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想走, 却被林梦秋给生生拦下,不得不扯着僵硬的笑重新坐下,心中有些不安。
这夫妻二人看着便来势汹汹,说是来探望老太妃, 可实际醉翁之意不在酒, 瞧着是冲着她来的。
但这会她也走不了了, 只能见机行事,还好此处是春熙堂, 便是看着老太妃的面子, 他也不能真的对她做什么。
沈彻进屋自然的坐在了老太妃下首, 连看都没看陈氏一眼, 林梦秋则是见礼后坐在老太妃的另一边,正好与陈氏挨着坐。
“你啊, 倒是比你父王还要忙,日日也见不着人影, 叫我这老太婆夜夜担心的睡不好。”
老太妃已有数日不曾见沈彻, 而且他又时常不在府内, 即便是想要关心也无处寻他,今日难得见着便忍不住的想要唠叨几句。
沈彻幼年失恃是在老太妃跟前长大的,若是换了别人如此念叨他, 早没了再开口的机会。
见老太妃的脸色确实不好, 沈彻这才耐着性子的嗯了一声,“太医可来过?”
老太妃前半生都在宫中度过,宫内阴湿她的心悸腿脚都落下了毛病, 府上原有位文神医, 是南阳王的旧友, 有他在时, 不仅为沈彻治腿,也会为老太妃看诊,可他去南边寻药至今未归,如今府上只有个抓药的郎中。
“哪里需要喊太医,文大夫留下的药方我都在按时吃,这都是老毛病了,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还是沈彻提起,林梦秋才发现,老太妃的眉宇间有淡淡的青灰,瞧着很是疲惫。
舒嫔出事后,宫内宫外都不太平,皇后太子乃至南阳王府都是人人口中时常被提起的,老太妃也是不愿意再生事,想着小毛病忍忍便过去了。
“祖母,谁说老毛病就不值得注意了,您是我们的主心骨,您若是不舒服世子在外也会担心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沈彻不喜欢被人如此直接的点出心事,尤其还是说他关心人。
谁见过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担心人的?这话听着就让他浑身的不自在。
沈彻拧着眉面色不佳的睨了她一眼,想让她赶紧闭嘴,可惜对面的人并未看出他的不悦,还在散发着她的孝心。
“孙媳以前在家中便会时常给外祖母捏腿,手上有几分巧劲,祖母若是不嫌弃,一会孙媳给您捏捏。”
沈彻最是嘴硬,想要从他嘴里听到半句关怀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老太妃原是听见他问有没有喊太医,就已经很高兴了。
这会林梦秋将这关心点破,她更是跟吃了仙药一般的欢喜,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瞧林梦秋是哪哪都好。
“那我也来享次福,让你捏一捏,定是浑身舒畅百病消除。”
沈彻桀骜的冷眼旁观这两人祖慈孙孝的腻歪场面,心中很是不屑的冷哼,呵呵,捏的也就一般,亏得她还好意思到处献宝,真是不害臊。
老太妃拉着林梦秋腻歪了几句,才想起冷落了沈彻,问了几句宫内的情形。
“出了如此糟心的事,皇后娘娘头疼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舒嫔那孩子也是福薄,正当享福的时候就这么没了,案子可是有眉目了?”
曹皇后确实是事忙,尤其是陛下还将四皇子指到了她的宫中,便是这日日只知道哭的小屁孩,就够她头疼了。
但沈彻没有多说,只挑了最后一个问题答,“已有眉目。”
而且他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着陈氏,嘴角还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笑得陈氏寒毛直立,什么意思,他已经怀疑到她身上了吗?
