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泊想起绯红之星上的先知, 她似乎也是这样的。
“你的思想不在你脑海里?”欧泊怀疑地问:“那在什么地方?”
格莱宾尼说:“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一种东西叫额外维, 它是蜷曲着的,就像一条很小很小的, 你看不见的世界缝隙……”
欧泊倏然间听懂了格莱宾尼这句话的意义——他的意思是:莱杰森读不到我的心。
格莱宾尼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欧泊端着咖啡到桌前坐下,说:“三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
敲门声响,戴着眼镜的文质彬彬的大主教进来,端着茶盘与一碗药。
“莱杰森的歌声很好听。”格莱宾尼说完这句以后便开始喝药。
欧泊说:“提风说过您邀请过他……”
格莱宾尼听到这个名字登时被呛到了,药水喷了一身, 咳嗽声中大主教手忙脚乱给教皇擦药水。欧泊没想到提风的名字会激起教皇这么大的反应, 上前要帮忙时格莱宾尼边咳边示意不妨。
“他叫……咳,咳!”格莱宾尼指指大主教,说:“安迪斯。”
大主教朝欧泊点头示意,格莱宾尼又道:“安迪斯, 今天的课程结束后过来一趟, 带欧泊去先知的图书馆。”
安迪斯推了推眼镜,说:“遵命,陛下。”
欧泊说:“我可以查阅父亲看过的资料吗?”
格莱宾尼答道:“是的,昨天我为你准备好了。说说你对昨天那三个问题的理解。随便谈谈。”
欧泊十指交扣,抵在鼻前,沉默片刻,回答他已经在今天早上想好了, 但他总觉得教皇问这三个问题,似乎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欧泊斟酌再三,而后说:“温室的问题,我觉得有必要。”
格莱宾尼道:“原因?”
欧泊说:“迟早有一天,会出现一只前去探索温室外区域的猴子,历史在突变里形成固定轨迹,不是这一个,就是那一个,这是一种必然,一种……冥冥之中主宰着整个猴子族群的规律,就像亚泽拉斯,就像凯尔雷,就像以前的卡尔特斯……原谅我陛下,我只知道这几个人。”
格莱宾尼说:“嗯,但这是伊格纳的想法,科洛林据说继承了他的遗志,不过不太顺利。但这不是你的答案,换一个。”
欧泊有点诧异格莱宾尼会这么说,然而仔细一想,确实是,漫长的沉默后,欧泊再度开口。
“猴子们不知道温室外有什么,只拥有一个自己身处的小世界,这对于它们来说就像……我的内心认为美好的东西,它就是合适的,令人满足的,只要安于现状,并认同这种现状,就获得了自己。”
“永远生活在这个世界里是猴子们的全部。就算从生存到死亡,没有任何接触温室外的世界,但只要自己过得高兴,一切也就无所谓了。”欧泊笑着说:“你觉得呢,陛下?”
“这是雷克特的想法。”格莱宾尼道:“也不是你的答案。”
欧泊得到了预料之中的回答,他忽然就明白了许多东西。
“我觉得。”欧泊再一次开口道:“没有自我的灵魂不是活着的灵魂。日复一日循环重复的灵魂不是活着的灵魂,意识不到自己存在的灵魂不是活着的灵魂,每天吃饭,睡觉,挖矿,行走,在这些循环里失去自我,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灵魂。”
格莱宾尼道:“是什么令你想到这些的?”
欧泊说:“以前在b-11上时,雷克特老师的到来,就像让我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我就是温室里的猴子,终于知道了宇宙是怎么样的。”
“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格莱宾尼道:“不过勉强可以接受,你还当过矿工……不对,我怎么觉得你有什么谎话被拆穿了……欧泊?”
欧泊:“!!!”
“雷克特发现了你?”格莱宾尼笑道:“所以呢?”
欧泊:“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哎,这很复杂。”
格莱宾尼饶有趣味道:“科洛林早就告诉过这个,只是逗逗你,继续说。”
欧泊满头黑线,走到一旁,坐在厚厚的一叠书上,说:“第一次去群星圣堂的时候我看到诺兰留下的一句话:自由是心灵的力量。我就忍不住想,人要怎么做才算是真正的自由?”
格莱宾尼:“怎么做才是真正的自由?”
欧泊道:“我还没有想明白,你说呢,陛下?”
格莱宾尼说:“我也不明白,但至少在这一刻,你和我都是自由的。”
欧泊道:“而我觉得,第一个问题,实际上就算猴子们不知道任何外界的信息,它们中最后一定会进化出不一样的个体,开始思考‘外界是怎么样的?’‘温室顶棚外面还有别的吗?’,‘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其实吃饱喝足,没必要去思考这些,动物就从不思考这种问题。但人类不一样,人类既然进化出思考除了生存之外的问题的能力,这个能力就一定有它需要被派上用场的地方,所以温室的顶棚迟早会被打开。”
“很好,你通过了。”格莱宾尼说:“现在我认可你,欧泊,最终的审判必将到来,你已经超越了雷克特与科洛林,我对你非常满意……”
欧泊长腿交叉,一手拿着杯,另一手的手肘倚在书架上,笑了笑,说:“不不,我只是随便说说的,真的。我没有老师这么坚定的信念,我有时候甚至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格莱宾尼起身道:“你是否想过,是什么令你有这样的念头?”
