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花厅里安静得只剩下衣料摩挲的声音。关于认不认苏毓这个妹妹, 苏恒沉默了许久,没有给出坚定的答案。他隐约知晓自己有些不对,但他拒绝承认这件事。
“毓娘, ”没有办回答,他狼狈的躲闪,“这件事,等大哥想清楚再回答你。”
苏毓看他的模样也能明白他内心的挣扎, 也不勉强他。
这件事便只能暂时作罢,等苏恒自己想清楚了再说。她于是抬眸看了眼门外, 门外的雨越越大, 寒气也趁机弥漫上来。苏毓朝手心哈了口气,看向苏恒:“大哥在家里用个午膳再走吧。天冷了, 来回跑也冷。你许久没来,灼灼和方思都已经想你了。”
苏恒也许久没见两个孩子。这段时日一直忙着政务,确实很少来徐家看孩子。十个月去,孩子如今都已经能跌跌撞撞跑了。尤其是好动的灼灼,人还没有桌腿高便已经满屋子打转。虽说因为血缘关系的事弄得有些不自在,但对于直以来十分疼爱的孩子,苏恒还是疼爱的。
“也罢, 确实许久没看孩子了。”
无论如何,苏恒还是疼爱徐家的两个孩子:“大舅舅这就去看看我们灼灼。”
苏毓看他这般倒是笑了声:“既然如此,今日我亲自下厨。大哥可有想吃的菜?”
“你看着做, 我不太嘴。”
蒸煮一类吃食都不碰的人当着苏毓的面儿说自个儿不挑嘴。苏毓耸耸肩,就当他这没有撒谎。目送苏恒去小跨院看孩子,苏毓则去换了身衣裳去灶下做吃食。
说起来,自从苏毓开始忙碌生意以后,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做吃食了。每日工厂店铺两边跑, 家中的庶务还得分心照顾,实在是抽不开身去操心这些琐碎。如今难得亲自下厨做个菜,苏毓瞧这天儿冷得厉害,适合吃锅子,干脆就命人弄了个羊蝎子来吃。
正好初弄火锅店,家中各种炉子都有套,吃羊蝎子也便宜。
她这边忙着亲自做羊蝎子,苏毓倒是想起来客院那边的廖原。都说伤筋动骨百日,廖原断的是肋骨,自然更需要好好静养。苏毓倒是不怕他出来叫苏恒瞧见了惹事,但廖原跟白清乐出的那事儿实在是有些不尴不尬的。若是叫苏恒碰见廖原,总归是有些不好的。
这么想,苏毓立即吩咐去,叫客院的仆从看好了门。吃食这等东西,做好了先往客院送份。叫刘觅和廖原在自己避讳着点,且暂时莫出院子走动。
两人对此很乖觉,都不必苏毓去嘱咐,早打听到院子里的动向便自觉地避开苏恒。
孩子稍微长大以后,苏毓便将两人移除了偏屋,送去了小跨院。
苏恒去的时候两小家伙是醒着的,正在仆从的看护下玩儿呢。灼灼穿得像个球似的在地上爬,这边跑到那边笑得别提多高兴。姐弟俩的屋里铺了厚厚的羊绒地毯,屋里的家具摆设少之又少。小孩儿满屋子打转,就算摔倒了也不担心撞到什么。
方思这小子不知是像了谁,懒得厉害。胖墩墩的团就坐在墙边上,手抓着块磨牙饼在吃。小脑袋点一点的。点两,就将磨牙饼塞嘴里咬两口,点两,又继续塞两口。
苏恒快被两小家伙弄得心都要化了。进去脱了鞋子便一把将灼灼抄起来抱怀里。
灼灼如今的皮相是越长越像徐宴。从眼睛到鼻子嘴巴,无不是她父亲的翻版。不苏恒明明讨厌徐宴,却觉得灼灼长得好极了。明明方思这小子更胜筹,但在他眼中灼灼就是最好看的小姑娘。有时候苏毓这做娘的都羡慕,才十个月大,灼灼小丫头已经成了拥有大箱子奢侈珠宝的小富婆。
小富婆也喜欢舅舅,看到苏恒就上去糊他脸口水。
舅甥俩嘻嘻哈哈的笑着,苏恒在小跨院逗了好一会儿孩子才意犹未尽地出来。
出来的时候刚好苏毓的羊蝎子可以上桌。这边刚摆好桌子,苏恒人就从回廊那边走过来。大雨还在下,屋檐挂着雨幕,氤氲得视线模糊。苏毓在膳厅门口这边站着,远远地向苏恒招了招手。苏恒抬眸就看到那窈窕纤细的身影,眼帘眸色幽暗。
许久,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心中的落寞没人明白。
在徐家用了顿午膳,苏恒便告辞了。
身为定国公长子,苏恒将来是要继承父亲苏恒的爵位。他没有太多的功夫悲春伤秋,午还有事情需要处置。苏毓送他去门外,看他上马才转身回府。
苏毓手头的事情还是很多的,三家火锅店,两家华容阁。手还有两个工厂,六十个女工。秋冬系列的口脂已经上市,共七个色号。根据不同肤色的人群做了很明确的划分。不秋冬的口脂雾面的会更好看,苏毓刚好花了些时日又弄出了种雾面的唇泥,预备在十二月中旬上架。
她还需要盯着这批新品,午收拾了便又去了京郊的工厂。
