丽。”
胡子卿也走到窗前说:“总能如此没有风雨就好了。”
一阵阵哭天喊地的“唉呦~”声从楼下庭院传来,几个下人匆忙的从楼里跑出去看热闹,汉威才发现到楼下院子里玫瑰丛旁边,又有犯了家规的下人在挨打。
头脚都被侍从紧紧按着看不到,只露出一段儿赤裸的身子,和声嘶力竭的惨号,那哭嚎声走了调,如野兽般嘶喊。汉威暗骂是哪个没出息的奴才这么丢人,听了几声却发现那声音很熟悉。
汉威猛然惊醒,是小黑子的声音,小黑子不是去给小盟哥和露露送火车票吗,如何这么快就折返回来,如今又被惨打?
“报告!”外面一声报告声汉威吓得浑身一颤,小昭副官押着小盟哥立在书房门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