从沈彻问老太妃有没有喊太医起,她整个人就紧绷着,唯恐下一刻沈彻便会将她揭穿,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在老太妃的饮食里加了一点点的药粉。
这是种慢性的毒,不会让人瞬间出事,而是一点点的侵蚀五脏六腑,起初的症状就是疲惫嗜睡,等服用时间长后,便是五脏枯竭神仙也难救。
至于老太妃突然腿脚疼进不了宫,是因为厨房这几日皆是海产以及生冷的食物,混着鸡鸭鱼肉,做成精致的佳肴。
这些菜每一样单拿出来看都很正常,也合老太妃的口味,绝对挑不出毛病来,别人吃着也都无妨,可有这类腿脚痹症旧疾的人用了却会复发。
陈蓉做的很是细心,在千秋宴前动了几次手脚,老太妃果然腿脚疼的厉害,也没法进宫了,而后她再把那几日的采买与记录全都撕去,便神不知鬼不觉。
她相信自己做的很是小心,换了旁人定是发现不了的,可对方是沈彻,那就另当别论了。
此时只能强笑着,不敢露出丝毫的破绽。
“那可太好了,只是这人也不知图什么,难不成害了她们母子,就能得陛下恩宠不成?”
自古最是帝王恩宠最难得,只有自己得宠才是真的,你毁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这天下美人何其多,如何能毁尽呢。
老太妃对宫中之事感同身受忍不住心中感慨,这才多问了两句:“可有怀疑的人了?如何查出的,这事也多亏陛下交予了你,不然恐怕就要让那歹人逃脱了。”
这样的案子定是牵扯极广,不管交于谁都会顾忌良多,唯有沈彻是铁面阎王谁都敢得罪,由他来查凶是最好的选择。
沈彻喝了口茶没有说话,这样复杂的事情他懒得费口水,身旁的林梦秋马上懂事的替他道。
“祖母,舒嫔娘娘是被人下了毒后抛至池中,等救上来后早已线索全无,但好在世子神通广大,从舒嫔娘娘身上的香囊内发现了一奇香,此香轻则头晕目眩,重则让人昏厥,若是闻得久了便会性命不保。”
“哦?还有这么厉害的香,以前倒是未曾听说过。”
“此香名兔耳风,根叶可入药,花却有毒,她的花带着清幽寡淡的杏香,若只是一点点在身上并不会有毒,还会觉得神清气爽格外的好闻。”
如此神乎其神的东西实在是罕见,若是别人说,恐怕老太妃要当他是胡言乱语,但这是沈彻说的她便信,且深信不疑,“找着这兔耳风是谁下的了吗?”
“这还要多亏了八两呢,它的鼻子特别的灵,只要闻过味道便不会忘,已经在宫内一个小宫女身上发现了此香,想必很快就能找到真凶。”
“真是佛主保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们彻儿有本事,你说这兔耳风的杏香到底是什么味道,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竟是从未听闻过如此厉害的香。”
林梦秋弯着眼笑,“孙媳也好奇呢。”
她们说的高兴,一派其乐融融,陈氏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原本传消息这样的事她是不会出面的,但这次不仅要传消息,还要拿药粉,不论交于谁都觉得不放心,只能自己亲自去。
正巧来与她碰面的便是个小宫女,她的身上还就有股淡淡的杏香,陈
氏当时觉得清新好闻,那宫女便主动的说要赠她。
陈氏并不知晓宫内贵人的真实身份,想着以后沈彻出事,她的儿子总是要上位的,需要先讨好这些人,便收下了,而且这香也确实好闻。
可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个毒香!
而且那位贵人居然连她也想除掉。
林梦秋说之前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这会只觉得头晕脑胀,哪哪都不舒服起来。
甚至还有些恶心的想吐,只想赶紧将身上这香囊给丢了。
可她刚一动弹,就见对面原本趴在沈彻身边的獒犬突然动了一下,它瞪得像铜铃一般大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她,猩红的舌头正在锋利的齿间吞吐。
陈氏瞬间就想到了林梦秋方才说的话,八两对味道最是敏感,难道是闻到了她身上的香?一时之间她连动都不敢动了。
偏偏越是心虚就越是容易出事,林梦秋突然看向了她好奇的道:“咦,不知母亲身上熏的是什么香,这味道淡雅清新甚是好闻,梦媛好似从未闻过。”
这回不仅林梦秋,连老太妃也都朝她看去。
“梦媛不提我还未发现,我记着你之前喜欢桂花香,这是何时换的香?味道确是好闻。”
面对老太妃的疑问,陈氏只能尬笑着应付:“儿媳未曾换香,可能是春日至百花开,我路过小花园时染上了花香。”
而她后颈的汗早已打湿了衣襟,手心脚心更是虚的发麻。
最糟糕的是,方才还乖乖趴着的八两大爷,竟然站了起来,大摇大摆的甩着尾巴向着她走来,它难道真的闻出来了?
