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楫和老洪一直帮着白曼彤搬家,弄到很晚。这么长时间,倒不是白曼彤的东西太多,实际上她只有一个行李箱而已。
白曼彤准备在上海开诊所的想法只有她自己心里有数,如果和南京的白家说起,必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所以她除了这些年自己的积蓄以外,只带了几件替换衣服。
就像委员长提倡的“新生活运动”,她也要在上海迎来自己的新生活。新的城市,新的环境,新的生活就要有新的衣服和发型。没错,她准备把诊所收拾妥当之外,让汪翻译陪着自己在上海买几套衣服换一个新发型。
上海,注定是她开始新生活的地方。
折腾了这么久,只不过是因为收拾诊所。老洪把别墅里的两个白俄娘姨都带过来洒扫,而且又叫巡捕去荐头那里找了三个帮佣,一起打扫诊所。
既然是诊所,原先的清洁程度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歇业了一段时间,灰尘这些自然是有的。而且作为医者,对于别人原先使用过的地方自然有着某种程度的不放心。
所以各种消毒处理,还有很多物品不齐,既然要搬到这里生活,必须的一些生活用品还是要置办的,于是老洪开车带着顾楫采买,而白曼彤因为不放心别人,一直在诊所里亲自动手消毒。
老洪到是想起来叫上汪素一起帮忙的,只是带着顾楫到了汪素的石库门那里,却半天敲不开门,家里没人也没有办法,只能两个大男人在商店里买些生活用品。
而汪素和汪兰吃完饭,顺着霞飞路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碰到顾楫和老洪两人拿着大包小包准备放到车里。
“咦,顾哥哥,洪叔叔。”
汪兰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两个。老洪转身过,看到姐妹两,顿时眼睛发亮,说道:“你们两个去哪里?刚才还去家里找你们了呢。”
“姐姐带我出来吃饭,买新衣服,后天我就要开学了。”
汪兰开心地说道。
“这么快?是后天吗?”
顾楫听到以后问着汪素。
“嗯,就是后天,礼拜一。”
汪素笑着说道,看来顾探长是太忙了,都忘记了。
“那我后天早上来接你们,一起送她去上学。”
顾楫想了想说道。
“那就太好了,谢谢顾哥哥……”
汪兰开心地笑着。
“你们找我干嘛?买那么多东西是什么?”
汪素问着他们,两个大男人都晚上了,在霞飞路上逛商店非常奇怪。
“白小姐的诊所定下来了,今天就搬过去了,需要添点东西,你来了正好……”
老洪可算是找到救兵了,赶紧把之前列的清单交给汪素,他们已经买好的已经划掉了勾,剩下的东西还有不少。
“这还不简单?霞飞路上都有,一家店里就买齐了。”
汪素接过单子一看,真是觉得没有比这还要简单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和顾探长抽颗烟,在这里等你……”
老洪从西装里摸出烟盒给顾楫也递了一支。
“那,那就辛苦汪翻译了,这钱你拿着。”
顾楫也乐得轻松,把购物的钱递给了汪素。汪素也没客气,接过钱就带着汪兰走进了隔壁一家商店。
其实买东西不难,主要是白曼彤毕竟是个女士,清单里列了不少化妆品和女心日用品,她自己大大咧咧觉得没什么,但是没考虑到两个男人去女性化妆品柜台购物的尴尬。
