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了八成满的药罐架在火炉之上发出轻响声,清苦的药香不停地散发出来,令得正蹲在火炉旁轻轻煽动的农妇装扮女子微微蹙起了眉,显然不太好闻。
不过药虽苦,药香里蕴藏的能量也是不可小觑,她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庞都被熏得红通通的,全身暖融融的,仿佛有热流在体内徜徉,光是蒸发掉的杂质气体便有这般功效,可知药罐里面的药是何等精贵了。
直到“噗噜噗噜”的声音响起,女子煽动风扇的频率逐渐降低,随后药罐传出的动静逐渐小下去,当它彻底平静下来时,一股更加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斗笠老翁坐在院子里都闻到了那清苦的气味,皱了皱眉,还是走出了院子。
女子放下风扇,起身取了一块湿布盖在药罐顶部,将那微不足道的缝隙都堵住,直到半柱香时间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罐盖子,将煎好的药倒入准备好的碗里,随后端着药碗,去到了屋里的一个房间。
斗笠老翁回来时差不多到了申时,到药煎好正好两个时辰,现在是戌时,又到了喂那少年喝药的时间了。
这个时间是有规则的,绝不能超过戌时,否则少年体内魔气就会发作,即使他还昏迷着也会发狂,就像有人控制了他的身体一样,那就不好控制了。
端着药走进房间,一眼即可看到一名躺在床榻上的少年,那便是斗笠老翁半年前带回来被魔气侵蚀的少年了,他已经如此躺了半年,从未醒过。
这个房间原本是她的闺房,为了方便照顾,就将少年安置在这里面了,而她则另外置了一张小床,就并排放在不远处。
不过虽是女子闺房,房间里的设施却很是简单,除了两张床和一张木桌以及一张椅子,就只有一张靠窗的梳妆台了,不过这上面也只有一些梳子之类最基本不可缺少的物品,至于外界大家闺秀各种胭脂水粉以及发饰之类的则完全没有,简单,却给人无比清新淡雅的感觉,颇为温馨。
“该喝药啦!”女子招呼一声,这才优雅地坐在少年的床榻身旁,尽管明知他不可能听到更不可能有所回应,但她仍是照例如此,万一他突然醒来的话,不至于受到惊吓。
看着昏迷中的少年,虽脸色苍白无血,尚有令人心悸的魔气缠绕不休,仍可见其原本的丰神如玉,面如刀削,眼眸虽紧闭着,她却仿佛能够看到他睁眼时那淡然中透着凌厉的眼神,只是那紧皱在一起的剑眉却是宣誓着,他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女子伸手轻柔地替他抚平,但玉手一离开,那两道剑眉立刻又会不听话地紧皱在一起。
“先喝药吧。”她一只手绕到少年脑后,让他稍微起身靠在香肩上,另一只手将药碗端到面前,绕到少年脑后的那只手则用调羹小心地勺起半勺药先轻轻吹了吹,令热气稍微散去点后移到了少年的嘴边。
少年的嘴唇自动张开,清苦的药便顺利地进入口中,随后在她的帮助下药力流转全身,这才又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喂下一勺药。
直到一碗药喂完,少年脸上黑色的魔气都淡了下去,那紧皱的眉头终是舒张开来,仿佛陷入了安睡中。
女子又小心地帮他将身体躺平,目光注视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莫名地有些忧伤。
“虽然相处了半年,可你从未睁眼看我一次,亦不曾与我说过一句话,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也对你一无所知,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更别谈其他的了。”
她幽幽叹息一声,随即又笑道:“不过没关系,我和爷爷一定会把你治好的,等你醒来,我们就能够正式认识了。”
“我想,我们一定会喜欢彼此,会成为好朋友的,想想还真是奇妙呢,我从未离开结界,命运却将你送到了我的面前,这难道就是缘分么?”