光是看着八两那偶尔微张的大口,陈氏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关于它的种种骇人传闻。
什么直接将人活活咬死,什么扯下半只胳膊,光是想着陈氏已经觉得自己的胳膊开始生疼了。
最重要的是那对夫妻两明明看见了,却还在装作不知道,幸灾乐祸的看着八两朝她逼近。
陈氏不敢说话不敢动,她能闻到八两身上的血腥味,以及它长长的尾巴从她脚背扫过的刺痛感,这比一刀捅了她还要煎熬。
等到八两转过第二圈时,陈氏再也忍不住的站了起来。
整个人缩着身子往后福身道:“母亲,儿媳昨夜歇的晚,这会头晕的慌,怕是不能伺候您用午膳了,只得先行告退。”
“你这脸色确实是难看,是不是最近为了春祭之事连日操劳累着了?”
老太妃听她说没睡好,又见她脸色煞白,就想起再过些日子便是春祭。
王府的春祭不比普通人家,不仅要同陛下皇亲们前往太庙祭祖,还要祭宗祠,连带着府内也有小型的祭礼,不仅要祭奠先祖还要祭拜先王妃。
这是府内一等一的大事,连着要操办数日,若是春祭出了什么差池,便是对先祖不敬,这责任可不是陈氏担得起的,故而必须得提早数月开始准备。
陈氏闻言像是找到了台阶,忙不迭的点头顺着老太妃的话往下说,“都是儿媳的错,本该早早的安排妥当,偏生身子骨不争气,叫母亲担心了。”
老太妃心善不疑有他,见她自责还宽慰她,“不必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些年府上大小事都是你一个人在管,确实是辛苦你了。”
沈彻面无表情的看着陈氏演戏,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扣,虽然他没说话也没表情,但林梦秋能敏锐的察觉到他心情非常不好。
夫君心情不好,她的心情也不好,那就该有人要遭殃了。
不等沈彻开口发作,林梦秋就懂事的上前挽住了陈氏的胳膊,贴心又孝顺的道。
“这事应该怪我,祖母早就交代了我,要帮衬母亲料理府内事,可我偏爱偷懒,竟不知母亲操劳至此,这都是我的错。”
陈氏在她说后就觉不好,赶紧要将自己的手臂给抽出来,这管家的事和你林梦媛有个屁的关系。正打算要说什么,就听老太妃先一步开口。
“对了,我怎么把你这个小乖乖给忘了,你之前在家时定是帮你娘操办过这类事宜吧,那正好,你母亲既然身子不爽落,便由你来帮她。”
“这怎么好意思呢……”陈氏一听林梦秋要插手,顿时也不害怕了,精神抖擞的就要据理力争。
可刚说了半句,就感觉到八两的前掌抓到了她的衣裙,发出毛骨悚然的声响,陈氏瞬间一个哆嗦,吓得腿一软险些向前倾去。
若不是林梦秋挽着她的手臂,她便要丢人出丑了。
她已经被吓得不轻,偏的林梦秋还在一旁笑眯眯的说风凉话,“呀,母亲,八两好似很喜欢您……身上的香味呢。”
陈氏感受着脚踝处八两喷出的热气,听着它可怖的磨牙声,甚至还有扫在她身上毛茸茸的触感。
她只觉头皮发麻,青筋直暴,半晌才僵硬着脸颊,扯出了两声呵呵,连最基本的笑都维持不住了。
而那边老太妃已经拍案做了决定,“你就趁着这个机会好生休养几日,春祭的事都交给孩子们去办,你也别担心,梦媛若是有什么不懂的,自会去问你,对了,对牌和库房的钥匙也在你那,晚些再让梦媛去找你拿。”
陈氏这会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猛兽在侧,哪里还管对了什么对牌钥匙的,当然是命最重要,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
便胡乱的点了点头,惨白着脸道:“都由母亲做主,那儿媳便先行告退了……”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就听见她的裙摆被划裂,那锋利的爪子正在往她的皮肉上戳。
陈氏甚至来不及等老太妃的回答,便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逃也似的冲出了屋子,甚至因为惊慌险些踩着自己的鞋子摔着,听到后头八两喘着粗气追了上来,她堪堪站稳便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
老太妃看着她的背影还有些郁结:“这是怎么了?竟是病得如此厉害,王妈妈赶紧拿了贴子去喊太医过来,早知她病得如此重就该在房中休息,硬撑着来我这反倒显得我像是不容人的恶婆婆,非要她拖着病体来伺候我。”
林梦秋赶忙上前捶背捏肩,一通安抚,才将老太妃给哄开心。
当然,她也没有错过在旁边喝茶的沈彻,微微上扬的唇角。
太好了,夫君终于又笑了!