说来也巧,苏毓这边刚离开徐家,宫里就来人了。
晋凌云身份有异这件事,终究还是惊动了武德帝。
武德帝人虽然忙着在梅花山庄谈情说爱,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身边人却不敢真的不告诉他。只是拖了好些日子,等武德帝安顿好白清乐回宫,事情已成定局。
果不然,诚如白皇后先所料。武德帝这个人就是没有定性。哪怕日晋凌云的种种罪状已经当众盖棺定论,他这些日子与白清乐旧情复燃以后,对这个女儿又重燃了宠爱。不管是为了白清乐,还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允许晋凌云身败名裂,就此惨淡收场。
但白皇后已经将晋凌云的身份捅出来。滴血验亲的结果已经摆在了眼前,他如何狡辩也掩盖不了事实。晋凌云确实并非白皇后所出,但……
“你定要这么对凌云么?”
武德帝得知这切都为时已晚,但不妨碍他无理解白皇后的做。二十六年的母女,即便是没有血缘,但个孩子放在身边教养二十六年,是个人,都会舍不得吧?可白皇后怎么对凌云点不舍疼惜都没有呢?武德帝想不通,“就算她并非你所出,二十多年的情谊难道是假的?”
“对,”白皇后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就不怕被人说,“这样的人,吾十分庆幸她并非吾的女儿!”
“你……”武德帝被噎得顿。
“你别跟吾说什么母女情谊,不是母女,何来的母女情?”白皇后冷笑,“她的生母是个什么德行你难道还不知晓么?连马夫都能委身的淫.妇,她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白皇后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差点没把武德帝给噎死:“马,马夫?”
“陛不知?”
武德帝哪里知道这些?他素来只是享受美人恩,哪里有闲工夫去管美人的世今生?
“那陛为何不想想,明明苏恒和苏楠修都是白清乐所出,”白皇后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地走到武德帝的跟,“为何苏恒如此受重用,白清乐的幼子却会被苏威这般深恶痛绝?陛不会以为是因为苏楠修流落在外多年吧?苏楠修的生父并非苏威,是白清乐多年前专用的马夫。”
武德帝的脸一子绿了,坐在位置上半天说不出话来。想他堂堂国之君,居然与介马夫同用一女。武德帝高傲的自尊心,这刻受到了所未有的重击。
白皇后却好似没看到他铁青的脸色,目不斜视地缓缓走到主座上坐。
案几上摆着茶托,她抬手取了个杯盏,给自己斟了杯热茶。
袅袅的水汽氤氲,她闲闲地呷了口茶水才抬起眼帘:“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往日吾是不信这的,总想着,养不好是外人带歪了她的性子。但晋凌云这么多年荒唐的行径,让吾不得不相信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晋凌云并非像我,正巧是像了她的母亲。”
武德帝不说话了。
白皇后冷冷地感慨了句:“晋凌云不是吾的血脉,是上天对吾的恩赐。”
“……”武德帝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室内片沉寂。
许久,武德帝垂死挣扎:“不能绕凌云命么?她当了二十六年的金枝玉叶,朕已经将她贬为庶人。你难道连她最后的依仗也要剥夺么?你可知这边定死了她的身份,凌云会遭遇怎样的结果。南阳王府的人不会放过她,你叫她……”
“那真正的公主呢?”白皇后差点没被他这给气得佛升天二佛出世,“你这里外都在为晋凌云考虑,可曾想过你我的亲生女儿受过怎么样苦,遭过怎样的罪?”
“她在国公府能遭什么罪?”武德帝脱口而出,“国公府也是世家贵女,衣食无忧,不必与人和亲。”
白皇后喉咙猛地一噎,不可置信地盯着武德帝。
武德帝说出这也意识到不对,连忙找补:“不是,皇后你且听朕说。朕并非那个意思。只是说假如,假如孩子交换。国公府的那个姑娘是真公主。苏家也算是京中煊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她作为苏家的嫡次女,能受什么苦,造什么罪?”
