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
听到耳边这一声刻意压低的呼唤蔡京这才移过目光见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张条盘里头是四色小菜正散着阵阵香气。然而他却半点胃口也没有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撤下去这才继续闭目沉思了起来。
如今的状况要说是殃及池鱼其实并不确切不管蔡攸和他怎么斗在外人看来那都是蔡家自个的事而朝中那些早就看他不顺眼的人更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包括高俅在内谁不希望他蔡京就这么一蹶不振永远没有复起的机会
说到底终究还是他蔡京养了一个好儿子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脸色阴沉得可怕。蔡攸那时的威胁似乎仍旧在耳边回荡仿佛这个儿子直到如今还认为只要他蔡京出马就能万事无忧似的。因此他压根提都没提天子官家的态度就让那个逆子认为是别人构陷方才让其落到这种下场罢了横竖天下死了也是糊涂鬼的人太多了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许久书房的门轻轻被人推了开来紧接着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反手掩上门便悄然上前跪下禀报道:相爷小人回来了小蔡大人命小人捎带回来一封信还让小人和相爷说四个字当断则断。
蔡京的脸色倏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转而便冷笑了两声:
他说的倒容易罢了他终究还是蔡氏的人不至于像别人那样赶尽杀绝。他的信呢
那家人慌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见主人埋头看信理都不理自己他便知机地默默退下。而一封只有两页纸的信函蔡京却颠来倒去几乎看了三遍足足一刻钟之后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
当初在仕途上他和蔡卞同年登科。他任钱塘县尉而蔡卞则是江阴主簿。然而由于蔡卞当了王安石的女婿师从王安石因此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后远远比他顺利。元丰中先是经人荐为国子直讲加集贤殿校理崇政殿说书擢起居舍人。历任同知谏院殿中侍御史虽说蔡卞都以王安石在政事堂辞去了这些职务但是在神宗朝最终还是得拜中书舍人兼侍讲进给事中。在哲宗朝蔡卞更是历任礼部侍郎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尚书右丞章惇的大多数政令行止几乎都是出自蔡卞的设计。
绍圣年间。蔡卞在政事堂为执政时。曾经向哲宗举荐过他这个哥哥后来为曾布所止。因为这一层关系他在崇宁初得志的时候。同样援引蔡卞为援谁知最后却免不了兄弟反目。如今想想倘若蔡卞在京替他谋划是否不会出现这样地情势
如果蔡卞在只怕他早就不在这个位子上了
蔡京将那封信随手搁在了桌子上突然起身走到了窗前一手将窗子往外推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着鼻间那一丝丝的泥土气息以及各色花卉的香气然后又重重吐了一口气。彼此是兄弟蔡卞想的是什么他很清楚。既然当初无法满足于枢密使那么想要宰相这个位子便是昭然若揭了。倘若留他在京那么总有一天蔡卞会像蔡攸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他踢下去。
仿佛是姓蔡的人都有这么一种血脉作怪天生就不愿意居于人下无论父子兄弟都是如此
沉吟良久。他缓步走到大门前让人把蔡平叫来。等蔡平来了之后他便问了几句外头景况细听之后眉头登时紧紧皱了起来。
他答应帮蔡攸想想办法但却不是这样愚蠢的办法。把赵鼎的奏折泄露出去固然能够让别人手忙脚乱一阵子可是对手不是那些迂腐不知变通的士大夫而是高俅那是一个根本不按照常理出牌地人有的时候能够对你客气得无以复加有的时候却会狠狠捅你一刀。现在对方捅他的刀子早已经扎了下来难道还能寄希望于用这种舆论逼其收手
真真是愚蠢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眯上眼睛沉思了一会随后转头问道朝廷对于这件事是怎么处置的
