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把钱给我后第二天就出差了, 因此我压根就没费心思去藏网球拍。
我的女朋友在一次化学实验课上,终于惹了众怒。她用酒精灯烤盐渍橙子吃。那味道实在太香, 结果别人跟着她有样学样,碎坏了两个大烧杯。
班主任顺道也把我叫到办公室, 我一激动,提出抗议:“我又没跟着吃橘子!”旁边的化学老师也激动了下:“你是没吃橘子!你自己把糖结晶吃了!”
“……我就尝了一口。”
“你傻啊,胡文静她步骤规范得很,知道消毒!她那结晶多纯啊!你那烧杯,刚刚弄完硝酸铜你刷都不刷就直接吃!”
我一时没说话,赶紧奔着漱口去了。自来水有股水锈味,在口腔里特别凉, 感觉今年的秋风格外冷似得。
让我对秋天更增加几分好感的, 是钱唐的生日也在这季节。可惜等我知道的时候,距离他吃我蛋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周多。钱唐自己说他不太过生日,顶多就在佛像面前烧几柱香。
钱唐家电器全部都是最高科技,装修和摆设却是书卷味挺浓的全中式。因此刚开始, 我还以为那安静佛像只是埋在他那华丽垃圾场里的一颗精美蜡烛。
“这是地藏菩萨。”钱唐告诉我, “保守秘密的菩萨,‘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思密知秘藏’。”他转头看我,“你要不要奉香?”
我摇摇头。我这种增体重都得先胖脸的人来说,内心那点秘密也就不劳烦菩萨替我操心了:“你很信佛教?”
本以为钱唐会点头,没想到他淡淡的神色,说:“白天相信。”
“啊?”什么意思, 怎么还一半一半的相信?钱唐望着那佛像,就没下文了。我不动声色的偷看他温和面容。那句话如果是别人说,我肯定继续问那晚上呢。但面对钱唐,我隐隐有点不太想开口。虽然我只是单纯少女,但就是不想显得自己单纯又蠢。
于是我点点头。我也凝视着菩萨的细腰,特别惆怅的说:“你知道吗,通过对我们班同学一年多的观察,我发现人和人,因为智商的关系做事风格差异特别的大。”
钱唐只咳一声,我等了等,没听到回答,便追问下去:“你觉得是不是?”
“是啊,有些人只用三天就能观察出这个道理。”
大概眼前垂眉的菩萨看起来比较好说话,我突然再问了一个蠢问题。
我问:“钱唐,你觉得我以后能靠自己干成一番事么?”
话问出口,我就恨不得闭嘴。通常这种话不应该问,尤其是问那些工作后了的大人。无论心灵鸡汤或泼冷水,说实在我现在都不太乐意喝。
还好钱唐表情纹丝不动,他只是说:“这个问题,得靠你自己用一辈子回答。”
他总是这样轻轻的一句话,将我的尴尬带过去,不多问,又不敷衍我。以前认为钱唐脾气好,相处越久,才发现他只是跟什么人都能聊得起来。我心中有点异常滋味。
“我自己都不知道。”终于我低声说。
然而同龄人,能聊的人其实不多。班级里和我关系不错的同学不少,但总不能找那些比我更疯的人吧。因此亓|在胡文静、叶青和羚羊中脱颖而出,她看起来是唯一一个比较正常的同学,于是我尽量多和她说说话。只可惜,亓|现在身边总带本很厚的单词书。不出意外的话,下学期她也要提前转到国际学校了。
“你没有考虑过出国吗?”亓|随口问我。
我心一跳。我妈的确跟我说过这个问题,而最近的一次谈话也就发生在——昨天晚上,我妈很从容的提起这事。那语气基本是想让我大学在国外念,我舅舅他们就在大洋彼岸,也好照应我。
“我还不知道呢。”我诚实的回答。
是,我还从来没出过国,一次都没有。这在我们班真算罕见了。小时候总担心我爸我妈会抛弃我,连旅游都不敢去。我姥爷姥姥有一次都押着我去了机场,但看到海关口,我便疯狂挣扎,跑不过就直接从高台上跳下来。直到现在,膝盖那里还有个很长的疤。
但现在我长大了。
如果一年后独自在国外,我觉得自己还是能接受,也能生存下来的。在哪不是活着啊,就流通货币麻烦点。
“好啊,你在国外也能参加空手道。他们更规范——”关于这件事,所有人都比我兴致高。教练鼓励我,“试试和鬼子打,他们的劲足。橙带打起来像铁板,蓝带和绿带都力道大。到时候,你还需要到健身房练练肌肉。”
他嫌弃的捏了捏我的肩膀,又说:“你也奇了怪,身子板这么小,平时那么多劲从哪儿来的?”
我只好说:“我燃烧的可都是生命啊。”
练习完空手道回家,心情终于好了点,手里转着车钥匙(自行车),打算回到房间写完物理卷子就好好泡个澡。
然而刚走到客厅,看到我爸坐在沙发中央。他正单手玩着我新买的网球拍,然后再冷冷的望着我。
钱唐家如果像是垃圾场,我们家像什么呢?我只能想到四个字,古墓棺材。是的,不管是实木地板,是墙上的古画,还是楼梯的冰冷扶手,家里哪里都亮亮堂堂,但又冷冷冰冰的。最主要跟我没什么特别大的关系,我唯一亲热的就是我的床——
我爸无声地望着我,那场景和他那眼神特别可怕。我感觉自己训练后冒出的汗水已经缩起来,而且直缩到五脏六腑,酸得疼。
“回来了?”我爸语气还挺正常。我拿不准他是发现那网球拍是新买的,还只是又随便给我摆下马威。
“今晚吃完饭后,我和你妈要和你谈谈。”他放下网球拍,很淡的说。
我爸一般很少跟我说“谈谈”,他一般都直接谈。而专门说“谈谈”,一般是“你完蛋了”的预兆。可想而知,我那天晚饭是数着米吃的。等好不容易(然而又是时间飞快的)吃完饭,我被叫到书房。
推开门跟上刑的感觉差不多。我爸坐在沙发上,也没抬眼看我。我妈坐在他旁边,轻手轻脚的给我们倒茶。我掐着手心挪来身子,绝望想看这阵势,估计得谈的挺久的,再写完物理作业真得半夜了。
我坐下后,我爸咳嗽一声:“春风,”他顿了顿,估计内心也为这个称呼恶寒一下。不过,这阻挡不了我爸接下来的话,“我和你妈决定让你出国读大学。”
说什么来什么。意外吗?其实也就……还好的程度。因为内心早有所准备,我只是惆怅想着,说不定还能和亓|念一个国际高中。
“根据你的成绩,在国内考sat感觉没有把握。我和你妈决定,到一月份让你去美国直接读高中。城市和学校都已经联系好,高中学分也能转,你舅舅也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