当天晚上有了汪素的加入,很快清单上的东西全部买齐。然后他们一起开车到了海格路上的诊所,汪素帮着在楼上布置,老洪去订了一家馆子,那家馆子做宵夜,而且正好是淮扬菜系,适合南京来的顾楫和白曼彤。
小汪兰也很能干,帮着姐姐铺床单挂窗帘,没一会,姐妹两把上面收拾的妥妥当当,等她们下楼时,下面也都弄的齐齐整整焕然一新,虽然空气里飘散着来苏水味道,但是这种味道莫名可以让来就诊的患者感到放心。
打发走了帮忙的帮佣和白俄娘姨,白曼彤才觉得肚子,随着肚子里传出“咕咕咕”的声音,她才尴尬的想起,自己不吃没关系,顾楫和老洪他们都还没吃饭。
“要换衣服就上楼去换,不换就直接走,馆子都定好了,乔迁之喜怎么也要热闹热闹。”
老洪大手一挥,赶不及催着要走,实在是饿坏了。等白曼彤上楼换了一套衣服下来以后,老洪先把大家送到饭馆,趁着点菜的功夫,回去把太太李冬禾也接了过来,顺路去老任的新家,把老任也叫来了。
老洪到是不介意老任把他的张春花带上,但是老任知道这个女人带不出去,拿不出手,是千万个不肯,于是就他一个人去了饭馆。
当天晚上几个人热热闹闹吃喝了一顿,气氛非常融洽。接着给白曼彤接风的由头,这个刚凝聚在一起的小团队,也算是第一次正式的饭馆里吃了一顿饭。之前的几次聚餐,居然都是在医院里。
说起来也是的,自从拉都路凶杀案案发,他们几个人去的最多的就是医院。先是阿廖沙受伤住院,然后是医院暗杀,没几天老洪就遭遇刺杀,顾楫正好赶上,差点当了替死鬼不说,还中了枪伤。
然后抓了北岛三郎,顾楫自己受伤住院,又去北站伤情再度加重,然后为了救汪素,被车子转到水里……
短短的时间里,他们几个人,包括老任在内,那次如果不是急中生智跳进“黄金船”里,性命恐也难保,虽然现在说出去是个笑话,大家也都当笑话听,其实当中的凶险程度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
而老洪几乎是被顾楫在枪口前拉了回来,如果不是顾楫开枪射中了那个日本杀手,老洪肯定是逃不掉那一次劫难。老洪自己知道,他自己在那一刻,都闭起眼睛放弃了,然后睁眼才看到顾探长负了伤。
而汪素就更不用说了,白俄在广慈医院行刺阿廖沙那一次,她就在病房里,最后关头是她开了枪,才救了自己和顾楫。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当时如果不是她果断射击,顾楫肯定就危险了,而且她自己和阿廖沙都会步入顾楫的后尘,一个活口都不会有。
最惊险的是在苏州运河边上,轿车被日本人的卡车撞到运河以后,她的腿被卡在里面出不来,也是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顾楫找到了一根撬棒,不然……
几个人开始在饭馆里还没怎么,随着几杯酒下肚,老洪和老任开始打开了话匣子,尤其是老任那张嘴,完全没有把门的,为了给自己吹嘘,他知道先要吹嘘别人,于是把这些事都说了出来。
再加上老洪在旁边补充,白曼彤才知道顾楫这段时间以来经历了那么多事。而汪兰也才知道自己的姐姐都经历了什么,饭桌上就在大家都在互相打趣的时候,却听到汪兰嘤嘤的小声哭了起来。
听到妹妹哭了,汪素赶紧安慰,一边给老任和老洪一个白眼,都怪他们多嘴。老洪倒好,对着汪兰说:“知道你姐姐不容易,以后就好好念书,等以后有出息了好好报答你姐姐。”
“千万别和你姐姐和姐夫一样,看到就够了……”
老洪说着就想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白曼彤和老任也都面色不好看起来。他们都疑惑着,“汪翻译这样的好姑娘,家里怎么出了个那么样的姐姐?”