“然受苦遭罪!陛莫不是忘了!苏家嫡次女丢了十六年!”
白皇后浑身都在颤抖,剧烈地颤抖,眼圈儿都红了。
虽然一早查出孩子掉包武德帝知情,但他亲口承认,她还是觉得齿冷:“你知晓她被人当奴婢贩卖,在南边的穷困小村子里给人当牛做马十几年吗!你知晓她吃不饱穿不暖,大冷天落水,连大夫都看不起。硬生生高热熬了四五日,烧坏了脑子么!陛居然说出她吃什么苦遭什么罪?晋凌云在宫里呼奴唤婢,她在吃糠咽菜,你居然轻飘飘句说她没遭什么罪?!”
“不,不是,皇后,”没想到哦啊白皇后如此动怒,武德帝顿时有些结巴,“朕并非这个意思……”
为帝这么多年,连朝堂政务都不曾关注,自然更没有关心朝臣的家世。别说苏家丢了孩子十多年,且丢丢两个这事儿他不清楚。连阵子白清乐红杏出墙被捉奸在床的事儿他都没听说。白清乐告诉他自己跟苏威和离,他便信了是和离。
他还真没想过国公府里是个什么样子,更不清楚,毓丫曾经遭遇什么。他没有吃糠咽菜过,目下无尘的皇帝不太明白吃糠咽菜的苦楚。但想着流落民间,还是流落到乡野,那确实会受不少苦。
“皇后你先别动怒,朕并非阻止你认孩子。朕只是……”
“只是什么?陛是何意?”
“朕往日以为苏家还不错,再说,苏家那个是不是公主还另说。”武德帝不想激怒白皇后,他最不愿看到白皇后的眼泪,“你也莫激动。若国公府那个次女真是公主,你想接回来便接回来……”
既然没有合理的理由阻止白皇后与苏毓相认,武德帝也只能盼着苏家的那姑娘能识趣些。
“凌云的事……”
“那是她咎由自取!”白皇后双眼怒红,“她穿金戴银,她奴仆成群。是她自己放着安生的日子不,杀人害命!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吾没有怪罪她抢了吾亲女的人生,落井石,已经是吾对她最后的仁慈?个恶人皮子,难道陛还指望吾去救她?妄想!”
“……”武德帝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帝后大吵一顿,以武德帝语塞草草了结。白皇后记恨晋凌云抢占亲女的人生,根本不可能放过他。武德帝为此叹息了许久,到底没有令阻止她认亲。不关于晋凌云,他自然而然想起晋凌云的母亲白清乐。白皇后的声声在耳,他站在窗边抬头看着夜空,眉头不由拧成个结。
“来人!”有些事只是武德帝不想去关注,他若当真要了解,自然会了解清楚。
声令,立即有人进来。
“去查查前定国公夫人苏白氏,”忆起白皇后说的事情,武德帝忍着膈应,“朕要知晓国公府近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不,十几年前孩子丢失的事情,并查。”
来人应了声诺,立即下去查了。
且武德帝知晓了白清乐红杏出墙被休弃,还连带着气死了苏老太君之事如何震惊。武德帝这段时日因情爱上脑发热的脑袋,终于迎来了瓢冰水。
刺啦一声,他冷静来。
苏楠修的出身不难查,苏威二十几年前丧失了生育能力的这事儿一旦查出来,苏楠修的身份不攻自破。白皇后没有说谎,白清乐还真的什么事都敢做。转念想,白清乐轻易就爬上了他的床榻,确实不是什么贞烈的妇人。这等事情是她做出来,丝毫没有违和感。
“陛,山庄那边传消息,”杨秀看他脸色凝重,小声地说,“白夫人说是特地为您做了道点心,十分可口。您可是要去瞧瞧?”