两人又陪着老太妃说了会话,劝着她同意请太医过府诊脉,看着她歇下,才放心的出了春熙堂。一路上沈彻虽然依旧神色不改,但林梦秋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好似不错。
其实今日之计简单又粗暴,就是诱导加恐吓陈氏。
香倒是真的有这个香,但此香并无毒,沈彻查到的线索也并非这个。
只不过是沈彻前段时日在春熙堂时闻到过这个味道,这次进宫也闻到了,知道这是宫内制香局新制的杏香,还未流到民间,稍加推测便可知是怎么
回事,但光凭一个香是不可能定陈氏的罪,这才编出了所谓的毒香来。
若今日要诈的人不是陈蓉,可能都没这么顺利。
偏偏陈氏多疑且心虚,误以为宫内人想要杀她灭口,以及她常年对沈彻的惧怕,让她短时间内对这件事失去了判断力,真的信了有这种毒香的存在。
只要一想到方才陈氏险些吓死,最后落荒而逃的样子,林梦秋只觉出了口恶气,心情也格外的好,这会正跟着沈彻从小径往后院走。
这条路和来时不同,还途经了小花园,陈氏有句话倒是没骗人,果真是春日至百花开,小花园里的花开满枝,处处皆是花香。
王府的花园是按先王妃的喜好建的,别致又透着巧思,在京中素有盛名,王妃在世时每到春日便会有赏花宴,这还是林梦秋头次逛王府的花园,哪哪都觉得新奇好看。
她前世就很爱花,她院子里的花很多还是她亲手养的,每到春夏便是最绚烂的时候。
此刻瞧见身侧的海棠开得正闹,前世她的窗外也种了棵海棠,就忍不住的驻足多看了两眼。
沈彻往前行了小段路才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回头去看,便见她已置身花海。
她的容貌本就绝艳,与这满目红粉的海棠花一块相融正恰,不知是否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林梦秋正好回眸朝他看来。
杏眼弯弯,朱唇微扬,只此一笑,百花失色。
饶是沈彻如此冷情之人,见此美景也有半晌的恍惚,等回过神来时,林梦秋已经笑盈盈的朝他奔来,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爷,咱们园里的海棠开得真好,我没忍住掐了两朵,你看,是不是很美。”
林梦秋已经欢喜的将花别在了发间,偏着头让他看,将她的喜悦分享给沈彻。
沈彻难得的没有嘲笑她,压下了眼底翻腾的暗涌,低吟着嗯了声。
确实很美。
他不是个会克制欲/念的人,想要的便去拿。
沈彻迎着耀眼的光半眯着眼,朝她招了招手,哑然道:“过来。”
林梦秋还未意识到花园中只剩他们两人,毫无戒备的乖乖俯身靠了过去,“爷,怎么了?”
“你今日做的很好。”
是说她配合整陈氏吗?她也觉得今日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当然得他的一句夸赞让她更加的自信。
林梦秋闻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妾身明日便去将对牌拿回来,最好气得她起不来床,再不能为非作歹。”
她在兴奋的表着忠心,根本没注意两人早已靠得很近,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觉腰上一紧,她就以跪伏的姿势被拖进了他的怀里。
在他的唇覆上她的瞬间,林梦秋听见他沙哑的声音道:“这是奖励你的。”
耳鬓厮磨,气若游丝,她比春花更娇艳。
这次的吻和前两次有些许不同,虽然依旧是长驱直入激烈汹涌,但因为周身皆是花木,就连他冰凉柔软的唇也被染上了花香。
又甜又软。
她好喜欢这个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