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芷默就站在几米之外。
日头升得挺高，光线透进窗框，映出空气中起起落落的浮尘，飘摇不定。
那两个人工人蹲坐在地方凝了一大团影子，屋子里的水泥抹了一半，灰的墙，红的砖，带着暗示性质的谣言，都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境况。
另外一个人随手碾灭了烟，同样笑得不怀好意：“哪个？老的那个？”
“想岔了吧？现在年轻人可比那些老黄瓜胆子大多了，是嫩的那个。”
“真的？”
“我骗你干啥？我不仅是亲眼看见……”那人拿手比了一下自己的一双眼睛，浑浊的眼白微微眯起，“还听别人说，有男人昨晚从人屋子里走出来！十有八九就是白天那个小伙子！”
“现在先上车后补票的不是挺多？一个个都奉子成婚，瞧你这大惊小怪的样？”
……
夏芷默没继续听下去，往另外一处地方走。
这些人都住在工地不远处的工棚。
而工棚和她住的酒店并不算近，是断断不可能看到林向楚从自己屋子里走出来的。
至多，凑巧可能见林向楚从酒店附近经过。
可仅凭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究竟登记入住的哪家酒店？
这里头，多半有人作了妖。
而可能性最大的……
夏芷默眸光闪了闪，走出老远，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了红中庭。
为了加快进度，整个工程搭建得差不多之后，就开始动工装修，这里的水泥是早先粉刷的，已经干透，有瓦匠在一刀刀地往墙上抹石灰。
空气里透着干涩的气味。
夏芷默穿着平底鞋，走路没多少动静，远远地，可以听到里头嗡嗡的议论声。
再近一些——
“人家那是正经恋爱关系，你们胡说什么呢？”
是关姐。
她的嗓门尖细偏高，即便是刻意压低过，在空荡荡的回音震荡下，也清晰明了。
夏芷默脚步顿了顿，那边的声音也跟着顿了顿，恢复成了低沉的议论，紧接着，便是哄堂大笑。
笑过了，关姐又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去的时候，人家男朋友虽然一直躲在洗手间，可出来的时候，衣服穿得可齐整了。”
“躲在洗手间？这是穿衣服呢！”
“老刘，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你们尽瞎猜，小夏可不是那样的人儿。”
语气和话语的内容，却截然相反。
夏芷默面色沉下去，却又生生克制住，敛着神情，往几人的方向走。
再绕一个弯——
关姐正站在几个瓦匠一旁，设计图纸被她卷在手中，挂着笑，同几个瓦匠谈笑风生。
她轻咳，几个人回头，原本还言笑晏晏，一瞬间表情都僵硬住。
有人打了声招呼，急急忙忙转身忙活开去。
“关姐，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她越走越近，对方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精彩。
从春风满面，到尴尬无措，再到镇定自若，最后，转成了上级对下级特有的假意亲和。
“和老刘好久没见了，瞎扯呢。黄中庭那边你看过了？”
“还没，看到一半图纸给风吹下楼了，想问问关姐你这里还有没有备份。”
“真不巧，我也就只带了那么一份，备用的都搁酒店了。你自己回去拿一下？反正也挺快。”
夏芷默点头：“那行，我先下楼找找再说。”
来之前，她是想套套关姐的话的。
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必要了。
她往楼下走，施工人员三五成堆，同她擦肩的不少都多看了她一眼，有些甚至明目张胆地打量她，视线贪婪地在她身上上下舔过。
夏芷默垂着视线，眉头一蹙再蹙，底楼电梯门开，正要出去，却险些与来人相撞。
迈出的步从旁边侧过去，门口对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微微一愣，无处落脚，随便踩着个东西，脚底却突然打了滑。
“欸——”
夏芷默下意识的尖叫，没跌倒，腰上忽然多了一双手，稳稳扶住了自己。
“一天不去医院你就不高兴是吧？”
林向楚今天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短袖T恤，藏蓝色纯棉料子裹住精壮的身体，十几二十度的天气，他似乎一点都不怕冷，掌心发着烫。
“外头东西堆太多，没看仔细。”
小姑娘显而易见的情绪不高，见到他，没了以往的神采飞扬的模样，眼尾耷拉着，像是受了委屈的宠物狗。
林向楚将人拉住。
“怎么了？”
“嗯？”
“你心情不好。”
夏芷默推开他的手，“没有，我挺好的。”
态度疏离，说不出的冷漠劲儿。
