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灰尘杂草的破庙里,冷冷清清的。潮湿的杂草上,还滚动着湿漉漉的水珠。只怪这破庙实在太破,瓦峰参差不齐,左一块右一块,却是怎么也连不到一起。
沾着泥土已经变成灰色的白绫,在上方随着风轻轻的来回摆动。
“他怎么样了?你倒是说话啊?”
夜戎奚看着正给昏迷中的男人专心号脉的老郎中,着急的坐立不安,催促道。
那满脸褶皱的老郎中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摸了摸下颚的长须吞吐道:“这个……那个……”
一旁的夜戎奚忍不住了,干脆直接的将他一把拽起,捏住他的衣领,冷声道:“给我个痛快的话,到底有没有救!”
郎中仔细的打量了一番两个人,眼珠子转动了几下。颤颤的说:“这个吧,不好说,不好说,可能……”
“我警告你,他死我就让你陪葬!”夜戎奚咬牙切齿的拽着郎中的领口,深眯缝着眼睛,恐吓着。看到老郎中要大声喊叫,忙接着说:“嘘!别急着喊。这荒郊野外的,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从这里经过的。你觉得是我的刀快,还是……”说着,夜戎奚已带着邪魅的笑,将腰间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脖子处抵着一把凉凉的刀,心里真是胆儿突极了。老郎中腿直哆嗦,吓得脸色苍白,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那我这位兄长,能救否?”
“能救,能救……”老郎中从刀下慢慢的躲过,在夜戎奚的怒瞪下,不得不给圣灵寻禹医治。当真是倒了大霉,碰上了这两个人。
谁知道这男人能伤的这么重,还要浪费他辛辛苦苦得来的上好药材。都怪自己当时太大意,没有想到住在破庙的人不是躲难,就是将死之人,更甭提什么钱财了。这回好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郎中倒也是个老实人,细心给圣灵寻禹医治,男人的背上插了数根银针,额头上冒着细汗。
“这个是人参,灵芝,冬虫夏草,天山雪莲,哎……我老头子点背,遇到了你们。你这位兄长伤势太重,算了,救他一命,也罢。记得轻火慢熬”老郎中边说着边将包打开,将药材交到夜戎奚的手上。
眼睛里却是满含不舍,叹了口气,背上包,转过身要离开。
“等一下”夜戎奚随手将腰间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扔向他,说道:“可别小瞧了这玉佩,它可是足够你买下一座城池了”这话不假,这块玉,又名‘翡翠红’是翡翠和玉中的绝品。
这还是当年他进赫连府的时候赫连老爷送给他的,说是可以保人平安。一直让他带在身边。如今这块玉坠都已经陪伴他二十多年了,也罢,今日给了这郎中实属无奈之举,他日,定是要赎回来的。
那郎中接过玉坠,一看,却是大吃一惊。顿时脸色比刚才还差,将玉坠拿起,对着向阳的地方,仔细的看着。
“怎么?你担心这东西是假的?”夜戎奚不悦的看着他。
老郎中摇了摇头,走到了夜戎奚的身前,诧异的问道:“小伙子,我问你,城郊百里外邺城大户赫连老爷,是你什么人?”
听他这么一问,夜戎奚有些莫名,回答道:“怎么,你认识他”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他爹是这邺城的大户,朝廷的官员。名声赫赫,名震远扬。又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人们认识他,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老郎中点了点头,眼睛里却是闪过了一丝的苦涩之意,将玉坠慢慢的交还到夜戎奚的手上。
“这个是你应得的”夜戎奚本想将玉给他,却是被郎中一把按住手,眼睛里已经明显的湿润了。
他支支吾吾的说:“这块玉是‘翡翠红’,我没记错的话,只有邺城赫连府中有这等上好的玉翠。赫连老爷,是个好人啊。他活着的时候,我也是受过他不少的恩惠,否则也不会有我这条老命。既然你们相识,现在我又怎么敢收你的东西,这是上天让我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啊”
夜戎奚听得糊里糊涂的,有些莫名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活着的时候?”
