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普刚到宫门口,就碰见老搭档沈义伦,自然免不了招呼一声。沈义伦一看赵普那袖口里面鼓囊囊的,就知道这小子又憋着坏呢,没啥好事,今天这朝会,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沈义伦那神情,赵普看得一清二楚,没法子,他比不得人家啊,自己就这么点水平,全靠揣摩上意了。话说这沈义伦也确实厉害,将户部打理的井井有条,每次有事,总归能搞到足够的钱粮,他赵普要是有这份本事,何苦需要去背黑锅来得圣宠。
除了沈义伦,一路上就没几个跟赵普打招呼的,小官品级够不着同行,品级够得又不屑于跟他同行。反倒是沈义伦,同样是跟着赵匡胤出身,在百官中却吃得开,毕竟大家都有跟户部打交道的时候,而且户部掌管银钱,得罪了日子不好过。
今日是小朝会,人并不多,最前面的是三位宰相加上赵光义。皇帝赵光义不仅是开封府尹,还有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也算半个宰相,站在第一排无可厚非。
第二排就轮到赵普跟沈义伦等六部主官了,恰巧赵普就站在赵光义的后面,赵普忍不住捏捏袖口,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昨日,朕刚刚接到南楚周保全派人送来的奏折,言衡州刺史张文表已反,请求我大宋派兵救援,这事大家都议一议。”虽然南楚不大,可那也是战争,总要在朝会走个过场的,万一有麻烦,大家一起扛。
“敢问陛下,这楚地周行逢如何了?”赵光义尚且不知道周行逢身死的消息,这周保全是谁他都不知道,议个屁啊。左右看了一眼,都跟自己一样,一脸懵逼,显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惜他背后没长眼睛,赵普的神情明确表示,他知道这事。
“病死了,两个多月前的事情,靖安司是干什么吃的,是不是太过懈怠了些?”赵匡胤有些不满,一地割据势力的大佬挂了,这种事情都不知道,还要等人家奏折到了才行,这叫什么事情。而且人家有个儿子叫周保全,这事总得打探清楚吧,这倒好,一问三不知,还得自己告诉他。
“陛下,靖安司经费有限,人手裁撤了不少,臣也是难为无米之炊啊。”赵光义深感惭愧,但是这个锅得甩出去,兄弟俩一路货色,绝不自己背锅,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陛下,禁军那边开销极大,其余地方就难免缩减了一些。”沈义伦总算体会到赵普的委屈了,这叫什么事情,又不是我克扣你的费用,钱不够花,大家都同比例缩减,不然去哪弄银子。再说这靖安司的费用,减少的并不多,你至于连楚地的消息一无所知嘛。
“此事再议,靖安司作为我禁军耳目,必须得发挥该有的效用,下不为例。”赵匡胤颇为无奈,这禁军开销大,他是知道的,就是为了准备吞并周边割据势力。如今机会来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先放一放。
“谢陛下宽宏大量,臣必尽心竭力。”沈义伦松口气,这事过去了,眼带怨恨看了眼赵光义,忒不是东西。
至于三个柴荣留下的托孤宰相,犹如泥塑一般,只要赵匡胤不点名,他们是绝对不开
口的。
“南楚那边事情很急,哪位爱卿给说一说,咱们该怎么办哪?”赵匡胤颇为无奈,这满朝上下,怎么就没个聪明又有眼力的,幸好昨天跟赵普通过气了,不然就冷场了。
“陛下,臣弟以为,当立刻着手准备,早日救楚地百姓于水火。”赵光义抢着说道,他把靖安司缩在大宋境内,为的就是这一天,这京师留守的位置,正在向他招手。
“不错,朕以为,该当出兵才是,如今入冬,不方便行军,可以先作准备。来年道路可以通行时,立刻发兵,征讨张文表。但是这讨逆的统帅,还得再议一议。”赵匡胤点点头,这简直就是瞌睡了送来枕头,肯定不能放过的。
赵光义一愣,不是应该御驾亲征嘛,怎么还要议一议统帅?自己这个哥哥,他很清楚啊,一向自诩能打,又爱出风头,怎么突然变了性子了。
“陛下,臣赵普有本上奏,此战臣推举山南东道节度使慕容延钊为帅,讨伐张文表,平定楚地。”正在思考的赵普,突然感觉自己被盯上了,抬头一看,果然是赵匡胤在盯着自己,明显到了该他上场的时候了。况且赵普作为枢密使,这事本就是他的权责范围内的,提些建议也是应有的事。
“赵爱卿所言甚是,慕容延钊统兵有方,战功赫赫。此番楚地平叛,确实由他统帅最合适,这都监的人选,枢密院可有提议?”赵匡胤觉得吧,慕容延钊还是得再限制一下, 派个不大合得来的作为都监,也好平衡一下。
“宣徽南院使兼枢密副使李处耘李大人,可以为都监。”赵普愣了一下,昨天没说这茬啊。抬头看了一眼赵匡胤,瞬间秒懂,得选个地位差不多,跟慕容延钊合不来的去,他的副手李处耘,就很合适嘛。