“你同事招惹你了？”
“没有。”自己的事情，她自己可以解决。夏芷默不打算仰仗别人太多，索性便不说。
林向楚眼窝骤然深下去，“说实话。”
这几个字同前头的不一样，多了不容抗拒的威严在里头，夏芷默一下子沉默下来。
有施工人员推着推车走过来，将散落在地上的物料一包包搬上车，最后往两人身后一站，“麻烦让让，我们送东西上楼，上头等着用。”
林向楚带着夏芷默往外，那几人往里。
电梯门将阖未阖，左边的人忽然往另外几人身边凑了凑，说：“就是她。”
就是谁？夏芷默？
林向楚眸光往缝隙里掠去，最后几厘米中，看到几张肆无忌惮又年轻的脸，视线落在夏芷默身上，暧-昧又龌龊。
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林向楚：“有人胡说八道？”
夏芷默看着不远处飞扬的尘土，目光没什么焦距，嘴角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置若罔闻。
“说话。”这次的语气重了不少。
小姑娘终于回了神，话语里却依旧没什么好气：“这事儿你别管，我自己能解决。”
林向楚被她青涩的莽撞逗笑，一瞬间想到酒吧那一夜。
她喝醉后也是这幅模样，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固执的要命。
他问：“你想怎么解决？”
夏芷默噎了一阵，最后跺脚：“反正你先别插手。实在不行，我再麻烦你。”
社会学这门课，她总要学会，不能永远躲在他人的庇护里。
静了一阵子，电梯也下来了。
林向楚摁下摁键，留下一句“好”，走了。
夏芷默长长出了口气，出了工地，缓步回宾馆。
谣言既然开始疯传，要制止就不是易事。
她其实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将整件事情连根拔起？
前者容易，后者……
夏芷默咬着下唇，烦躁异常。
-
施工大楼内。
林向楚电梯只坐到了二楼就下来，在整个建筑内一点点转悠。
刚刚那几个人中，他只记住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在这幢占地面积颇广的楼宇内找起来，难免困难重重。
二楼，三楼……
林向楚一直扫到顶楼，时间耗去一个多小时，却一无所获。
对方很有可能忙活完了自己的事情就已经离开了。
眉头蹙起，他沉吟，片刻之后，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过去。
林浩楠正在工地边缘抽烟，手机声音响起没几声就被接了起来。
林向楚含着三分笑：“二哥，我找你有点事情。”
“是关于那个姓夏的小姑娘？”
“是。”
林浩楠笑了两声，夹着的烟一甩，落在地上，火星子随即被他碾灭，“昨天瞧你就挺护着人的，当时没问，后来一忙倒也忘了这茬。谈恋爱了？”
“什么都瞒不过二哥。”林向楚同人碎扯了两句，很快点到了正题，“我今天来的时候听到一点风声。想找个人问问。”
“这些人常年吃不到肉，你家小姑娘长得漂亮，大概是把人馋到了，我今儿过来，倒也听到些什么。行，找个人问问，我给你逮个人，你自己问还是我帮你问？”
林浩楠答应得痛快，林向楚倒是迟疑了一瞬。
他本以为这事情只是小范围的传。
现在听二哥的意思，是已经谣言满天飞了。
面色沉下去，林向楚点头，一边已经快速往外走，“麻烦二哥帮我找个人，我自己问。你现在在哪儿？我这就过来。”
……
林浩楠办事效率极高，挂了电话，往人堆不远处靠近了些。
工人刚刚好在说夏芷默的事情，没察觉和防备，就被他将内容听了个一清二楚。
“我刚刚看到那个妞儿出去了。”
“那个小仙女儿？”
“小仙女儿？指不定也就是个可以讲价的。”
“讲价？这么细皮嫩肉的，这价儿估计可就高咯。”
……
林浩楠神色未变，给林向楚拨了个电话，等人来了，往旁边一指，“这几个小子也在说呢。这事儿真要制止还真不容易，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你想好怎么办没？”
林向楚目光往旁边扫过去，眸光沉如水，“我先不办。”
两个人从小接触的少，可到底是兄弟手足，林浩楠对林向楚多少是了解一点的。
这个弟弟目的明确，手段扼要，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可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告诉自己，“不办”？
林浩楠愣住了，“不办？小姑娘被人指指点点，你能乐意？”
“她特意关照我，叫我别插手。”林向楚耸肩，姿态漫不经心，舔唇，语气却蓦地冷了几分，“所以我先只问问源头。到时候……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