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秋看到八两的时候确实是不敢动弹,但不是吓得,而是刹那间想起了前世。
外祖宋家是临县的乡绅,外祖母很疼爱小辈,每年她和姐姐都会去外祖家小住半月。
十二岁那年,原本是她与姐姐同往,但出发前几日,姐姐不巧染了风寒,便只有她前往外祖家。
以往姐妹两都在时,她能感觉到,外祖母更偏爱姐姐,这次或许只有她一人,外祖母待她格外的好,还让林梦秋惊喜之余有些心虚。
总觉得这份宠爱,是从姐姐身上偷来的。
她也收起了往日的玩闹心思,每日不嫌枯燥的陪着外祖母左右,就连表姐妹喊她扑蝶放纸鸢她也咬牙没去。
可谁能想到,回家的路上就遇上了那样的噩梦。
林梦秋到此刻都能清晰的记得当日的每一个画面,她心急着回家,想把外祖母给的礼物拿给母亲和姐姐。
便提早了一日启程,她坐在马车上颠的难受,奶娘就唱着童谣哄她入睡。
行至山岭,马夫正要问她们是否修整片刻再上路,危险就来了。
七八个山匪骑着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林梦秋一行不过是普通的回家探亲,就带了两个护卫和小厮丫鬟,根本就没想到会碰上劫匪。
“大王您行行好,我们这都是老弱幼童,车上的也不过是些不值当的玩意,您若是想要都给您,这些银子也给您,但求留我们一条性命。”
胆子最大的小厮跪地求饶,将所有人身上的银两悉数奉上,就连车上的那些礼物也都被解了下来。
“少拿这些破烂东西来骗爷爷,听说你们车上藏了价值连城的宝贝,赶紧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们狗命。”
她清楚的听见了,这些人以为他们车上有宝贝,可除了后面小马车上那些吃食玩具,哪里来的宝贝?
可不等她细想,就听见了车外小厮痛苦的哀嚎声,以及溅在车壁上的鲜血。
林梦秋从小被养在深闺,即便活泼好动,也依旧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头次见到死人整个人吓坏了,被奶娘死死的护在身后,连声音都发不出。
“求大王饶命,我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已经给您了,真的没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给老子杀。”
而后便是残忍的弑杀,奶娘自然也护不住她,林梦秋被生生的拖下马,亲眼看着从小带大她的奶娘死不瞑目。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明明前一刻还满心欢喜的要回家,为何会飞来横祸。
“大哥,这小丫头瞧着倒有几分姿色,不如先留着。”
“糊涂蛋,她看见咱们的脸了,宝贝没找到如何能留活口,你下不了手,滚开,我来。”
宝贝?到底是什么宝贝?她隐隐觉得事有蹊跷,车子不过是再普通的青蓬顶,她们一车又都是老弱妇孺,怎么可能会藏有宝贝,只可惜她没机会知道真相了。
林梦秋就像个木偶,她不知还能求谁,爹娘姐姐?不,没人能来救她。
神仙怜爱苍生,唯独庇护不了她。
就在林梦秋看着那人的刀要落下之际,一柄长剑没入眼前人的胸膛,血花溅了她满脸满身。
这一刻她才知道,血是热的,但她不怕。
她看见逆光中,她的神降临了。
雪白的高头大马上,他绯衣飘扬,眸若繁星,世间万物在他面前不过尔尔。
他笑的张扬比他身后的艳阳还要夺目,他朝她伸出了手,她看着他张口说了句什么,但她听不清,从地狱边缘被人拉回人间的战栗,将她彻底的击垮。
一直没哭的林梦秋,瞬间泪如雨下,止也止不住。
她明明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这会应该在家里舒服的吃着糕点,为什么她这么倒霉,难不成是她去年生辰忘了许愿。
呜呜呜呜,她忍不住了,她只想哭。
想把所有的恐惧和无助都哭出来,好像除了这个她什么也不会。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一块帕子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帕子的力道有些重,动作也没个章法,被抹过的地方瞬间就火辣辣的疼。
林梦秋一时连哭都忘了,不用照镜子都能感觉到,被抹过的地方肯定红了,这么用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要给她脱层皮。
她泪眼婆娑的抬眼去看眼前的人,便见高大挺拔的少年正低头拧眉,边擦边抿着唇笑。
这次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小孩儿就是麻烦。”
明明是说她麻烦,可他的声音清朗好听,话语里没有丝毫的嫌弃,反倒有些无措和窘迫,和他皱眉拧着帕子的样子一样的窘迫。
他以前定是没有照顾过小孩,林梦秋忍不住的在心里想。
但被他这么不知轻重的一通擦,林梦秋终于有了种死里逃生的真实感。
她还没死,真好。
林梦秋泪眼汪汪又想哭。
身前的少年感觉到她湿润的眼眶,不禁被逗乐了,“小孩儿,你是哭包转世吗,怎么又要哭?赶紧忍住,小爷就这么一条帕子,再哭可就没了。”
林梦秋还真生生的把泪憋回去了,他是恩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在他安抚她的片刻间,其余的山匪也都被处置了。
