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刚捂住宁青青的耳朵, 灰莲发的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就像那朵大莲花扬起了脸,心神一漫飘向远的天空。
到了最处, 悠然而止。
谢无妄轻啧一声, 放开了手。
宁蘑菇忧郁挪到木亭角落,背着身, 遥望远山, 摆一副深沉思索的模样。
山风吹凉了脸颊的热烫, 她若无其回过身,发现色僧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木亭, 身后只站着那道挺拔玉立的身影。
重玄衣袍衬得更加冷白,敛着气势, 像个温润如玉的佳公。
宁青青不解蹙起了眉头:“玉瑶离开音之溯之后, 不是寄如雪一起吗, 为什么又回头去找音之溯?难道她临死之前,忽然发现自己放不下音之溯,心中真正爱的是音之溯?”
谢无妄淡笑不语。
宁蘑菇嫌弃撇了撇唇角:“如此,玉瑶音之溯可当真是天一对, 就该捆一起才是, 又何苦祸害旁人?明明心中爱着对,偏要拉旁的人来填补空白、治愈情伤,等到用不着了, 再旁人踢到一旁,这未免也太自私利己!”
谢无妄轻倚着廊柱, 依旧笑笑看着她,黑眸中懒洋洋浮着些宽容。
对上的视线,宁青青神色一滞, 惊觉自己偏题了——此刻关注的重应该是音之溯要让这个世间“风波永远不停,劫数永远不尽”才对。
她有些赧然,却双眼睁得更大,理直气壮道:“你可别小看这些情情爱爱,音之溯不就是为了挽救将死的玉瑶而干坏吗?”
虽然暂时没有证据,直觉已经告诉宁青青,魔蛊的必定与音之溯脱不了干系。
“我何曾小看情爱。”谢无妄垂眸淡笑,“只是有一,音之溯未必是‘挽救将死的玉瑶’。”
“嗯?”宁青青疑惑偏歪了脑袋,“可是那女声不是说她要死了?”
才她得清清楚楚,绝无可能记错。
凉凉瞥她:“说要死,未必是真的要死。”
宁青青菇躯一震,脑海中忽然回忆起某些纵情失控的画面,不禁热血冲脸,羞得恨不得寻条缝钻下去。
每每她说不行了、快死了,总会轻哑低笑声,神色愉悦又恶劣。有时还会衔住她的耳垂,将暗沉缱绻的声音送入她的心底,问她——“是爱死了我么”。
心尖一跳,她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指甲嵌入掌心。
想起往,她还是会难过。从前的热烈,恰好也突显了的凉薄。
正当她心头浮起些茫然无措时,谢无妄的声音及时传来,打断了愁绪。
“想哪里去了。”走近了些,修长的食指隔着几重衣袍,轻轻挑了下她的手,“小伤小痛,总能你疼死。一个人闲着,总能你无聊死。夏天能热死冬天能冷死……”
宁蘑菇恨不得原种下去。谢无妄说的这些,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其实有过很多甜蜜的时光。
每次她磕了碰了,弄一小伤口,总是要杵到的面前不依不饶嚷着痛死了。有时候她坐屋顶等回来,远远见进门,便赤脚奔过去,扑到的背上,要背着她回廊转圈,嘀嘀咕咕耳旁不住念叨,说自己无聊死了。冬天她总要赖的身上叫冷,夏天虽然嫌热,她依旧要粘着,一边搂着这只火炉,一边抱怨热死了。
她悄悄抿起唇,不动声色瞄一下。
“还只许你娇气了?”谢无妄微眯着长眸,冷白的齿间吐个好的嗤声。
“哦……”宁青青慢吞吞眼睛转到一旁,看着远处的树,若无其转移了话题,“不管怎么说,玉瑶最终还是死了,尸体又回到寄如雪的手里……”
她抽了抽唇角,心中纠结成了一团乱菌丝。
她低低道:“我很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关系。我蘑菇只喜欢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我知道。”谢无妄的声音轻而郑重。
知道她心中有结。
也知道,其实她没有做好准备重新接受。她愿意机会,是因为她很聪明、很敏锐,如今风暴将至,她不希望因为感情的情对造成任何不良的影响,她希望心无旁骛斩妖除魔,还世间一个清正太平。
她的心中装着苍。
她的善良懂,深刻震撼着那副冷硬的心肝,如今知,真正的爱怜,才叫做摧心断肠。
谢无妄轻吐一口气,垂眸浅笑。
既然有幸遇上了世间最美好的女,那便用火,为她涤荡一个朗朗乾坤。
宁青青望向:“如今情况未明,究竟有多少人身染魔蛊尚未可知。就算音之溯嫌疑很大,暂时也不宜打草惊蛇。”
谢无妄懒洋洋抬眸,缓声道:“你只需专注对付魔蛊即可,此至为要紧,其余的我自会处理,不必忧心。药王谷我已着人暗查,有了消息,我会一一说与你。”
的安排让蘑菇觉得十分舒服。
她最怕的便是一团乱麻的杂,替她削干净左右旁枝,让她专心处理魔蛊,正合她的心意。
“嗯!”她愉快头,“我就喜欢只做一件!”