欧泊说:“我自己吧,我在b11上的生活……和……话说格莱宾尼,啊,抱歉,我该叫您陛下……”
格莱宾尼笑吟吟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当好兄弟,或者我叫你爸怎么样,这样雷克特和科洛林就都得叫你……前辈?叔叔?现在你是我爸了。”
欧泊哭笑不得道:“雷克特老师捡到我,只是一个偶然,我觉得就算不是我,他坠落在别的星球上,也会有另一个阿帕,约翰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站在你的面前……呃我是说……我只是机遇巧合,才成为雷克特老师与科洛林老师的弟子……”
“没有什么偶然。”格莱宾尼缓缓走向书房的门,说:“一切都是循着命运指引的必然,科洛林早已得知你的身世,因为你的母亲在一次变故中离开了时间之轮号,被发射进我们的宇宙,沿着一条被强行开辟的能量隧道冲出空间,坠毁于b-11。”
欧泊蹙眉看着格莱宾尼,教皇微微侧过头,说:“而第二次,科洛林将雷克特短暂地送进了五维空间,同样沿着你母亲穿梭时留下的轨迹,在你的故乡外冲出空间,坠落于矿星上。”
欧泊:“……”
欧泊一刹那处于绝对的震撼中,然而下一句,直接令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是所有平行宇宙独一无二的。”格莱宾尼道:“因为你在五维空间里出生,唯一的……”
教皇打了个响指,书房的门缓缓开启,门外站着一个人。
他的面容十分憔悴,就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了,欧泊看到他的那一刻,登时拿不稳咖啡,把它泼了自己一身。
他只是看了欧泊一眼,便把视线转向德拉蒙教皇。
然而只在那短短的一瞥中,欧泊便发现面前的这个人和他认识,是彼此认识,而不是单方面的认识,这证实了许多事——过去的,现在的,以及欧泊生命中的一段非常重要的记忆。
因为站在门外的人是扳手。
“德拉蒙陛下。”扳手行了个佣兵礼,躬身道:“我带来烈星的祝福,祝您长命百岁。”
格莱宾尼变脸比翻书还快,冷冷道:“可惜我已经活腻了,这么说无疑是在诅咒我。”
扳手:“……”
欧泊:“……”
欧泊来不及细想扳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扳手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得马上帮他解围。
“陛下。”欧泊开口道:“这句话不是您想的这样,它是佣兵们之间的问候,比如说……”
他跳下叠在一起的书摞,抬步走向扳手。
扳手朝他笑了笑,犹如往昔的挚友再次重逢,欧泊行了个佣兵礼,与扳手异口同声道:“战友,祝你长命百岁。”
他们彼此都以左拳按着右肩,躬身,以拳面轻轻一碰。
欧泊转身道:“佣兵们用这个礼节来祝福对方,希望对方过得自在。”
扳手缓缓点头,格莱宾尼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欧泊,今天的课程暂停,你可以出去做/爱……”
欧泊:“……”
“做的事了。”格莱宾尼面无表情道。
欧泊拍了拍扳手的背以示鼓励,带上门离开。
关上门的一瞬间,欧泊与雷蒙同时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声音。
欧泊注意到对着雷蒙的侧脸,低声问:“扳手还认识你么?”
两人侧脸都贴着门,挨得很近,雷蒙动了动嘴唇,与欧泊的唇相触,吻了吻,他看着欧泊深邃的双眸,小声道:“认识,我们刚刚还聊了很久。”
欧泊回吻他,问:“你们说了什么?”
雷蒙道:“烈星政变了,他来寻求星际援助……”
背后男人的声音咳了声。
欧泊与雷蒙一起转头,见到那名叫做安迪斯的主教左手抱着一本书,右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片。
“陛下说您有吩咐?”安迪斯彬彬有礼道。
欧泊想起来了,说:“对,请您带我去先知的图书馆,我需要查阅一些资料。”
安迪斯作了个请的手势,道:“请跟我来。”
安迪斯带路,领着他们走出恒星殿,欧泊忽然想起这里的名字,教皇的行宫是恒星,而科洛林的行宫则称作“陨星”,明明就是针锋相对的两大阵营,星辰教廷奉恒星为宇宙的神o,而科洛林以熄灭恒星为己任,这俩家伙是怎么搭上的?
科洛林为什么要这么做?
欧泊忽然想起很久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他想将宇宙中所有的恒星熄灭,让所有星际文明围绕在伊斯祖尔周围。
第一件事明显不可能,星辰实在太多了,穷其毕生也做不到。
但如果说第二件事,或许是能办到的。
“教皇今天说了什么?”雷蒙问:“三个问题有解答吗?”
安迪斯在前面给两人带路,一直没有回头。欧泊怀疑教皇被人监视了,那么在未曾查出监视者前,有的话是不能随便说的,他来到这里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帮助教皇,但格莱宾尼居然什么也没说,只给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或者说,他在利用这些来暗示自己?
欧泊说:“你想知道他是怎么诠释的么?”
雷蒙点头道:“我更好奇第二个问题。”
欧泊说:“我们只说了第一个。”
欧泊把自己的答案扼要告诉雷蒙,雷蒙若有所思地点头,说:“他最后说的什么?再说一次。”
欧泊道:“他说他认同我,怎么了?”
雷蒙摇了摇头,安迪斯将他们带到一扇大门前,说:“到了,这里就是先知的图书馆。”
雷蒙为欧泊推开门,登时浩瀚的星光旋转着投下,在他们的身边有一个书架,朝上看,没有尽头,朝侧旁看,它是横亘整个世界的,就像一面延展向远方的墙壁,欧泊进入图书馆,转身退着走了几步,发现这个大门只是书架底部的一个小格子。
“没有尽头的墙。”欧泊道。
安迪斯推了推眼镜,答道:“先知图书馆是环形的,只是太大了,所以您看不见它的弧度。”
欧泊抽出一本书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复古的纸书。
浩瀚如海的知识与记录,欧泊面对这顶天立地的书架,不由得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