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22章 珠帘几重(十七)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寄柔走回院子里,废话不提,只叫望儿收拾行李,谁知道进门一看,望儿跟早有预料似的,提前已经将几个箱笼都理好了,脚下堆着一个青布包袱,正坐立不安地等着。寄柔苦到极点,反而笑起来,说道:“莫非你连出府的马车都叫人备好了?”

望儿垂下头,过一阵,把脑袋点一点。

寄柔摇一摇头,来到罗夫人处,同她也告了辞,只说要去山上住两天。罗夫人这时候的心里,真是喜也不是,悲也不是,暗暗地希望寄柔同承钰退了亲,跟了良王,又怕良王不认账,落个两头空。满腹的心事,哪里顾得上去看寄柔的神情是否有异。只叮嘱她早去早回,就送客出门了。

这时候,望儿早领着几个仆妇,手脚利落地把寄柔的行李送上马车了。寄柔空落落的一个人,在轩敞的室内久坐着,目光游移间,看见承钰的那一只玉笛,还在案头摆着,篾箩里还有几只她替他才做好的压金刺绣的荷包。寄柔把荷包拿起来,慢慢把线都拆了,里头填的朱砂雄黄,散落了一案,四溢的香气,逼得两只眼眶又胀又热。

“姑娘。”望儿又走进来,本意是要催促寄柔离府的,然而一看她那个伤心落魄的样子,禁不住也鼻子酸了,于是说道:“我先头没告诉你……三爷晌午就来了,说在园子里那个莲池边等你……也不知道他这会还在不在。”

寄柔拿起玉笛,一路走到莲池边上,远远地就看见承钰在石头上坐着,芳甸就在旁边守着,身子一低,似乎想挤在一个石头上坐着,忽的看见寄柔走来了,顿时僵住了,讪讪地往旁边一撤,叫道:“姑娘。”

“你去忙吧,”寄柔说道,“我和三爷说几句话。”

芳甸身子一扭,还有些不想走似的,过了片刻,承钰沉郁地叫了声“柔妹妹”,才把脸一转,却见芳甸还在,登时骂道:“还不快滚?”芳甸在府里许多年,从来没见过承钰脸色这样难看的,便咬着嘴唇跑开了。承钰余怒未消,指了指身下的石头,说道:“柔妹妹,你过来坐。”见寄柔走了过来,正要落座,却忽然道:“慢着!”把自己垫着的那个狼皮褥子挪过来给了她,才没好气地说道:“坐吧。”

“三爷……”

“别叫我三爷,”承钰淡淡说道,“显得太生分了。你要是不愿意像原来那样叫我三哥,就叫名字吧。”

寄柔听他的语气,虽然生气,还不至于痛苦。因此也笑了,心想:承钰的心,向来是最宽的,否则怎能这样潇洒自在地过这二十年?估计退亲这事,在他那里,也就得过且过了。相比之下,倒显得自己泥足深陷了。遂故作轻松地笑道:“我见芳甸刚才在你耳边嘀嘀咕咕的,想是又抓住了我什么把柄,要来跟你告密了?”

她这句话,本是玩笑,谁知承钰听了,竟然神情凝重地把头一点,说道:“这个丫头果然很有几分心眼——她不知道怎么的,打听到了当初在湖里打捞你的艄公,许了不少好处,艄公才跟她说:他不是在水里救得你,而是把你从一艘画舫上接到岸上去的,因画舫的主人许了重金,所以才扯了谎——”他沉思着,忽然讽刺地一笑,“想必他也不知道画舫的主人是位王爷,否则,就是换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说实话吧。”

寄柔无言以对,只好说道:“这个丫头三爷以后好好待她,她对你可是情根深种呢。”

承钰嘴一撇,“我若不是这徐府的三爷,还能有人对我情根深种吗?”

