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三儿……“。
一边喊着,孟国庆用右手搭着额头挡住阳光,向村口的小河望去。
等看到三弟果然像村民说的那样在河边,孟国庆这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拧着。
不怪孟国庆发愁,自打过了年,整个家就乱了套。
还没开春,嫁到邻村的大姐上山打柴时失足摔落山崖,等被救上来时,早已断了气。
卧病一年多的老父亲听到这个噩耗后,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祸不单行,前段日子全家上下忙着操办丧事,家里的老三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棺材前突然晕倒了,脑袋狠狠砸在棺材板子上,人事不省。
幸亏当时村里的赤脚医生正在一旁,又是掐人中,又是扇耳光,很快把老三给弄醒了。
赤脚医生说最近天气忽热忽冷,再加上老三身子骨弱,累着了,没啥大事儿,喝碗红糖水,睡一觉就好了。
赤脚医生嘴皮子上下一哆嗦,说得轻巧,可老娘先是没了大闺女,紧接着没了丈夫,这次差点连小儿子都没了,终于没撑住也病倒了。
赤脚医生装模做样的检查了一番,大手一挥说老娘累着了,问题不大,喝碗红糖水,睡一觉就好了。
孟国庆一直觉得村里的赤脚医生不是很靠谱,打记事起,村里不管谁生病,赤脚医生开完药后,基本上都会加上一句“喝碗红糖水,睡一觉就好了“。甚至有时候连药都不开,让病人喝碗红糖水,蒙着被子出身汗就行。
尽管心里直犯嘀咕,但孟国庆也只能乖乖听着,还得跟大哥一起不停地说着感谢话。
老娘这两天精神倒是好多了,也能下地走路了,但老三又不好了。
老三那天自从醒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句话也不说,经常一个人发呆。孟国庆虽然察觉到了异常,可作为家里的唯二男丁,这几天一直和大哥忙着操办父亲的丧事,也就把老三忘了个一干二净。
丧事办完了,今天上午把借的桌椅板凳等家伙什还给邻居,得了空去看了看老娘,转身又去看老三,发现老三不见了,于是便一路打听着寻来。
孟国庆小跑着来到河边,在三弟身旁坐下,见三弟依旧望着河面发呆,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不禁有些生气,不过想到三弟刚大病了一场,心不由又软了,伸手摸了摸三弟的后脑勺,”三儿,喊你呢,咋了这是?要不要去医生家瞧瞧?“
孟夏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偷偷地瞥了二哥一眼,对上二哥关心的眼神,立刻心虚地躲开。
孟夏没法不心虚,因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并非孟夏,而是孟夏的三叔孟春晓。
这个事实是他在炕上躺了两天后才弄明白的,可怕而又滑稽的是,眼前的二哥本来应该是自己的父亲!
老天爷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见孟春晓不吭声,孟国庆拍拍他的后背:“好了,别发呆了,中饭做好了,就等你了。吃完饭二姐着急回家看孩子呢。”
二姐孟春华,49年生人,66届的高中毕业生,在这个年代算是高学历知识分子了,如今在邻村的初中当老师。结婚快四年了,二姐夫王茂松是个退伍军人,两人有个刚断奶的儿子。
这两天为了操办丧事,孟春华两口子一直在这边帮忙,一岁多的儿子扔给了婆婆照看。
一听吃饭,孟夏立马爬起来,早上只喝了碗地瓜干煮包米碴子粥,早就饿坏了。
孟国庆一马当先,步伐矫健地走在前面。
孟夏双手捂着屁股,红着脸跟在孟国庆后面,一边走,一边哀叹。
虽然曾听奶奶说过当年家里穷,却也没想到会这么穷,衣服都是打补丁的,屁股上的补丁不知道怎么开了线,走路时补丁一忽一闪的,只能用手捂着。
回到家,见到前世的奶奶,今世的妈后,孟夏一时张不开嘴,不知道该喊奶奶呢,还是喊娘。
老太太用手戳着孟夏的脑门:”这才刚刚好,又去哪疯了?“
孟夏缩了缩脖子,赶紧躲到孟国庆身后,不管怎样,孟国庆曾经是自己的“爹”,他不挡枪谁挡枪?