他没听错,这个郎中就是这样说的。心道:爹一直身体健康,要说病了也是三五日即可恢复痊愈,这郎中说话,又是何意。
“是啊,老爷这么好的人,谁也不会想到就这么离世了,我们都很心痛。哎……好人啊,没想到就这么走了”郎中摇了摇头。
夜戎奚却是挡住了他的去路,表情凝重,脸色十分的可怖,声音嘶哑的说道:“赫连老爷……他……他过世了?”
郎中却是一愣,随后大吃一惊,问道:“你不知道?哎……就在半个月前不久,圣上新纳了一位妃子,随后便是下了一道旨意,说赫连老爷有意谋反,想独揽大权。没想到十几个女子竟是将赫连老爷在这市井之中活生生的打死,城中百姓拼死的阻拦,可是谁知突然狂风大作,接着再看时,赫连老爷的尸体已经吊在了城门上”
老郎中至今想起那一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擦泪。
听闻,夜戎奚的身体一颤,一连着说了个好多的不,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赫连府里上下几百户人,都被杀了,据说只有他唯一的儿子还尚在人间,但是也不知去向了。赫连老爷临死的时候啊,真叫人心酸啊,直到被打死的那一刻,还依然大喊着,儿子,别回来,儿子,别回来……”
老郎中看着夜戎奚木讷,触在那里,像傻了一样,不禁问道:“你……没事吧,小伙子,你和赫连老爷交情不浅吧,要不他也不会把这块玉给你,他们都说这块玉啊,可是赫连老爷的传家之宝,如今给了你,看来……”突然间,他不再往下说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急忙两只手捂住嘴,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小声的问道:“你不会就是贵公子吧?”
看到他没有否认,老郎中简直不敢相信一样,握着夜戎奚的手,“你怎么还敢来这里,别在往前走了,现在这所有的城墙上都张贴着你的告示,你一出来,就会暴漏身份的”
夜戎奚深呼了一口气,攥起了手腕,甩了甩衣袖,便大踏步的向着门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赫连老爷死前怎么也不肯说出你的下落,公子你现在回去,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难道你要赫连老爷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老郎中知道这孩子一定是要回到邺城去,只怕是他没等到了邺城,便会被人逮住吧。
“你放心,赫连老爷的尸体,城中的百姓已经将他偷偷地入葬了”
听到此话,夜戎奚才停了步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仰天呐喊,“爹……啊!!!爹……”
圣灵寻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胸口前灼热,疼痛感越来越强烈,想必是上过药,药劲儿起到疗效了,浑身缠着布条,只不过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他苦笑,夜戎奚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本事,这里还能请的到郎中。
那日,月牙山脚大火来势熊熊,要不是他用仅存下来的一点内力,他们早就已经化为灰烬了。看来,魔教的人是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斩草除根了。
圣灵寻禹捂着胸口,支撑着身体,咬着牙齿强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扶着柱子,艰难的走出门外。熬药的火堆刚熄灭,顺着庙里那个黑暗的一角落望去,有着零星的火焰在燃烧。圣灵寻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只见夜戎奚跪在那里,燃着星火,在对着几块搭建起来的破木板叩拜着,头都已经磕破了。