等她不哭了,少年便要送她回家,可林梦秋不愿意走,这满地的尸首,全都是她在意的人。
少年看出了她的想法,“你带着尸首回去太引人注目了,我已经让人去通知衙门了,稍后便会有人来处理。”
末了还加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你该替她们更好的活着。”
林梦秋彼时还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分明不过十六七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有着不同年龄的沉重。
虽然少年口中说着会有衙门的人来收拾尸首,但看林梦秋可怜巴巴像被遗弃的小奶狗模样,还是让手下将无辜受害的人全都搬到了干净的地方,盖上了白布。
林梦秋想帮忙,被少年赶到了一旁,不许她添乱,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黑狗。
小小的一团缩在草丛里,又瘦又小只风吹了都会倒,身上挂满了伤,皮毛都不是完整的,有烧伤也有刺伤,看着可怜极了。
偏生露在外头的一双大眼睛像红果一样又圆又大,看着人时心都化了。
林梦秋想要伸手去抱它,它警惕的朝着林梦秋咧牙嗷呜的嚎叫,却因为腿上有伤,刚站了没两秒就往后翻了下去。
等少年瞧见时,她已经将小黑狗抱在了怀里,“小孩,怎么乱捡东西。”
闻言一人一狗同时回头朝他看来,一样湿漉漉的大眼睛,一样的遍体鳞伤,不同的是,一个伤在外一个却是伤在心内。
“恩公,我们可以救它吗?它好可怜,一定是被坏人欺负了。”
少年挑了挑眉,“你觉得它可怜,那你把它带回家,问我做什么,还有,不要喊我恩公,我是来剿匪的,救你不过是顺手。”
“娘亲肯定不会让我养它的。”林梦秋又想哭了,她平时没有这么爱哭的,这会看到小狗就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格外的心疼它。
小黑狗特别的通灵性,感觉到林梦秋的悲伤,便缩在她的怀里,伸出舌头去舔她的下巴,像是在安抚她。
“不是让你别哭吗,真是麻烦。”
林梦秋虽然心中十分的不舍,但看恩公的样子是不能商量了,她不想再给恩公添麻烦,只能笨拙的给小狗包扎伤口,而后依依不舍的将它放到路边的草丛里。
“我也想带你回去,可娘亲肯定不会同意的,而且我家也很危险,或许你在这比去我家安全,小狗狗,遇到比你厉害的人和动物要记得跑,别再受伤了。”
小狗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不舍的在她手掌心轻蹭。
就在一人一狗依依惜别之时,少年清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走了,我送你进城。”
林梦秋乖乖的把小狗放下,努力的睁大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即便再不舍,她也会乖乖听恩公的话。
可没想到的是,她刚站起转身,额头就被手指轻轻的弹了一下,“我说不许就真的不要了?怎么连撒个娇都不会,我家小弟都比你会撒娇。”
林梦秋捂着自己的脑门,傻傻的站在原地,“我不想让恩公为难。”
“跟你说了,不许喊恩公。”少年顿了顿才带着笑意的交代身后人,“阿袁,把这小东西给带上。”
而后不等林梦秋反应过来,就把人拎到了马上,“再不进城,就把你丢这荒郊野岭,让你和尸体过夜。”
林梦秋从来没有骑过马,但她不怕,还大着胆子的仰头去看身后的少年,轻声细语的喃喃:“才不会呢,恩公是天下最好的好人。”
等到入城后,两人便分道扬镳了。
原本少年是要送她回府的,但他临时收到密信离开了,还好,她记住了他的名字。
沈彻。
林梦秋从前世的记忆中回过神来,那凶兽已经到了眼前,通体漆黑红眼尖牙,好似下一秒就能将她撕碎。
“小狗狗?”
林梦秋试探的喊了一声,她觉得这狗有点眼熟。
但她又不太确定,几年前捡到它的时候,明明还是掌心小小一团的小奶狗,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幅模样。
她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凶兽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将它那巨大无比的黑脑袋往前一凑,就在她吓得要闭眼等待它的血盆大口时。
林梦秋感觉到了毛茸茸柔软的触感,低头看去,八两的大脑袋正在她腿上轻轻蹭。
边蹭边发出一声声似泣似诉的嗷呜声,不像是嘶吼,反倒像是在撒娇。
林梦秋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呜呜呜,岁月果然是把杀狗刀,她捡的小奶狗长大了,而且丑的让她不敢认。
屏风后的沈彻忍不住的拧眉,他怎么没发现,这狗东西,不仅贪吃还好色?
沈彻看着椅子上的女子,分明端着贤淑的架子,眉眼间却透着盈盈的喜悦,他怎么才发现她的眼底有颗泪痣,笑起来时明媚又妖娆。
“阿四,你确定当年救八两时,那个小姑娘姓宋?”
“奴才确定,那辆马车便是苏城宋家的,后来来领尸首的也是宋家。”
“派人去趟苏城,查查那人如今身在何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