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路48号。
华夏民国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申城分部, 简称军统申城站。
中央军校一行二十余个学生已经住进来快半个月了,睡着集体宿舍、吃着食堂饭菜,工作除了处理繁琐的公文就是跟着行动队到处踩点, 鞋都磨烂了几双。
“真是够了, 拿我们过来就是做人型碎纸机的吗?”富光露露是个暴躁脾气, 一脚踢翻了旧文件堆, 半米高的文件倒地发出砰的一声, 刚撕碎的纸飞了一地。
铁门立刻就打开了,行动队的便衣伸出头来:
“吵什么!处理不完是想进刑讯室吗?”
富光露露:“我们是来做情报探子的,不是来做文员的!”
便衣讥笑她:“你当这还是学校呢?谁都宠着你们?完蛋玩意儿,连文件都不搞做你麻痹的间谍!蠢货!”
富光露露:“你——”
陈以南一把拦住她, 冲便衣赔笑:“对不住大哥, 我同学脾气爆, 您别介意。”
便衣翻个白眼,哐当关上门。
“你拦我干嘛?!我们又不是本宇宙人!”富光露露火冒三丈, 挣脱开来,手差点扇在陈以南脸上。
陈以南:“……”
“你这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是从哪儿来的?”
富光露露一愣, 脸色铁青。
陈以南看她一眼, “过个天王战就觉得自己了不得了?血都没见过的学生, 扔大街上一枪能打死三五个。”
富光被戳中了痛脚, 但陈以南此刻脸色极为恐怖, 是她从没见过的严肃, 她有火也不敢对着陈以南发:“可我们本来就不用搅混水,来申城站是做间谍体验战争, 方便答题的呀!”
陈以南笑了一声:“这就是战争,不,这是序幕, 星云高考很照顾我们了,没给投放在最悲惨的时候。”
富光哈一声:“你这是狡辩,做情报和文员毫不相干,你却强压说吃不了苦的人不配抱怨,这是两码事好吗。”
陈以南:“……”
情报和文员无关???
她翻个白眼,“你这半个月白混的吗?”
“两周来,过手的文件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了吧,这是多宝贵的内部信息,申城最近五年的谍战局势,你懂了吗?”
“去敌对势力踩点少说二十回了吧,申城路乱,给你丢十里外弄堂里,你能自己走回来吗?”
富光:“……”
陈以南将手中文件甩在她脸上,砸的她一懵,“你好好想想,战个天王而已,看把你给飘得!”
“——没了光脑我们狗屁不是。”
说完,她抱着整好的文件出了门。
门外,赵裕中科长正在听邢云堂汇报。
高大俊美的青年和脸色灰黄的科长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中年人眉宇阴郁,邢云堂不敢有丝毫懈怠。
赵裕中:“嗯,做的不错,明天去刺探租界,你随队吧。”
租界通常有油水可捞,邢云堂故作惊喜:“谢科长器重。”
躲在拐角的陈以南:“……”
小火汁演技不错嘛。
赵科长转身离开,邢云堂脸上的谄媚立刻消失了,冷得像戴了张白铁面具。
一回头,正好看到满脸调侃的陈以南。
邢云堂:“……”
陈以南掏出烟,很哥俩好地递给他:“一起去厕所吗?”
邢云堂:“……”
邢云堂:“???”
他还是一逗就上钩,一点没变。
陈以南小声笑起来,办公楼走廊里不敢大声喧哗,万一哪个首长心情不好认为你吵闹,拉出去就枪毙了。
“开玩笑的,出去放个风?”
邢云堂一点也不想接烟。
但陈以南堵着他的路不让走。
邢云堂:“你这人有没点脸皮?”
陈以南软硬不吃:“我不觉得刚拍赵科长马屁的你有脸说我。”
邢云堂:“……”
邢云堂瞬间想起了之前的事。
他也曾看不起陈以南当众谄媚贺荣涛来着。
莫非——?
……
天台阳光明媚,陈以南胳膊肘撑着栏杆,熟练地点上三炮台,深吸了一口。
邢云堂皱眉看着,“姑娘家吸什么烟?”
陈以南转头将烟圈吐在了他脸上。
邢云堂剧烈咳嗽起来。
陈以南笑着给他拍背,点好另一支递给他:“试试吗,三好少年?”
邢云堂挣开她的手:“喊我出来到底想干嘛?”
陈以南:“联络下同学感情。”
邢云堂:“滚。”
陈以南:“顺便给你看张照片。”
薄薄一张相片送到邢云堂手里,他细细一瞧,瞬间肝胆俱裂。
上面是他穿着中山装和一个教授模样的人,两人正在友好握手。
相机曝光的一刻,正好将教授的脸拍的清清楚楚。
——这是前不久刚上了军统监视名单的交大教授,此人亲共倾向明显,在学生间颇有号召力。
“……”
邢云堂感觉骨头都冷了。
陈以南:“上次咱们一队二队一起出外勤,我正好撞见了——任务期间无故外出啊邢学长。”
“如果我把这照片交给赵科长,你猜会怎样?”
邢云堂紧紧盯着她,片刻后露出个笑容,极为轻松:“家父和刘教授有旧,我正好来了申城工作,拜访一下而已。”
“你别疑神疑鬼。”
陈以南:“哦,是吗?”