双手耷拉在膝盖的两侧,声音沙哑,自言自语的说着话。“爹,儿子不孝,您晚年的时候不能陪伴左右膝下尽孝。您归天的时候,儿子也没能在您的身边为您送终。明知道魔教的人是为了引出我才杀了您,却还是无能的只能躲藏在这里,不能为您报仇雪恨。爹……对不起,对不起……”他边说着,边狠狠的抽自己巴掌。
圣灵寻禹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皱着眉走上前去,说道:“夜戎奚,你在干什么”
跪在那里的男人没有回答他,动作依旧没有停下。
圣灵寻禹唇色发白,嘴唇干裂,他有气无力的擒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停下来。
轰隆隆……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夹杂着闪电,在他们的头上方划过,随即便是倾盆而下的大雨,浇灭了星火,雨水打湿了两个人的衣襟。风雨交加里,夜戎奚仰起头,大笑着。
圣灵寻禹伤势还未痊愈,不能在雨水下呆长时间,却是蹙着眉头,一直看着他。
跪在地上的夜戎奚,冲着圣灵寻禹苦笑,大声喊道:“我爹……他……死了,我爹他……因为我这个不孝子死了”
闻言,圣灵寻禹一愣,微眯着眼眸,看不出他此时的所想。抿着薄唇,将头偏过一旁。魔教素来不择手段,只要魔教的人活在这世上一天,人间就会多一天的不得安宁。
拍了拍夜戎奚的肩膀,在他身旁吃力的半蹲下身子,说道:“是我连累了赫连老爷”
若不是他停留在邺城,在月牙山不听劝告,又同那个女人纠缠不清,才会酿成今日的大错。火凤凰被杀,如今,更是连累了无辜的赫连老爷。
“是我害死我爹,是我害死了他,我是个混蛋,我是个混蛋”夜戎奚痛哭,双手抱头,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浸在其中的泪。
雄厚的男高音,夹杂着苦楚在他的上方响起,“夜戎奚!”此时此刻,他不知道怎么去慰藉他。失去亲人的感觉,没有人能比圣灵寻禹自己,更能够感同身受了。
六岁那年,国破家亡。看着父王同亲贵大臣一同死去,他无能为力。二十年后,他又是亲眼看着魔教血溅凌云峰,杀了师傅,众位师兄弟,却依旧无能为力。今时今日,亲人一个个的死去,失望,爱人的背叛。还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住的。
仰起头,雨水拍打在男人的脸上,圣灵寻禹无奈的叹息。
阴雨绵绵的夜,冷的叫人直打颤儿。天空被一道道的长虹划破,风声,雨声,依旧在耳畔嘶吼,不曾停歇。
乌云密布,黑漆漆的夜空,雷声轰鸣。一道刺眼的闪电,从站在高岗上女子的脸上掠过。
她从容淡定,脸上不显任何表情。风吹动她的衣角,睫毛微微的矗立不安。
黑暗中几名女子,走上前来,在她的身前半跪着。规矩的说道“启禀宫主,没有发现圣灵寻禹的尸体”
半响,一阵沉默。
天空中的闪电,照亮了女人的半张脸,她的嘴角勾起一丝从容的笑容,望了望对面黑暗的山峰,像是早已知道了般,说道:“圣灵堡的少主,当然不会那么轻易的死掉”
地上的人对视一番,回道:“属下知道怎么做,请宫主放心”
荒僻的山野之地,无人经过,四围不断的狼声袭来,叫的老郎中是揪心至极。将怀中的包袱不由的紧了紧,脚下也是加快了步子。早知道,他就该今日留在庙里。
嗷……
老郎中额头上冒出阵阵冷汗,也顾不上自己腿脚是否利落,开始跑了起来。
前方乱糟糟的草丛中,忽的几个身影闪过,再一看,是几位女子,站到了前方,挡住了去路。
“还好,还好”老郎中直捂着胸口,大喘着气,还以为是豺狼呢。“几位姑娘,这夜已经深了,荒野之地,多豺狼野兽,姑娘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他不以为意的从她们的身旁走过,刚走出一步,却是愣住了。心道:不对啊,这几个女子,怎么这么眼熟,虽是蒙着面纱,面纱!
