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学校上课的第一天,孟春晓感觉恍如隔世。
坐在小学四年级的课堂上,看着同学们把双手整齐地叠放在课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黑板,孟春晓又忍不住想笑。
刚走神,就被语文老师瞪了一眼,孟春晓立马老实了,学着别人的模样,将双手放在桌上,装作认真听讲的模样,但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窗外,一直飞到家中。
二哥孟国庆在隔壁镇上读高中,三姐儿在家养伤,四姐儿和自己都在学校读书,家里只剩下老娘一个人干活。
为了能多赚点工分,什么活累,老娘就抢着干什么活,以至于连村里的老爷们儿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孟老七家的是这个!”
午饭和四姐儿在二姐孟春华家吃的。二姐夫王茂松的老娘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年轻的时候是女游击队员,打过鬼子,支援过淮海战役,现在是灶头村生产队的书记。
王茂松是家中独子,有两个姐姐,都已出嫁。王家条件比孟家好一点,但也好不了多少,午饭只不过是地瓜干中掺了点玉米面。
四姐儿今年上初一,初中比小学每天多两节课,所以放学后孟春晓没等她,一溜烟地跑回了村里。
孟家所在的村子叫石湾村,顾名思义,村子背靠着山坐落在河湾处,水是绿水,但山却不是青山,而是石头山。
听老娘说过,以前这石头山光秃秃的,一到下大雨就往下滚石头。直到解放后山上种了松树,石头山才变了模样。
石湾村的耕地基本上沿着河湾分布,后来人口多了,生产队组织人力开山取材,用石条在山上垒出梯田,然后人挑牛拉从别处挖来泥土填进去,用了十多年的功夫一共开辟了百来亩梯田。
灶头村跟石湾村隔着河,离着二里多地。
过了石板桥,就进了石湾村的地界,远远就望见老娘正跟一个男人一起拉犁。
生产队只有两头牛,根本忙不过来,而且生产队长舍不得死命用牛,累坏了以后咋办?所以只能靠人力拉犁耕地。
妇女们没人愿干拉犁的活儿,而且别人都是三四个大老爷们儿一起拉犁,可老娘为了多挣工分,不仅亲自上阵,而且还减少了人手。
孟春晓跳下田埂,知道自己力气小,根本拉不动犁,于是从老娘的肩膀上抢过一根绳子,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娘,你歇歇,我帮你!”
“三儿,你放学了?不用不用,娘一点都不累!”尽管拉了整整一天犁,腰和肩膀疼得要命,可听了三儿的话,老太太心里高兴极了,浑身的疲惫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孟春晓一句话不说,只是低着头拼命的用力,就是想让老娘能轻松一些。
日子一晃而过,时间来到了阳历四月。
明天是星期天,初中也提前放学,孟春晓和四姐儿一起回到村里,看到二哥孟国庆和老娘在田头整修沟渠。
“二哥!”兄妹俩高兴地跑过去,缠着孟国庆好一阵闹。
“好了好了,今天你二哥回来,咱们早点收工,回家做好吃的!”
“啥好吃的!”一听好吃的,孟春晓眼睛直冒绿光。
孟国庆笑道:“回来的路上我摘了两筐子洋槐花,又捅了一个大马蜂窝。”
四姐儿使劲地拍着手:“太好了,有蜂蛹吃了!”
回到家,闲得要死的三姐儿见到孟国庆就咧着嘴笑。
梦国庆询问三姐儿的胳膊怎么了,三姐儿摆摆右手:“不小心被墙头的砖头砸了一下,没事哥,一点也不疼。”
孟国庆有些怀疑,掉下来的砖头能把胳膊砸折了?
老娘心虚地端着盛满洋槐花的簸箕溜进了厨房,她可是怕老二替三姐儿打抱不平。
孟国庆看着老娘急匆匆的背影,就知道肯定是老娘打的,心里叹了口气,自己才走了一个月,娘就把三妹打成这样,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如今家里只有娘一个人挣工分,每天累死累活的供兄妹几个念书。这一次回来发现老娘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这书真不应该继续读下去。
虽然这么想的,可他却不敢跟老娘说。
“老二,你可弄了真不少,两顿饭都吃不完,要不你给你大哥家送点?”老娘没忘了老大家送来的七个鸡蛋,尽管是自己儿子家的鸡蛋,但到底是分了家的,这人情要有往有来,可不能只进不出,那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哎,好!”孟国庆痛快道,回头问孟春晓:“三儿,你去不?”
孟春晓自从来到这后还没去过大哥家,于是点头:“去。”
路上,孟国庆问:“三儿,现在学习能跟得上吗?正好我回来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孟春晓翻了个白眼:“我说二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我是谁?我是孟国庆的三弟,学习必须好!”
“呦,口气挺大啊!”孟国庆笑着揉老三的脑袋,“好,等会儿我考考你,检查一下你的功课。”
大哥两口子也是刚到家,见老二和老三来了,大嫂忙把兄弟俩让进来。
“二叔,三叔。”说话的是大嫂的女儿,今年还不到五岁,大嫂嫁过来后,改姓了孟,叫孟元思,也就是孟夏的大堂姐。
孟元思长大后是个大美女,考上了大专,毕业后在县里的小学当老师,嫁的不错,反正生活挺幸福的。
虽然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但大哥孟春平对孟元思视若己出,一点也没亏待她,这一点让大嫂很是感动。
大嫂是个利落人,把家里打理得干干净净。
给孟元思理了理头发,大嫂笑着道:“你要跟你二叔学,你二叔现在在念高中呢!以后上大学,吃公家饭!”
孟元思只管点头:“嗯,妈,我记得了。”
这个时候就看出了待遇差别,孟春晓在一旁特尴尬,不过大嫂眼尖,看出了他的窘态,又加了一句:“嗯,还得向你三叔学习!”
孟元思先是点头,然后问:”妈,我跟三叔学什么?”
孟春晓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没这么埋汰人的!
印象中自己这个堂姐应该没这么坏啊。
大嫂觉得女儿不会说话,斥道:“一边玩去!”
孟国庆却不管那么多,哈哈大笑起来:“嫂子,没事没事,三儿什么材料我这个当哥的还不知道?”
“二哥!”孟春晓不乐意了,被小侄女埋汰了,那是她不懂事,连你也埋汰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大哥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刚才一直在旁边哄儿子,看到老三吃瘪不由笑了。
孟春晓倍受打击,索性闭了嘴。
兄弟俩没多留,站着唠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
出门的时候,孟春晓瞥见院子的井台旁摆着几块石头,颜色挺好看,好奇地捡起一块,入手很沉。
大嫂说:“喜欢就拿着,我在老家捡的,看着好看就带过来了。”
就着微弱的天光,孟春晓仔细端详着手里的手头,心里有些犹疑不定。
这玩意儿看着挺眼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