笑着,极自然抬手拍了下她的脑门:“蘑菇脑袋,一根筋。”
宁青青:“?!”
谢无妄懒散收手:“你就知道那是玉瑶应劫之前的情?”
宁蘑菇不服气:“音之溯唤她‘瑶瑶’,说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回来。她说她要死了,于是音之溯安慰她说,会搞个大,让她无需应劫而亡。这么简单的情,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还需要动用两根菌丝去想吗?哦,除了‘她要死了’这一暂时存疑之外,其的不是一目了然吗?”
谢无妄闷闷笑了起来,笑罢,也不急着多说别的,毕竟从来不喜欢做无意义的揣测,而是拿到证据之后,直接得确定的答案。
“回宫吧,”道,“青城山有魔灵胎看着,无。”
踏一步,补充道:“放心,魔灵胎的实力,仅我一人之下。”
宁青青微微睁大了眼睛:“哦……”
看不来啊,秃头这么厉害!
这么说来,色僧其实根本不怕那些“追杀”的大尚,只是不愿伤人。
宁青青弯起眉眼,偷偷笑了起来。
“笑什么?”谢无妄松松揽住她,踏上云端。
“就是,发现世上多了个厉害的好人,就很开心啊。”蘑菇傻乎乎乐。
谢无妄也被她逗乐了,不形于色,只视线悠然投向远处。
“阿青。”
片刻之后,压下了原本想说的话,只道:“你的莲花朋友有个心愿。”
“嗯?!”她立刻仰起脑袋来看。
“它渴望自由。”谢无妄淡淡道,“待此毕,我会想办法将它移至圣山。”
一向觉得她与动、植物交流的行为很幼稚,直到才莲语结束的一霎,也清楚感觉到了莲花的心境。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共鸣感,超越了言语、种族。
能够感受到这些,是因为有了心。
因为她,而有了心。
宁青青没有因为谢无妄的决定而感动,她小心且狐疑瞥了一眼:“哦……”
是看上了大莲花吧?
找个借口强取豪夺?不愧是脸皮天下一厚的谢无妄啊!
回到圣山,谢无妄径直宁青青带到了禁殿。
这里是重臣关禁闭之处。
谢无妄广袖一挥,两扇黑石巨门缓缓分开,一道天光直直刺入殿中,如刀光一般,仿佛要将整座无光的禁殿一破为二。
踏过及膝的巨槛,宁青青立刻感觉呼吸不畅,又沉又冷的空气从四面八压过来,像是重水一般。
谢无妄拉住了她的手。
道:“此都是压制封印,牵着我可以免疫。”
的大手握上来的一瞬间,宁青青只觉胸间一畅,像是被团了羽翼下。
没有扣入她的手指,只是将她的手攥滚烫的掌心。
她的衣袖擦一起,这寂静的禁殿中,亲密的沙沙声让人想忽略都难。
宁青青不自蜷了蜷手指。
谢无妄扬袖一荡,只见左右殿柱旁的火盆一一燃起,顷刻烈焰熊熊,照亮了整座无光大殿。
火光照进禁殿四角,左前的角落里,一个蹲成蘑菇形状的人,可怜兮兮回过头来。
两撇小小的八字胡须一颤一颤,两道弯弯的长眉苦哈哈耷拉到了颧骨下面。
正是白云。
“君上——”白云委屈嚎道,“属下真不知道怎么就丢了一块空白手令啊!一定是文殿律殿那几个家伙陷害我,早便看我不顺眼了君上啊!嫉妒我!嫉妒!”