顾楫一看气氛开始尴尬,赶紧打了个岔,和他们透露了个最新消息。“我可能马上要升职,还要办法骑士勋章给我……”
他原本不想说的,只不过现在气氛这样不说这个说其他的也吸引不了大家的注意。桌子上除了李冬禾大家都被这个话题吸引了过去,连汪兰都不哭了,好奇地看着她的顾哥哥。
而李冬禾则是原本就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吸食大烟的人差不多都这样,眼神涣散无神,坐在这里也是这种应酬没有办法。实际上老任和顾楫包括汪素都看出她有问题。
老任和顾楫是因为社会经验,大烟鬼很容易辨别出来,而汪素是家里就有一个何兆清,也是非常清楚,抽大烟人的习性。
老洪之所以把她带出来,也是不准备隐瞒了,李冬禾的烟瘾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下午他就偷偷问了白曼彤能不能帮助戒断毒瘾,白曼彤作为中医世家出身的江宁名医,自然有非常有效的戒断毒瘾的手段。
原本她就觉得老洪太太这样非常可惜,只不过这种事大家作为朋友,需要尊重别人的隐私,自己既然是无意中看到的,只能装作不知。
不过老洪既然主动开口问了,她当然非常愿意帮助顾楫的同事。并且打了包票,只要作为家属的老洪愿意配合,一个月里就可以彻底戒断。当然,以后需要注意,小心复吸,心瘾毕竟比烟瘾要可怕的多。
所以老洪才把李冬禾也叫了出来,既然有戒断的希望,他是无论如何也需要尝试的。并且白曼彤在南京主治就是哮喘,家里有非常有效的药方,可以说在她手里医治好的哮喘病人不计其数。
一边戒断烟瘾,一边正好把哮喘治了,杜绝后患,而且医生还是自己人,对老洪来说还有什么比这还要好的消息?
接下来几个人研究了一下顾楫可能提升的职位,想来想去如果是政治部里,再往上升职只能是袁督察的职位,而袁督察作为华人再往上升职已经不可能了。他的文化水平和法语基础,还有办案能力不可能再有往上升迁的通道。
最后大家想来想去,一会谁想出这个职务被大家否决,一会又想出那个又被大家否决。顾楫原本是无所谓的,他的目的就是转移话题,现在这样已经成功了。
明天是礼拜天,只不过巡捕房没休息。顾楫要求明天几个都去巡捕房集合,告诉他们医院那里的事情需要安排了。
老洪和汪素都知道,这是代表要解决阿廖沙和北岛三郎的问题了。
“他们的住处和身份准备好了吗?”
顾楫问着老任。老任连忙点头,表示都安排好了,明天就把证件带到巡捕房。
顾楫满意的点点头。
这里有家属,很多事不方便说,只能点到为止。这段饭最后以老任没有悬念的被老洪灌倒为止……老洪让他们现在饭馆里等他,自己开车把老任抱上车,送了回去。
那个厨娘张春花果然孔武有力,看到老任醉了,居然不顾有孕,坚持拒绝,不让老洪搭手,直接就把老任背回去了,还不忘谢谢老洪把他送回来。这倒是弄的老洪很尴尬,明明人就是被他灌醉的。
等他再次开回去,带上自己的太太和汪家两姐妹,先把汪素和她妹妹送回家,而白曼彤则由顾楫自己送回去了。
已经很晚了,月亮在头顶偏西一点,星星稀疏的几颗。顾楫和白曼彤走在路上,从刚才的热闹变成只有两个人,不禁都有点尴尬,于是就都沉默着。
海格路路边的一侧种着丁香树,丁香花好像要开了,路上只有他们两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花香沉甸甸的,突然涌进了鼻孔,上冲到脑门,顾楫从柏油路中央晃到边上,发现丁香花果然开了,很茂盛。
两人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了诊所门口,顾楫才和白曼彤道了晚安,看着她开门上了楼。然后楼上的电灯亮起,他才转身到路口检查晚班的巡警,叮嘱他们加强这里的戒备。
白曼彤上了楼以后则是叹了一口气,刚才想说些什么,又终于觉得还是不说的好。在窗户背后,她看着顾楫慢慢转身走到路口然后消失……
呆呆的站了一会,她才转过身,看着楼上的房间布置,仿佛世界一下子丰富了起来,跌跌绊绊满是东西,红木柚木的西式圆台,桌腿上生着爪子,爪子踏在圆球上,上面现在铺着暗绿色的桌布。
丝绒沙发,暗色丝绒上现出迷糊的玫瑰花和洋式云头,沙发扶手上搭着白累丝的小托子梳妆台上满是挖花的小托子不算,还系着一条绉褶粉红裙,连台灯与电话也穿着荷叶边的红纱裙子。
“啊,上海的小姐就是不一样,汪翻译把这里收拾的真好。”
白曼彤心里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