孟国庆果然替他说了话:“娘,三儿说了,在家闷了好几天出去透透气,您别生气,快坐下吃饭吧。”
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二儿子孟国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老二聪明孝顺,学习好,长得也好看,所以最给孟国庆面子,听了劝后狠狠瞪了老三一眼,这才在桌前坐下。
加上刚去世的大姐儿,老太太有七个孩子,三男四女。
大哥儿孟春平,40年生人,现在分家单过。因为小时候生过天花,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脸上留了麻子,不好找媳妇,直到大前年三十多岁才讨了一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去年刚生了儿子,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的,但也时常接济这边。
刚去世的大姐儿孟春英,婆家是邻村周家庄的,留下一个6岁的女儿。
三姐儿孟春燕,今年17岁,长得又黑又胖,不仅懒,而且还能吃,最不讨老太太喜欢,经常挨打挨骂。
二儿子孟国庆,建国五周年国庆节那天出生,所以起名国庆,是七个孩子中唯一一个不按辈分起名的。小学毕业那年偷偷跑出去大串联,一年后才回家,从来舍不得动孟国庆一根手指头的老太太,找来了绳子,将他吊在门梁上,一边哭一边用鞭子抽,打得孟庆国直喊“再也不敢了,以后好好学习!”后来学校复课,便乖乖地去上了初中,现在正在隔壁镇上读高二。
四姐儿孟春实,今年15岁,性子软弱,吃饭经常抢不过兄弟姐妹,动不动就哭,也不是老太太喜欢的那种孩子。
最小的三儿就是孟春晓,今年13岁,因为是******后出生的,老太太怀孕的时候营养不良,所以孟春晓的身子骨弱,动不动就生病。
嘴里嚼着地瓜干,看着老太太把自己碗里的地瓜干拨了一大半给孟国庆,孟夏直翻白眼,难怪之前经常听到三叔抱怨老太太偏心,而且偏心的标准是孩子的聪明程度,也就是学习成绩的好坏。
因为孟国庆和孟春华学习好,次次考第一,所以最讨老太太欢心。
至于孟春燕和孟春晓,就因为老太太觉得笨,所以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好吃的都要排最后。
孟夏还记得三叔有次喝多了,唠叨着自己这辈子就是不服气,老子作为孟家的第一个大学生,凭啥不受老太太喜欢?老二孟国庆是比我聪明,可咋就没考上大学呢?现在还不是下岗在家当农民?
孟夏当时就在心里直撇嘴,奶奶说你从小到大就从来没考过第一名,考的最好的一次还是班里第十名。第一次高考落榜,说是天太热中暑,情有可原,可后来一连复读了四年,二十四岁才考上了一个刚专升本的三本院校,也好意思不服气我爸?
也正因此,兄弟俩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三叔仗着自己大学毕业后在市一中当老师,时常挤兑孟国庆,每一次都把孟国庆气得半死,回到家就沉着脸。
直到有一天,三叔在饭局上听到了一个传言,说是当年自己二哥高考成绩很好,可以稳上大学,但被县革委会一个领导的侄子给冒名顶替了。当时高考又不能查成绩,所以孟国庆没收到录取通知书,真以为自己落榜了。
三叔心情复杂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孟国庆,五十多岁的孟国庆却更受打击,直接病倒了。
得知了真相,孟夏也曾跟三叔意淫过,倘若自己老爹当年去上了大学,那可是恢复高考后地第一届大学生啊,自己岂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结果三叔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大白天的做啥梦?要是你爸上了大学,吃香的喝辣的是我这个当弟弟的!至于你?呵呵,你觉得你爸上了大学还会找个农村媳妇?”
从那以后,孟夏再也没意淫这件事了。
此时的孟夏可没心思想别的,正在艰难的对付着碗里的地瓜干。
地瓜干虽然不难吃,可顿顿吃地瓜干谁受得了?
但又不能不吃,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春天,除了地瓜干和苞米,家里真的没啥能吃的东西了。
唉,来到这里才两天,地瓜干吃得胃里直犯酸水,打嗝都是一股地瓜叶子味儿,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啊!
日子怎么会这么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