忽然三,他猛然一惊,睁大了眼睛,不敢回头,只顾得向前跑去。在邺城,赫连老爷死的时候,就是一群白衣女子,也是蒙着面纱的。
只见几个身影从背后一跃,随后便是站到了他的身前。老郎中再回头,身后站着的两名女子,已经将剑抵在了他的领口。
面前领头的白衣女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袖口沾染了些血的污渍,更何况这样一个雨夜,独独一人从这月牙山的方向走来,定是可疑。她冷冷的问道:“他们在哪儿”
老郎中腿直哆嗖,抖来抖去。“谁谁谁们……我我我不知道,姑娘说的是……”还未等他说完,冰冷的剑便是已经飞速的从他的头上方划过。老郎中吓得直流泪,再睁开眼睛,看着地上的帽子,还好还好,只是帽子掉了,原来自己还没死。
“说,他们在哪里”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合拢,直求饶。“各位女侠饶命,饶命,我说,我说,他们,他们就在城郊外的那个破庙里”他不是有意要说出来的,老郎中心道:赫连老爷,少爷,真是对不起。我家还有妻儿老小,对不起,我还不想死……
“啊……”一声惨叫,身后的两名女子拔出剑后,老郎中便倒在了地上。
“你,回去禀告宫主。其他人,和我走”
此时庙里,全然不知危险来临的两个男人,坐在庙里的篝火旁。
柱子上挂着的破烂不堪的布条凌乱的飞舞,屋顶破碎的瓦片时不时的掉落在地上。
“逝者已逝,夜戎奚,节哀顺变吧”圣灵寻禹看着他。一向不会多言的他,却愣愣的说出这句话来。
半响,篝火旁的另一个男人才抿着一丝苦笑,看着他说道:“是我执迷不悟非要找到你跟着你,才会害了自己的父亲!圣灵寻禹,我不是你,做不到害死了自己的亲人后还能活的心安理得”
做不到害死了自己的亲人后还能活的心安理得……
若是说昨日心口上的伤已经有所痊愈,那么今日夜戎奚的话就像一把刀子,活生生的在他痊愈的地方又狠烈的撕开。
圣灵寻禹一阵沉默。夜戎奚的话不无道理,到底是他连累了赫连老爷的。昨日这个男人还在劝他,如今被他只要他能解恨,被他骂一番也无妨。
看着他不回答,夜戎奚一阵苦笑,随后说道:“圣灵寻禹,我跟着你,不是因为她”
闻言,圣灵寻禹抬起头,他当然知道那个口中的她是谁。其实他就知道夜戎奚这个男人跟着自己,也是另有原因。他不去问他,就是想早晚有一天,他想说便会说。
“怎么?你不惊讶?”夜戎奚看着他平淡的脸,不由的攥紧了拳头,冷笑道:“圣灵寻禹,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被云倾舞骗了这么久,恩?都是你的自以为是,你以为只要我们想说定会告诉你,你以为早晚有一天,不管对错,你都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还真的是够桀骜”夜戎奚嘴角那丝嘲讽的笑容,刺的圣灵寻禹心痛,那笑就像是在时刻的提醒他,云倾舞的背叛,他心爱的女人之所以骗了他,都是自己一周造成的。
圣灵寻禹站起身,依旧平淡如水,只不过这一次,眼睛里多了一份的悲伤之感。对着皮笑肉不笑的男人说道:“如果这些话能让你解恨,那么,你成功了”
因为此时的自己,心真的很痛。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吗”夜戎奚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男人停下了步伐,僵在那里。“还有必要吗”
是啊,还有必要吗。现在讨论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当初他把夜戎奚留在身边,也只是想这个男人到底是何人,有什么目的,三番两次的接近自己,又几番的暗中相助,对于自己的事情,又是如此的了解。
“跟着你,是我娘的遗愿”
圣灵寻禹低着的头,刹那间抬起,睁大了眼睛,转过身,看向夜戎奚。
“我不是赫连老爷的亲生儿子,可是他对我甚至比亲孩子还要亲。我的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那日,她满身鲜血倒在郊外的野径上,她用她最后的力气,孱弱的告诉我。让我务必要找到你,圣灵堡的少主,让我不管何时都要跟在你的身边,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我的确喜欢倾舞,那个丫头,善良,可爱。我不相信她会有害人之心。我承认,我喜欢她。但是跟着你,完全是因为我要完成娘亲留给我的使命。”
黑云已经散去,深夜的天空,已经露出深蓝的色彩。
对于圣灵寻禹的面无表情和沉默,夜戎奚冷笑一声,说道:“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不信”
片刻,才传来一声沉稳的男音。
“我相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