“有的。”

承钰听了,沉默许久,终于把脸转过来了。那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里,丝毫笑意也没有了,眼角耷拉着,嘴唇干得起皮。背后湖水清波,鸳鸯成对,这穿了一袭云白软绸阔袖的长衫,真个衣阙飘飘,恍若神仙。世上有几人如他一般,生来就不知烦恼?也唯有如此,才生成这一颗珍贵的赤子之心吧?寄柔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三爷,是我对不住你。”

“你是对不住我,”承钰极力压制住怒火,很快地说道:“我第一次问你认不认识虞韶,你说不认识;第二次你被良王挟持到他的画舫上去,你依旧不说实话;第三回……”他脸一抽,难以启齿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自己乱走,是被逼去了清藻堂。你还是装作没事。寄柔,这前后三回,但凡你有一回相信我,把实情告诉我,也不至于被娘知道,气得要退亲了。”

寄柔怔了一回,声音飘忽地像立即要随风而去了,“三爷,你不知道我心里的苦。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宁愿自己也不记得。”她说完,把玉笛往承钰脚边一放,就要走了。

走了两步,听见承钰还不甘心地在身后说道:“你先在山里住两天,等老太太和娘气都消了,我去接你。”

寄柔立住身子,头也不回地说了声“好”,就穿过后园那一片花海,带着满身被风吹落的残瓣,香气氤氲地出了徐府。

走到角门外头的巷子上,有一个陌生的车夫在车辕上坐着,擎了鞭子,在空中一下一下地抽着,十分焦躁的样子。望儿也在车边张望,看见寄柔,便是一喜,扶着她上了车,车门才一开,和里头的人四目一对,寄柔握着布帘子的手,逐渐收紧了,却一言不发,进去坐下。冷淡地说道:“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是谁?”虞韶神情自若,但是那双星眸,分明是闪着灼灼亮光的。“你再不出来,我只好直接杀进徐府里去抢人了。”

听到“抢人”这个词,寄柔就很不舒服地把嘴唇一抿,隔了一会,才说道:“急什么?难道你主子快要死了?”

虞韶若有还无地哼了一声,对车夫说道:“走吧。”

两匹良驹扬蹄飞奔起来,寄柔身子被晃得东倒西歪,心里又酸楚,禁不住把怀中那个包袱抱紧了,那一尊墨玉观音,贴在她的胸前,坚硬而冰凉,寄柔心里想道:娘,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忽听身后一阵呼喝声,又有兵刃撞击的“铿锵”直响,寄柔心绪一乱,忙在车窗上探出头去看,见不知从哪里奔出来几千几百的兵士,将徐府前后团团围了,有一个带刀的将领,“哐”的一脚将正门踢开,就气势汹汹地进去了。

寄柔失声惊叫道:“怎么回事?”

“石卿让起兵造反了。”虞韶说道,“徐承萱勾结石卿让,协助愍王西窜,昨夜愍王在龙光门外被羽林卫击杀。”虞韶说完,看着寄柔,认真地问道:“皇上急诏,今天徐府就要抄家了,一旦定了谋逆大罪,男为奴,女为妓,你说,我能不杀进府里去抢人吗?”

“承钰!”寄柔尖叫了一声,就要冲下车去,虞韶出手如电,立即将她的胳膊拽住了,他那一双习惯拉弓射箭的手,力大无比,像一对钳子,将她制得动弹不得。寄柔拼了命的挣扎,虞韶怕她跌下车,索性把她两只胳膊往腋下一夹,两条腿一按,八爪鱼似的死死抱住了。寄柔力气一泄,眼泪夺眶而出,一直顺着虞韶的脖子,流进他的衣领里去。他浑身一个颤栗,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劈头骂道:“别哭了!公子捞你一个出来,已经够难了!现在抓捕愍王余党的人满大街都是,你想喊得人尽皆知吗?”

顿了一顿,见她不闹腾了,虞韶松口气,依依不舍地把人放开,脸颊红红地冲着另外一边,心摇神驰的。过了一会,忍不住转过头来,见寄柔捂着嘴,无声地哽咽,颤抖地好像风中落叶。他试探着把袖子递了上去,见她不理会,便自作主张,替她轻轻擦了一擦,柔声安慰道:“别哭啦,徐家有什么好的?等你去了燕京……”说到这里,忽然睫毛一抖,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这一驾马车,走街串巷,追风逐日似的,转眼到了驿站后门口,陆宗沅立在那匹夜照白旁边,手里拎着辔头,一下一下地在掌心里敲着。见着虞韶从马车里跳下来,他莞尔道:“我以为你真杀进徐家去了。”

虞韶忽然有一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含混答应了一声,问道:“咱们现在就走吗?”