武德帝冷冷地瞪了他眼,杨秀闭嘴了。
宫里发生了何事,苏毓不知晓。等宫里来人到徐家,日子晃就已经十月中旬。
晋凌云身份存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既然晋凌云不是皇家公主,那与公主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苏家嫡次女,自然就成了真凤凰的最佳人选。
众挑破晋凌云身份的这场大戏,后面自然会跟上认回真公主的戏码。白皇后折腾出这么大一出,就是为了能正大光明地认回苏毓。她要苏毓堂堂正正地拿回属于她的东西,这然就少不了大张旗鼓。不宫里人浩浩汤汤地来到徐家,不巧地闯了个空门。
苏毓刚送完苏恒,安顿好家里,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去郊外的工厂。
说起来,也多亏了满京城沸沸扬扬的真假长公主传闻,苏毓的店铺因此波名声大噪。原本华容阁就在京中十分出名,华容阁的东西是京中贵人们争相抢购的好东西。不因为苏毓身份的变化,这些东西莫名也披上了层皇家的光环。
不可否认,这样的改变让华容阁的品次和格调都更上层楼。
更上层楼的直接后果便是,苏毓铆着股劲要开拓自己的商业版图了。赚钱真的上瘾,眼睁睁看着大把的银钱进入口袋,苏毓如今对商业有着所未有的热情。花容阁的新品必须尽快上,火锅店还可以多开几家。苏毓这边在厂子里专心致志地检查新品质量。
宫里的人在徐家等了许久,没等会苏毓,先等回了职的徐宴。
徐宴人就在朝中,对这些事情然比苏毓更清楚。他招呼宫侍们进花厅吃茶歇息,自己则打发了仆从去工厂唤苏毓回府。这个时辰了,宫里来人其实也只是先行来知会声。皇家公主认亲不是一件小事,既然武德帝都掺和在里面,自然处处都得慎重。
徐宴陪着宫里人坐了会儿,眼看着天色渐晚,便送人出府了。
苏毓得知消息赶回府中,宫里人已经走了多时。不该注意的事项,徐宴早已经打听清楚。苏毓没想到的事情,他也帮着问清楚了。牵着人进屋,徐宴看她眉心紧锁,扬起了边眉头:“怎么了?”
“宴哥儿,若是我恢复了公主身份,你便是尚公主。”
苏毓倒不是说什么舍己为人。她跟徐宴是一家人,自然要考虑徐宴的感受。二来她本身对公主的身份没有太多的感触。如今的生活很不错,她一心展开自己的商业版图,徐宴一心专攻他的仕途。夫妻分工,政商结合,就已经是很好的安排:“你的仕途是不是该到此为止了。”
徐宴一愣,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苏毓担心的是这件事。
他偏过头看向苏毓,苏毓身上还穿着去工厂常传的那件旧常服。般去工厂,她都穿得比较破旧。厂里比较脏,很容易碰到蹭到。抬眸看着他的双眼睛清澈如旧,脸颊白皙干净。明明只是一句话,徐宴的心里却好似吃了蜜糖般,突然就觉出了甜味。
徐宴淡淡地笑,清润悦耳的嗓音像山涧清风:“无碍,京中也并非先例。”
苏毓眨了眨眼睛,就感觉到脸颊被轻轻触碰了,徐宴抿着嘴笑:“你莫不是忘了,安师兄的父亲也是尚公主,安伯父不也坐上了九门提督的位置?”
“啊这个……”苏毓倒是没想起来。
不转念想,立即白了徐宴一眼:“别忽悠我。安伯父的情况与你可不同。”
徐宴这厮近来不知怎地,好似将她当什么小妇人糊弄。安家的那位公主并非正宗皇家公主,不是宗室女罢了。苏毓自己则不样了,她若是被认回晋王室,那就是正宫嫡出的公主:“嫡公主和册封的公主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你莫糊弄我!”
“样,公主并非皇子,是不是亲生的,对皇帝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徐宴忽然倾身揽住苏毓,将人轻轻揽进了怀里,“只要是上了玉蝶,都是一样的皇家公主。”
苏毓突然扑进个清香的怀抱,鼻子冷不行地撞到了硬邦邦的胸膛,差点眼泪都撞出来。
徐宴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毓娘,不要对陛抱有期待,会落空……”
苏毓听到这句话就笑了。她是那种随意对人抱有期待的人么?斜眼往上看了宴,只看到徐宴消瘦的巴和突出的喉结。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在耳边咚咚咚咚,苏毓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朵:“无事,这些事不必你说,我自然晓得。”
安静的花厅里,徐宴极淡地‘嗯’了声。
两人抱在一处,徐宴的脸颊又没一地蹭着苏毓鬓角的头发。
苏毓的头发已经长出来了,虽然不是很黑,发质细软蓬松。这么蹭着,仿佛在蹭个软乎乎的小动物。徐宴蹭了两下,喉咙里忽然出发模糊的声音。
温存的氛围瞬间就被打得稀巴烂。
苏毓:“……”徐宴这厮是怎么回事?他是只猫么?
蹭了好几,徐宴才仿佛吸足了精气般,放开了苏毓。
被放开的苏毓头发都炸起来:“……”
徐宴看她木着张脸,忍不住笑:“怎么?蹭两不行?”
“收费的,”苏毓摸了摸被蹭出静电的头发,脸不知该说什么的无语,“蹭一两银子。看你是我相公的份上,收你十两。拿银子。”
徐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