女子坐在少年侧旁,自顾自地说着一些话,这么多年来她能够说话的对象就只有一个爷爷,虽然也并不觉得烦闷,但如今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哪怕只是她自言自语,少年根本听不到,也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
良久,她似乎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笑着对少年道:“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也要继续和爷爷学习药理了,学完再来看你。”
原本她的药师课程是放在白天的,晚上则是修炼,不过现在多了一个人,斗笠老翁白天又要上山采药,于是便将课程放在了晚上,武道修炼则占用了睡眠时间。
“若言……”
女子刚刚起身,正欲离去,脚步陡然僵住,俏脸涌上难以言喻的神色,骤然望向少年,刚才,他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她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太想少年醒来而产生的错觉,重新坐了回去,娇躯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上,目光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耳朵竖起,凝神静听。
然则一直过了许久,她都未曾再听到任何动静,少年依旧在昏迷中不省人事,她正一脸失望地直起身子,以为真是自己错觉时,少年嘴唇微微颤动了下,一道极其细小的梦呓声传入耳中。
她愣了一瞬之后,脸上的失望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喜悦之色,她一直在凝神静听,错觉不可能出现第二次,虽然没能听清楚少年说了什么,但她可以确信他真的说话了。
虽然只是一声梦呓,少年并没有醒来,可这已经是半年来从未有过的意外之喜了,这说明他的情况在好转,只要坚持下去,找到正确的方法,就一定有让少年真正醒来开口说话的一天!
她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自信之光,她重新将身子贴近少年,凝神静听,这是第一次少年开口说话,而不再是她的自言自语,她想要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这一次等的时间更久,久到她都有了一丝困意,但她并没有放弃,之前她便险些错过以为只是错觉,于是一直等着。
“若言……”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究还是等到了,一声梦呓从少年微颤的嘴唇中飘出,正入她的耳中,这一次她听清楚了,他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若言……听起来像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呢,不知道是他的什么人,竟然令他如此牵挂。”女子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露出深思之色,同时还有着隐隐约约的酸意。
这个少年,为了不堕落成魔,不为魔剑所控,敢与魔剑玉石俱焚,甚至不惜自爆灵魂,在这种情形下,在他昏睡不醒,时刻承受着魔气侵蚀的痛苦的时候,仍旧牵挂着一个女孩,这个女孩一定对他很重要。
可这个女孩却并不是她,这本是应该的事,在少年昏睡之前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素不相识,又怎么会牵挂起她呢?
然则,女子依旧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在他出事的时候,那名叫若言的女孩不知在哪,是她爷爷及时出手阻止了他的自爆灵魂,并将他带回了这里,每日采药,为他治病疗伤,也是她日夜照顾着他,为他煎药,喂他喝药,陪他说话,期待着早日救醒他,两人可以成为好朋友。
可是,他却根本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她是谁,心里却牵挂着另外一个女孩,甚至梦呓都是叫着那个女孩的名字,她觉得,就好像一个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心里堵得慌。
“我这是怎么了?”她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对劲,明明她应该高兴的,自己日夜照顾的病人有了新的起色,可实际上除了高兴之外,更多的却是伤心和愤怒,这显然并不正常。
只是她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结界里,除了爷爷之外再未接触任何人,不谐世事,也就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这样。
明明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情绪呢?
“不管了,先把情况告诉爷爷,说不定对爷爷会有一些帮助呢。”她微微抽了抽琼鼻,平复着心情,又或许是她不想再待在房间里,会再一次听到少年梦呓那个名字,她飞快起身走出了房间。
屋里和院子里都没有看到斗笠老翁的身影,女子走出院子,看到爷爷正坐在河边垂钓,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塑似的。
女子放轻脚步走上前,长长的钓线伸入水中却并无诱饵,而斗笠老翁正闭着双眼养神,她知道爷爷这是在沉思,于是忍住将要出口的话,也在河边坐下。
“怎么来得这么晚?”斗笠老翁闭着眼睛问道,脚步再轻,也显然不可能瞒过他的感知,自是知道她来了。
女子下意识看了下天色,这才发现原来她不知不觉已在房间中待了那么久,如今都子时将过了。
“爷爷,他刚才说话了。”她轻声说道。
“哦?”斗笠老翁睁开眼睛,诧异地看了过来,小家伙居然说话了,难道醒过来了?
不应该啊!
“他没有醒,只是他发出了梦呓。”她声音微微低落地说道。
“原来如此,只是梦呓的话倒也不奇怪,他都说了些什么?”斗笠老翁释然,却又好奇道。
刚问完,又仔细看了孙女一眼,诧异道:“予儿,你的眼睛怎么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