小胡须委屈得一掀一掀。
宁青青:“……”
“滚过来。”谢无妄淡声道。
只见那白云屁-股一撅,两只手掌拄着,头一低,骨碌滚了一圈。两腿一蹬,头一低,继续骨碌一圈。
就这么一圈一圈自角落滚了过来,滚到了谢无妄面前,抬起一张谄媚的笑脸,到了浮屠七八分精髓。
宁青青:“……”长见识了。
谢无妄抬手:“元脉。”
白云明显惊了下,脸色更见凄苦,可怜巴巴伸了手,一道本命灵元自心脉延伸至腕心,扬起掌根,将命脉递到了谢无妄面前。
杀予夺便是如此。
谢无妄随手将封印,偏头示意宁青青:“放手施为,死不论。”
谢无妄用元火替宁青青驱寒的时候,她曾将的手法一一记了心中,与自己的习惯相互对照印证,查缺补漏。酝酿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已成竹胸。
探菌丝,落白云命脉之上。
她的菌丝有个很厉害的本领,那就是得到被她吞噬掉的猎物身上的能力。譬如吞噬了带倒刺的孢之后,她就可以让自己的蘑菇长倒刺。
毛英俊身上的孢与魔毒相融,她成功将其吞噬之后,菌丝便可以独自解决带魔毒的孢了。
甫一接触,她便发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
菌丝既有她自己的轻盈狡诈,又添了谢无妄的沉稳霸气,一路势如破竹,风卷残云,顷刻便将白云体内的邪恶孢扫荡一空。
解决了魔蛊之后,白云与毛英俊一样,很快就清醒回忆起了自己做过的一切情。
只见白云那两撇八字胡须惊恐缠搅到了一起,不等谢无妄开口,已趴了个五体投:“君上——属下是被合-欢宗的相好秦欢下毒迷了心窍哇——”
冷汗涔涔而下,白云根本不敢有一丝隐瞒,竹筒倒豆一般,将自己被控制之时做过的情招了个一干二净。
“就专盯着那些我一样有心结的人下手,比如虞浩天、毛英俊,还有律殿的殷林华、杀殿黄智……”
这一,便了近二十名阶重臣。
“属下当初任右前使一职,德不配位,着旁人冷嘲热讽渐渐便郁结于胸,秦欢故意挑唆之下,泥足深陷迷了本心,梦中……梦中偷砸了前任右前使张平阳的灵牌,从此堕入心魔掌控。”
“别的人呢。”谢无妄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白云道:“虞浩天是因为当众了那个有伤风化辱及道君的大丑,自己想不开,心魔便让我劝说,说都怪自己心太软,若是能够重新来过,不如当场击毙了夫人,哪还有后面的情?唉,也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被心魔成功击破了心防。”
“至于毛英俊……”白云嘴角轻轻抽了下,偷眼一瞄谢无妄,“,咳,也许就是旁观者清吧?不知怎么就让心魔瞧来,深爱着一个不该爱,也没有可能的人,于是一步踏错,幻梦中伤害了夫人……”
宁青青正磕着瓜八卦,忽然到自己的名字,惊得脊背都绷直了。
不是,毛英俊爱上不该爱的人,然后便幻梦中伤害了她?这是什么道理?
她忽然想起毛英俊曾交待过,那次谢无妄替宁蛇塑骨归来,眼见便要她甜蜜亲近,毛英俊忽然激怒上古凶兽,坏了她谢无妄的好……
所以,毛英俊爱上的人是?
她嘴角抽搐,与白云一道,用复杂至极的眼神望向谢无妄。
谢无妄沉默片刻,轻飘飘,缓声吐了一句话:“我与,只有父之情。”
宁青青:“……”
瞧瞧,得多快。
器灵实乃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