“走吧。”陆宗沅翻身上马,“现在羽林军全都去抓捕愍王余党了,城门守将不多,咱们驻扎在城外的五百精兵足以应付了。”

虞韶称是,把车夫轰开,自己跳上车辕,正要甩鞭,陆宗沅说道“不用”,驱马到了车前,对着车里的寄柔一伸手,寄柔哭了这半晌,眼皮都肿了,抬头时,刺目的阳光照得她眼睛一眯,神情亦是迷迷离离的。陆宗沅嘴角一弯,笑道:“更像小狐狸了。”不由分说,两手将她凌空一托,就从车上到了马上。然后将她放在身前,腰身一揽,回过头来对虞韶说道:“马车太慢,你也解一匹马下来。”

虞韶回过神来,解下一匹马,也翻身而上。三人两骑,一前一后地往城外疾驰而去。

自良王离开庆王府,又折往驿站,早有盯梢的人急报各个城门守将。因昨夜里愍王才被绞杀在龙光门,城头守卫愈发森严了,冷冽的锋刃在正午白花花的日头下,幽光闪烁,寒意侵人。又有数名兵丁,自旁边的秦淮河里汲了水来,冲洗着地上残余的斑斑血迹。

虞韶一马当先,奔到城门下,猛地一掣马缰,慢慢趋上前去。早有守兵擎了缨枪,上来喊话。虞韶勒住马缰,回头示意停在两三丈外的陆宗沅,“王爷要出城,速开城门。”

“见过王爷!”城头守将早疾奔而来,远远就见了礼,堆起满脸笑容道:“王爷出城有何贵干?”

陆宗沅慢悠悠吐出几个字:“赏春踏青。”

“王爷恕罪。”那守将赔笑道,“上头有令,王爷出城,须得有圣上亲笔御旨。您也知道,最近城里不大太平,王爷要出城赏春,还是请宫里拨一队羽林卫护驾为好。”

陆宗沅想了一想,宽宏大量说道:“既如此,就不为难你了。”

那守将千恩万谢地,看着陆宗沅对虞韶点了点头,两人策马徐徐后退,退出丈余,虞韶正对着城门大开的方向,将手指在嘴里打个呼哨。电光石火间,一阵乱箭如雨点般落了下来。多名守兵应声倒地,惨嚎不已,街上的百姓如海浪般一*地倒退,奔走逃散。“良王闯城门了!”剩余的守卫发出一阵山呼,一边鸣鼓示警,冲去关闭城门,虞韶一条乌鞭,凌空一甩,血花四溅,城外的良王亲卫早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将城门口的残兵杀得落花流水。陆宗沅哈哈大笑,对虞韶说声“走”,便一振马缰,踩着满地的残臂断肢,往城外扬鞭而去。

这五百亲卫,在城外驻扎数月,早养得兵强马壮,浑身精力无处发泄。一路烟尘滚滚,不舍昼夜地狂奔了八百余里,及至过了黄河,羽林卫再鞭长莫及了,才停了下来,就地扎营过夜。

可怜寄柔一个柔弱女子,在马上颠簸了几个昼夜,两腿间磨得稀烂,都自己咬着牙上了药,然后便往地上那张熊皮褥子上一躺,睡死过去。睡到半夜,只觉身下又冷又硬,硌得骨头都酸了,这时想起徐府众人,连替他们痛心的余力都没有了。默默地躺了一时,把身子一翻,正见外头火光熊熊,两道人影,就投在帐子上,都是她已经极熟悉的,一个陆宗沅,一个虞韶了。

这两个人,兴许是快到自己的地界,说话也不甚忌讳了。虞韶说道:“离这里百里处,就有萧泽麾下的部众,这会朝廷八百里加急的诏令估计早在萧泽手里了。”

“咱们已经扎营半天了,萧泽要是有意奉旨来抓我,早就来了。”陆宗沅毫不担心地笑道,“看来他也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个大人情,日后还有得还呢。”

“石卿让一起兵,萧将军的人也得开拔去西南了。不知道他这回和石卿让谁胜谁负。”虞韶提起萧泽的语气,难免的多了几分敬重。

“愍王已死,帝祚断绝,石卿让这回起兵,只能是师出无名了。名不正,则言不顺,拖不了多久。”陆宗沅沉吟着,忽然语气变得不快,“那个姓何的女人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别云那里,也没能从徐承萱夫妇嘴里掏出信来,只怕这个女人也早逃出金陵了。”

虞韶耳尖,说完这一句,忽然听见帐子里窸窣轻响,立时把嘴巴闭紧了。回头一看,见寄柔裹着一袭披风,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火光映得分明,她那一张脸刷白,嘴唇惨淡无色,真是憔悴到了极点。虞韶看了几眼,把睫毛一垂,听见陆宗沅说道:“过来坐吧。”余光便看见寄柔的裙裾,在自己身侧散落开来了。他不由得身上一阵绷紧了,好似那一道泪痕,从胸膛上,一直滑了下去,所到之处,无不酥麻。

