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苏定下去京府的日子是小年之后, 时间尚算富裕, 楚娆自己回过一趟娘家。
她虽不懂局势, 但林湛说的话,她自然是信的。奈何楚龄山为人一等一的固执, 就是不肯离开扬州和他们一道上京。
楚娆没办法,只能按着表哥的法子,到时候再找府衙的熟人看顾。
楚绥收到妹妹的信笺时,正好刚下了论策堂课。
信中内容无非是她即将要去京府, 让哥哥有空就归家看看爹娘之类, 这件事林湛与他说过,他没什么意见。
“啧啧, 女子外向,也不说主动邀我去京府瞧看瞧看。”楚绥话是如此,脸上还是颇为自得,反正他还没去京府玩儿过, 下次等书院休沐了抽空去看看她也行。
坐在楚绥斜对过的李尔顺见状, 憨笑着靠近, “楚兄, 这是收到咱妹妹的回信啦。”
他虽蠢笨,但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楚绥每月收信无数, 但如果是他的妹妹,那表情绝对大不相同。
楚绥闻言瞟了他一眼,拿起扇柄将凑过来的李尔顺推离半尺, 皱眉道:“什么咱妹妹,是我的妹妹,你认自己家的亲去。”
“是,楚兄说的是!”李尔顺忙点头称是。
自从上次在廊道上,他被楚绥那周身的气势吓了一通,李尔顺回家细思之后,内心竟对楚绥生出一股子油然而生的佩服之情,男人不就该这样么!
从此,他心里对这个楚绥是马首是瞻,以前觉得楚绥长的太过好看显得娘气,现在不了,这哪里是娘,分明是潘安再世!
李尔顺从兜里捏出两张票子,笑嘻嘻递到楚绥面前,“楚兄,兰芳园新来了一批花鸟,听说是从外邦引来的,还会唱歌,我定了个雅座,咱们要不今日下了堂去看看?”
兰芳园是柳州最大的花鸟兽类贩卖市场,从异族各地搜寻来的奇珍异草,飞禽走兽都能在那处观赏,所谓的雅座便是拍卖的名额。纨绔子弟们除了喜好女人的,去那处算是最大的消遣。
“不去。”楚绥靠着后座,挥开李尔顺的手,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
他有那个时辰,还不如睡一觉。
“楚哥,您最近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镇日埋头钻研。”李尔顺见他如此,忍不住问询,要不是偷问了墨宝。他还不知楚绥晚晚回去要看功课。
“你是不是想科举入仕啊?”
商户之子考科举不受限制,但他们这样的人打小懒散惯了,有几个能坐下来安份读书的。
送到这书院,也无非是被老爹逼急了,走过场做个样子,所以在这书院里,官家子弟和他们这群人分的可谓是泾渭分明。
楚绥闭着眼睛,慵懒道:“是又如何?”
“做官有什么舒服,提心吊胆,动不动人头落地,我看话本里都这么写。”
“你说的是做清官,我要做的是这乱世贪官,死不了。”楚绥双眸渐开,狭长凤眸露出的瞳色深暗,他玩乐了十多年,娆儿那事一过才发觉自己的混账来。
连个妹妹都护不过,还要祁苏那个外人相助,这滋味简直叫他不齿。
“.....”
李尔顺想不通也不再纠结此事,说完楚绥的,他自顾自地便开始说起自己的烦心事。
“楚哥,其实我最近有件烦心事,不知如何是好。”
楚绥平日里对这个自己硬找上门,天天缠着他的小弟非常头疼,但有时看李尔顺心思简单,怪可怜的,一直没说狠话赶跑他。
今日得了娆儿的信,他难得心情极好,于是大发慈悲道:“嗯,什么事。”
楚绥对他有回应,李尔顺异常珍惜,忙抖豆子似的说开来。
“你也知道,我喜欢王家小姐,缠了她许久只想娶她一个。不过,我爹最近想替我纳一个妾,说是来照顾我。”
“纳呗。”
“可我不想要啊!万一王小姐对我生嫌隙了怎么办。”李尔顺人长得不好,骨子里痴情的很,王家住他对门,他小时候就喜欢王家的小女儿王卿卿。
最初对楚绥不爽快,就是因王卿卿喜欢楚绥,现在李尔顺熟悉了,发现楚绥对女人虽都带着无意撩拨,却极难真正动心,于是他反倒放下心来。
“说起来那女子也怪可怜的,被她家父亲跟货物似的扔到了柳州来,本来还想送给我爹呢,我爹可都六十了。”
李尔顺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哦对了,那女子也是你们扬州的人,不知道楚哥认不认识。”
“哦?”楚绥挑了挑眉,“叫什么。”
“姓赵,名芙雁。”
***
书院外的官道,一架灰褐色的残旧马车正在疾驰,赵芙雁和婢女萤火两人相互挨着坐在后座厢椅上。
赵瑞格今日将她从家中赶出,送上书院见李家少爷一面,只要李家少爷看的中,她就会被留在柳州,等着他们寻个日子将她从侧门抬进去。
赵芙雁自小都知道,她爹只当她活物件,所以这些年,她所做所求,不过是想要稍好一点的归宿,只是没想到,他竟连个年节都没让她好过。
素日里温柔淑女的秀美颜色,如今剩下不带一丝伪装的清淡。
“萤火,不要哭,没什么好哭的。”