“那你再看看这照片的背景建筑物?多漂亮的小洋楼啊,还把路牌照进去了。”
邢云堂越听心头越冷。
“——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消息,今天刚销毁的文件里,就有这个地址,是个疑似的华共据点。”
“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见到了错误的人,学长,你是大胆还是愚蠢呢?”
邢云堂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组织据点如果因此暴露,他罪无可赦。
这一刻,邢云堂做下了决定。
陈以南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手就要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推下阳台——
下面是四楼高的距离,大头朝下不死也得成植物人。
陈以南:“……”
噫,好幼稚一人。
……
不过,行事利落不拖泥带水,初出茅庐也能杀伐果断,他确实是个能保护组织从弱小到强大的人,至少不圣母。
一分钟后——
陈以南重重一脚踢在邢云堂腿窝里,青年当场就跪下了,“怎么,当我是普通的漂亮姑娘呢?杀人灭口这种事,我引你来天台会没想到?”
邢云堂笑出声来,咬死不承认:“陈科员都诬赖我是共/党了,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为过。”
陈以南一手提着他的头发,脚下死死踩住他的腿筋,剧痛异常,邢云堂痛嘶,狠狠盯着她:“还跟我玩语言艺术?”
邢云堂:“要杀要剐随便,我不是共/党。”
阳光下男孩子的皮肤有种光泽感,他紧紧绷着五官,显得浓艳又稚嫩,美极了,像折翅的鸟儿。
陈以南:“……”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来申城第一天,程桥给她发的消息:
【程桥:去外地照顾好自己,不要有执念,万事小心为上】
她心里微哂,自己仿佛一个流连欢场的浪子,被家里娇妻提醒管好裤/裆,滑稽极了。
“我杀你干吗,听着,今天只是教你一个道理,心里有鬼就得千日防贼。”
“同事也好下级也罢,彼此之间必须要有把柄在手里,不然情报场上你只有被人踩的份儿。”
邢云堂嚯地睁开眼睛。
陈以南:“刚才你太鲁莽了,如果你能拿捏住我的把柄,就不用兵行险着杀死我,反而可以利益交换,拿走我这张照片。”
“——做了间谍,就该明白万物皆可为情报。”
说完,松开了扯他头发的手。
邢云堂有点愣,陈以南下手太疼了,这会他眼眶有点泛泪光。
邢云堂:“你到底想干嘛?”
陈以南:“睡你。”
邢云堂:“???”
陈以南:“噗。”
邢云堂脸皮一层薄红,“你有病吗?”
陈以南松开他,将另一只手的东西掏出来,“你自己看。”
掌心是一枚徽章,边缘还有点干涸陈旧的血渍,粗犷的设计,红色暗纹,锤子镰刀在正中熠熠闪光。
苏共苏维埃党/徽,来自天王战考题宇宙苏德战场。
邢云堂:“!!!”
“你是——”他吓得快尖叫出声了。
时值特殊时期,现在的华夏还没走到马克思/主义本土化的一步,许多事还仰赖于共/产国际的指导和援助,苏共的地位尤为卓然。
此时苏联苏维埃党/徽带给邢云堂的冲击力,不亚于直接告诉他蒋校长被策反了。
陈以南:“我谁也不是——”
邢云堂:“不,你这可能是伪造的!”
陈以南:“……”
好机灵的小伙纸。
“这是我之前呆过的考题宇宙里,一些朋友——”陈以南顿了顿,眼前闪过了尼古拉和灰眼睛的政委:“——遗留下来的。”
“我没有党派,但我能保留它这么久,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邢云堂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瞧,”陈以南道,反手将徽章收回:“现在你我都有对方的把柄了,交换信任第一步达成。”
“……”
瞬间,邢云堂看她的眼神就从看神经病进化成看鬼一样了。
这得是什么人道主义精神?
给共/党卧底挑刺,还主动送上把柄?
陈以南:“如果你有意向呢,希望能代为引荐一下,让我见见学长你的上级。”
邢云堂:“我没什么上级——”
陈以南打断他:“发展手册上写过吧,如果工作生活中遇到进步同僚或学生,时机适当时,可以向组织提出申请,进行策反与转化。”
邢云堂:“……”
草,她怎么知道?
陈以南又点着一支烟,温柔地塞进邢云堂嘴里,手指抚摸宛如亲吻:“好好想想,年轻人,今天的见面,应该能给你留下个深刻印象。”
“你觉得怎么样,我适合被策反吗?”
邢云堂被辣烟呛得半死不活,眼泪都出来了,迷蒙视线里,女人招招手,下楼去了。
……
三天后,众人正在食堂吃饭,邢云堂忽然从二队那边走过来,“陈以南,你来一下。”
陈以南:“???”
她放下香喷喷的酸菜包子,叮嘱富光:“给我留俩,姐姐。”
富光露露翻眼睛:“知道了知道了。”看陈以南走远,墨菲咬筷子,奇妙的预感忽然上头了:“咦,陈以南和邢云堂很熟吗,以前怎么不知道?”
两人来到窗外,邢云堂严肃地递给陈以南一张信纸。
“你之前的要求,家里叔叔同意了。”
“赶紧看,看完烧了。”
陈以南看他一眼,展开纸条。
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
【敬候星云宇宙小友到访】
【伍豪[1]】
陈以南:“……”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屋子里伸长脖子的墨菲:“……”
“咋了这是,陈以南忽然好激动。”
“——玛德,不会是被告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