“公子。”他突然立起身来,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去睡了。”

“去吧。”陆宗沅说道,等虞韶走开了,才用温和的语调对寄柔道:“睡不着?”他这种的温和,已经俨然和对虞韶、赵瑟等人说话时的语气一般无二了。寄柔听在耳里,心里想道:难道对他而言,我这会已经算是“自己人”了?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反感。她摇一摇头,问道:“那个姓何的女人……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还没有猜出来吗?”陆宗沅笑了,见寄柔满脸的迷惑,便坦率说道:“愍王被朝廷挟制,至今无后,所以徐承萱把自己的妻妹献给了愍王。不过愍王睡了她几晚后,就把她送出府了——我当时倒也不曾留意,后来想起来,兴许是她已经有孕了,所以愍王想要暗度陈仓,把她提前送去石卿让地盘上。只可惜愍王自己连金陵城都没有逃出去,就提前见阎王了。”

寄柔记起何念秀当初离开徐府时决绝的姿态,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打着那么一个主意……既然连陆宗沅也没找到她的下落,兴许她已经投奔石卿让了。怀着愍王的遗孤,也不知道她以后的路,是福是祸?可这不就是何念秀想要的吗?寄柔脸上浮起一丝微妙的笑容,喃喃道:“原来如此。”

这一夜,兴许都是累极了,陆宗沅并没有来骚扰她,分别在各自的帐子里歇息了。翌日一早,陆宗沅自己穿戴了,才一出帐子,看见虞韶笔直地立在外头,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连浓长的睫毛上都染着一团雾气,身上更是被夜露打得干一团,湿一团了。唯有目光,如同以往那般清澈坚定。

陆宗沅眸子一眯,问道:“你又怎么了?”

“没怎么,”虞韶说道,“我想去萧将军帐下投军。”

“你上回不是说不愿意去?”

“我……改主意了。”虞韶把背一挺,那个神情,仿佛是说:陆宗沅要是不答应,他就在他帐子外头成年累月地守下去。

他这个倔强的脾气,陆宗沅是看了十几年,早了如指掌了。况且虞韶去投军,算是好事。于是很干脆地答应了,“你跟我进来,我写一封信给萧泽。既然是我良王府的人,再不济也得从校尉做起,总不能去当火头军吧?”

他说完,叫人拿了笔墨纸砚,在小几前盘膝而坐,提起笔来。虞韶在背后站了一阵,心绪千回百转,也顾不得去看陆宗沅信上都写了什么,便静悄悄地退了出来,一直走到寄柔的帐子外头,要去掀起帘子,手伸了出去,又缩回来。顿了一顿,隔着帐子对里头轻声说道:“我要走了。”

等了片刻,不见回音。他犹不甘心,说道:“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耽误。”

仍是不听丝毫人声。虞韶满腔的热血,如遇到冰雪,骤然冷了。心里一酸,便一跺脚,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帐内只有寄柔一个,陈设十分简陋,因此一眼将所有尽收眼底。却见寄柔面前摆着一个小案,案上放着一尊漆黑如墨的观音像,端庄静穆,慈祥悲悯,举兰花指,垂眼俯视着滚滚红尘,亟亟凡人。寄柔对着观音深深拜了三拜,双手合十,嘴唇翕动着,也不知道念了句什么。

虞韶狐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拜菩萨呀,你没看见吗?”寄柔头也不回地说道,“今天是我爹娘的忌日。”

“你刚才在菩萨跟前许愿了?许的什么愿呢?”

虞韶双脚仿佛粘在了地上,只想绞尽脑汁和她多说几句话,好把离开的那一刻推迟,多一刻也好,好让他把那道甜美柔润的声音,随便说的一句“保重”、“再会”甚而是一个“哦”字都可以,让他镌刻在脑海里,在以后的日子里随之入梦。

可让他失望的是,寄柔只是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盖世双谐玄尘道途你老婆掉了信息全知者终末忍界绝对一番五胡之血时代奸夫是皇帝反叛的大魔王我只有两千五百岁
相邻小说
股民老钱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穿了三次王者我主宰爱情公寓我的大力不可能这么可爱爱情公寓之伟大CP后传从清末开始的诸天财神大佬全能驭兽师重生之死亡笔记死亡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