“可是,小姐。”萤火抽噎着,泣道:“老爷他怎的这么狠心。”
“是我活该罢了。”
赵芙雁当初的确使了些手段,为的就是嫁进祁家二房,至于后来,且不说祁苏本就不愿娶她,单就大房她姑父做的事,她不可能再嫁进去。
她本来对祁苏也没什么情意,只不过,想嫁个不差的人而已。
可惜,名声坏了,如今还能嫁个年纪相仿的,不是老头,她都觉得老天待她算好。
赵芙雁拍拍萤火的背, “柳州首富之子的妾侍,不好么,我觉得很好。”
“奴婢觉得不好,小姐分明配的上更好的,就算普通人家的妻也比妾好啊。”
赵芙雁低头不语,萤火太天真了,外室的妾生下来的庶女,出生商贾,‘名声’在外,李家真的是很好的归宿了。
她没资格抱怨,反正在柳家还是赵家,有何区别呢。
这次出来行李带的不多,赵芙雁看了眼车内桌几下的包裹,还有,便是她袖口里揣着的小瓷碗。
她时常能想起楚绥,也说不上是不是喜欢,只觉得记起在祁家偏厅里,他最后看她那厌恶的眼神,好像怎么也抹不掉。
以后,大概是不会再见到了。
“赵小姐,到了,请下车。”车辕上的马夫阴阳怪气地喊了一声。
“嗯。”
赵芙雁和萤火相搀扶着下了马车,在往上走便是岳霖书院。
书院在半山腰处,台阶山道是早年朝廷拨款整修过的,很好走,但对于两个女子,爬的时候还是累的气喘吁吁。
厚厚的夹袄下,汗已然沾湿了亵衣,形容颇有些狼狈。
两炷香之后,主仆二人终于到了书院门口,赵芙雁抬头看了眼牌匾上的大字,嘴角扯起平日惯有的笑容,“萤火,我发髻珠钗还乱么。”
萤火伸手理完,“小姐,不乱了。”
“好,我们走。”
赵芙雁没有许多机会,李家少爷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免得以后嫁个更差的,还不如争取眼前这个。
这是她懂事之后,就明白的道理。
然而当她站在书院门口,见到李尔顺的时候,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看到了站在一旁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看着她的楚绥。
他一身佛头青刻丝白貂皮袄,俊眼修眉,轩昂出众,更衬得现在的她狼狈不堪。
“啊,赵姑娘,好巧。”楚绥笑着先开了口。
“嗯。”赵芙雁强敛住情绪,向两人福了福身。
李尔顺知道两人都是广陵城人氏,就算认识也不出奇。
他方才看了赵芙雁一眼,云鬓乌发,淡雅清新,的确如他爹说的是个美女子。
不过,当然是不如他的卿卿。
“赵姑娘,虽说你长得美,但我还是不会纳你为妾。”李尔顺认真地说道,他自己生的难看,对美女反而没什么执念,从小他花钱如流水的喜欢玩乐,但从不玩女人。
也因此,他爹才担心他有特殊癖好,急着给他寻个美人知味。
赵芙雁此时看着李尔顺,余光里满满是楚绥,她咬着牙,却是不得不讲,“我只求少爷给个容身之所,便是当不了妾,外室...也甘愿。”
这些话难堪至极,但她不说又能如何,再被退回去一次,她根本猜不到赵瑞格会寻一家怎样的人。
李尔顺第一次被女子如此‘表白’,面上犯难,“我人长得又丑,你盯着我干什么。”
“我觉得,李公子很好。”
“...”李尔顺不知如何是好,他侧头看向楚绥,才发现楚绥一直盯着赵家的小姐。
“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好,我就住在乌衣巷口的小院,希望李公子.....择日,来见。”
讲话说成如斯,仿若青楼酒坊的红尘女子,赵芙雁舌尖都在打颤,只因为那里有一个,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被看到窘迫的男人。
还不如最后那眼厌恶。
心下失神,赵芙雁转身时,手不小心一抖,袖袍里藏着的小瓷碗滚落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楚绥的脚边。
他皱眉拾起。
“这是...”
萤火立在一旁,惊讶地看向赵芙雁,小姐不是说扔了么,竟然还藏着。
“这是,我的东西。”
赵芙雁强自镇定地走上前,楚绥拿的不紧,她一取便取走了。
“萤火,我们走吧。”
赵芙雁背过头时,眼眶瞬间红起来。
以后,真的不要再见了,她,不想再见了。
***
李尔顺看着走远的背影,愁眉不展:“楚哥,你说我如何是好,我听我爹说,我不把她接进来,指不定她要被送到谁家呢,真是没想到啊,她竟然那么喜欢我。”
楚绥留在原地,两指轻捻,手上还带着瓷碗微冷的触感,“嗯。”
“嗯?”
“你可以先收了她,再送人。”
“送谁?”
楚绥抬头,“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以后应该是开放结局吧,不一定会在一起的,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