“可以你个蛋。”站在后面的李处耘,在心底大骂,他跟慕容延钊向来合不来,若不是有赵匡胤压着,俩人早就干起来了。可惜他搞不过慕容延钊,始终矮了一头,因此,带了半辈子兵的人,现在混到文官体系去了。当了两年文官,还算有些成就了,没想到又要跟慕容延钊待在一起,莫名的恶心,这赵普真不是个东西,若不是自己顶头上司,恨不得削他一顿。
“嗯,赵爱卿所言不错,朕以为善。李爱卿,这征讨南楚的事情,就交给慕容大将军跟你了,不要让朕失望。”赵匡胤一副朕信得过你的姿态,对着李处耘说道。
“臣领旨!”李处耘没辙,这皇帝金口一开,断不容改,硬着头皮也要去,总比刀山火海强些。
如今这大殿之上,最郁闷的就是赵光义,自打知道赵匡胤不御驾亲征之后,就没心思听下去了,其他的都跟他没太大关系。一直等到赵匡胤下旨,将这事给定下来,他才回过神,一脸阴狠看着赵普,这里面有他的功劳。赵普正在给李处耘使眼色,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得维持一下同僚间的情谊,没看见赵光义的愤怒。
“陛下,臣还有本奏。”赵普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直接弄完,熬过去就算。
“赵爱卿请讲。”赵匡胤
投以赞许的目光,这赵普关键时候还是很好用的嘛。
“陛下,臣以为,欲救南楚百姓于水火,必要借道荆南,不妨效仿晋献公,行假途灭虢之事。如此一来,荆楚之地尽归我大宋,荆楚之民,也能在陛下的照拂下,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实乃百利无一害啊。南平高保勖,向来纵容部下,劫掠过往商旅,百姓苦不堪言。而且若是拿下荆楚之地,我大军将直抵川蜀门户......”赵普打开奏折,照本宣科,主要事情太复杂,三言两句说不清,若不是照着奏折念,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讲出什么来。
就在一众官员听得头晕脑胀之际,赵普总算讲完了,玛德,旁边的沈义伦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就一个假途灭虢的典故,给这小子引申出来这么多,真他娘的人才啊。
“赵爱卿所言,朕觉得有些道理,大家都再议一议。”赵匡胤对这事肯定事一百个赞成,但是这事肯定不地道,人家好心借道给你,你把人家给灭了。这事吧,就好比人家请你吃饭,你吃完将别人家给占了,肯定是违背圣人教诲的。赵普提出来的,肯定第一个背锅,但是他赵匡胤若是直接点头,那肯定也差不多。就让大家给议一议,一起背锅,这罪名就轻多了。再让史官用点春秋笔法,美化一二,这以后指不定还是美谈呢。
“陛下,此事有违圣人之道,还请慎重。”宰相范质思量一下,本不打算说话,可这事终究不地道,还是找个由头,师出有名才行。如此做法,必将失信于天下,为了一个小小南平,划不来。
“范相所言谬矣,南平之地,百姓苦高氏久矣,咱们是不忍见百姓受困于水火,施以援手罢了,这如何有违圣人之道?见死不救才是违背圣人之道。而且天下万民,苦战火久矣,若是能一战而定,才是最大程度保全百姓产业。”赵普摇摇头,这范质当真不识时务,这都什么时候了,等到拿下荆楚之地,这三位宰相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还不识趣一点。
“赵爱卿言之有理,范相也是老成谋国之言,但是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若是能够保全万民,维护社稷,咱们君臣丢些名声,这也是好事一桩。咱们往日里总说,为万民谋福祉,如今呐,算是到了紧要关头,总要有一些取舍的。”赵匡胤突然福临心至,为什么要害怕背恶名,只要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为了万民社稷,这才是真正的伟光正。
“陛下圣明,为了天下万民,我等该当如此。”沈义伦立马反应过来,一记马匹拍过去,整个户部的大小官员立马跟上,这事已经很明朗了,自然要跟皇帝站在一边。
“陛下圣明!”赵普目瞪口呆,自己的戏份居然被沈义伦抢了先,真是不厚道,带着兵部的一众官员行礼。
紧接着,大大小小官员,全部行礼,高唱赞歌,整个朝堂之上,一派祥和。就连三位宰相,也好像受到了感染,纷纷开始附和。赵匡胤见此,大为开怀,君臣同心,必将无往而不利。至于赵光义,也强制压下心底的失落,躲在人群中暗暗舔舐伤口,就算没有京师留守的位置,他也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