明里动作不大但小人去打探过暗地里开封府把那些书局的老板都叫过去问话了而殿帅府最近的动作也很大已经有好些人被抓听说罪名一个个都是里通外国。自打蔡京致仕之后蔡平就一直都是心惊肉跳唯恐这最大的靠山一倒台他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因此自然格外卖力。相爷如今这情势诡异得紧您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蔡京摆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古井无波:你继续去打探消息有什么变故立刻来报。对了让夫人过来一趟。
自打蔡京致仕蔡夫人吕氏渐渐明白了局势地严重往日偏向于长子地那颗心完完全全凉透了。那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因此她无论如何都没法想象蔡攸为了上位居然会对蔡京下手。正因为如此即使是那一回蔡攸的妻子宋氏上门苦苦哀求她也不敢轻易松口她如今已经年老色衰唯恐蔡京一时气急败坏干出什么过头地事因此不敢再让丈夫有什么想头。
此时她坐在丈夫对面心中颇有些忐忑不安。她也是大家出身虽说不见得精通诗书但文墨道理还是懂的大厦将倾的后果是什么她比谁都明白。这些年因为蔡京的权倾朝堂她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倘若丈夫真的完完全全倒了那么夫贵妻荣夫贱妻辱她的下场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夫人你明日进宫一趟。
这句突兀的话让吕氏心中奇怪大宋外命妇之中她乃是最高一等的国夫人地位尊崇往日也是常常入宫的。只是比起高家那几位和郑贵妃王贵妃以及其他妃嫔的交情而言她这个年龄实在不可能和那些女人太过热络真正算下来她大概也就是和圣瑞宫孟后交情更深一点而已。圣瑞宫孟后尽管还不到四十岁但历经磨难之后心境自然是不可能和那些青春正好地嫔妃相比。
相公的意思是bsp;去见见圣瑞宫孟后然后设法提一下当年旧事。
蔡京知道这条路不见得能走通但是这种时候他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赌博的心理完全占据了上风。对于君王来说制衡永远都是不可或缺的他蔡京去位放眼朝中资历够得上尚书左仆射之职的人屈指可数倘若高俅一人独相那么必定会激起无穷无尽的波澜。而挑起孟后当年旧恨让其在天子面前适时挑起一把大火自然成了最好的选择。
当年旧事吕氏低声重复了一遍脸色当即就变了。谁都知道孟后乃是当初宣仁高太后为哲宗挑选的皇后然而在宣仁高太后去世之后哲宗再行新政的同时也把看不顺眼地孟后一同废了之后便立了刘珂为皇后。尽管孟后性子沉静但只要不是真正的木头人对于这种刻骨铭心的事想必也是耿耿于怀的。一旦挑起那么日后即使蔡京上位也必定会深受其害。
因为当初曾布虽说是第一个上书的人但章惇和蔡卞同样也是上书请求废后的人之一。曾布的背后是高俅的建议章惇蔡卞的背后何尝就没有蔡京
相爷只怕我真的去说了到时候会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蔡京转头看着吕氏渐渐露出了一丝狠戾的笑容:夫人现如今若是不做将来你就是想做只怕也未必能够成功。你别以为蕊儿是高伯章的弟妇他就会放我一马昔日司马相公就是因为尚存妇人之仁宣仁高太后就是因为还不够狠方才会被我们最终翻盘否则你以为我还有如今的机会么
吕氏被蔡京这种阴森森的语气说得心中狂跳然而夫妇本就是一体蔡京历来都没有算错过她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良久她只能从齿间勉强迸出了一句话:相公既然这么说我就去试试好了。只希望相公翌日重回中枢能够放攸儿一条活路。
吕氏前脚一走蔡京便突然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声中分明带着几分悲凉。妻子的无条件信任固然很好但是这也同样意味着他在家里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自从蔡絛愚蠢到去寻求高俅的帮助以后他就完全对这个儿子死了心如今看来能够承袭自己的惟有那么一个逆子试问他又如何可能去斩尽杀绝
虎毒不食子但他不是真的仁慈到那个地步而是因为扼杀了蔡攸他便是生前权势滔天死后也只能家业败落与其如此还不如保住蔡攸。更何况现如今保住蔡攸同样就是保住自己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可是谋事在人终究还得成事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