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白清欢离开后, 白皇后便下了一个命令,查二十四年前她生产当日的事宜。
一个人说像,是意外, 两个人说像,是巧合,三个人还说像,那必然存在某种因果。事实上, 白皇后并非没有怀疑过晋凌云不是自己的种。从晋凌云十四岁做出那等事情,她就萌生过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孩子的念头。这之后的每一年, 这种念头总是会冒出来。
念头只是念头, 理智归理智。龙子凤孙不是能轻易调换的。哪怕宫闱再乱,旁人若非当真有那个必要, 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调换一个公主?
正是因为从利益、从理智、从各方面出发,都不可能发生这种荒谬的事情,白皇后才从未真正怀疑晋凌云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就在刚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突然就想去查。
苏毓跟晋凌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前些时候白皇后便知晓了。事实上,两人的孩子生辰八字差不到多少这一点,白皇后很多年前就知晓。但人, 在自己的事情上总避免不了一叶障目。许多时候,最常见的事情摆在眼前许多年,不去想的时候没任何异常。一旦去想, 事情联系起来,就处处是破绽。
白皇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想当初。
她其实并非一个喜欢往回看的人,过去的事情再回头看,除了让自己怨气冲天,并没有没任何意义。但如今不同了, 一旦开始怀疑自己女儿抱错,许多曾被压下去的记忆便会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
当年,突然爆出来的巫蛊诅咒皇帝一事,掀起轩然大波。出事当时,朝臣们安全被扣留,全面封锁后宫进行彻查,闹得人心惶惶。白皇后身为皇后,当时挺着七个月的肚子主持大局。当时又恰逢宫宴。各宫的宫妃和臣子的家眷全部在场,局势一团乱麻。
武禁卫军出动,她身为国母必须要坐镇稳住局势。但那日兵荒马乱的,武德帝下令抓捕了不少人,拧当众处死许多人。仓促之中,白皇后被牵连,送去未央宫囚禁。
送去的过程之中摔了一跤,以至于大出血,早产。
少了白皇后坐镇,武德帝气上心头,做事全凭一腔怒火。不说血流成河,但牵连甚广。作为定国公府长媳的白清乐当时也在宫中。白清乐素来娇气,当时也正巧挺着快要生的大肚子来参加宫宴。那日武德帝怕她受惊,她的人被提前送去钟粹宫避祸。不知为何为何破了羊水,武德帝将太医全部都招了过去……
后来发生了何事白皇后不知晓,她被人抬去未央宫以后,立即被送去产房。
摔得有些狠,出血量非常大。白皇后已经记不得当时怎么被抬回去。只记得她的鲜血染红的裙摆,流了一地。剧烈的疼痛让她意识不是很清晰。没有太医,没有稳婆,她唯一抓着的是白清欢的手。生产的过程中曾几度濒死,但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去,她硬生生咬牙拼命将孩子给生了下来。
生下来,她一眼都没来得及看便昏了过去。
生产过程的痛苦她已经记不清,意识昏昏沉沉,只知自己醒来便已是两日之后。未央宫的宫人跪了一地,个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产后血崩,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过来。那次的生产对她的伤害非常之大,哪怕后来的太医来了,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她也丧失了生育能力。
巫蛊之案后来如何处置的她也不大清楚,只晓得寿妃熹妃两宫一息全部斩首示众。寿妃的娘家欧阳家和熹妃的娘家赵家,极其两家下属一脉的人一并被处置。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朝堂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定国公由此站到了人前,当时还只是嫔的苏贵妃一朝鲤鱼跳龙门,成了宠冠一时从三品贵嫔。
白皇后对武德帝如何拔升他的后宫并不太在意,经历了生产一事以后,她对武德帝仅存的那点儿夫妻情谊就已经消失殆尽。她对武德帝爱答不理,武德帝反而凑上来体贴。
此事暂且不提,只说,她跟白清乐的孩子是前后脚生。虽说一个在未央宫,一个在钟粹宫。两者之间隔了几座宫殿,孩子不太可能抱错。但白皇后心里生疑,总归要查一查才能死心。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秘密的查,吾要尽快知晓结果。”
关嬷嬷听完心脏砰砰跳,此时越想苏毓的脸越觉得心惊肉跳。
当年武德帝为同时生产的白清乐将所有太医招走,耽搁娘娘最佳的救治时机,害得娘娘年纪轻轻伤了根骨,以至于后来那么多年都再无子嗣。这事别说是娘娘心中过不去的坎儿,就是她们想起来也咬牙切齿。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来,娘娘与白清乐形同陌路。白清乐那个女人做着最恶心的事情还摆出一副最无辜的嘴脸,全天下她最纯洁无瑕。
说实话,皇后若当真想收拾白清乐,轻而易举。以武德帝的糊涂做派,根本就拦不住。白清乐之所以这么多年还生龙活虎地跟苏威折腾,是娘娘不愿跟她计较,放她一马。但若当真查出来帮白清乐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她们实在不敢想象后果。
哪怕娘娘心胸再开阔,也要气得发疯。心里这般嘀咕,她们立即着手去查了。
白皇后查二十多年前的事,不过是一桩私下里进行的小事。
北疆南阳王亲自请奏上京,武德帝已经慌得焦头烂额了。不是别的,白皇后担忧的事情终究发生了。盛成珏失踪,长公主府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南阳王亲自派了身边的人从北疆赶回京城来找寻盛家失踪快半年的盛家嫡长孙,人如今已经抵达了幽州,不出一个月就要抵京。
武德帝急得满屋子打转,揪着头发在未央宫内殿转悠:“皇后,皇后你说这事儿该如何处置?”
白皇后自他做出瞒下去的决定,对这件事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南阳王是怒也好,反也罢,这都是武德帝自己做决定的后果:“想必陛下早有定夺,此事哪里有妾身质疑的地方。”
白皇后不管,武德帝就傻眼了。虽说女子不得干政,但这么多年执政过程中,白皇后并非没给他政事上出过主意。偶尔提点一句,看似随意,但执行之后效果显著。武德帝是确实好美人,但白皇后无子稳坐凤位多年,就是凭这一股旁的女子无法匹敌的才华和睿智。
“那,这可是咱们的女儿,她出了事,难道你就不心疼?”
“祸是她自己闯的,事情是她自己做的。”白皇后窝在软榻上无动于衷,“凌云也二十有四了。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谁也不能帮她收拾一辈子烂摊子!”
武德帝被她这冷漠的话给气着了。手指点着白皇后,一颤一颤的。
许久,骂不出口,转而拂袖而去。
临近年关,到处张灯结彩,苏家也热闹起来。
作为三皇子的外祖家,苏家从进入腊月起,便见天儿的就有人携礼上门拜访。人情往来的多,来苏家走动的女眷便也不少。苏威苏恒父子俩忙得脚不点地,苏恒近来甚少有时辰来凌霄院与苏毓一道用饭。不过虽然没来,但苏恒这做大哥的对妹妹照顾还是无微不至,隔三差五地送来许多好物。
苏李氏作为苏家的长媳,白清乐立不起来,自然而然就成了苏家的主事人。
不知是近来太忙还是怎么,苏毓觉得这嫂子对她冷淡得过分。以往隔个十天半月还会来凌霄院坐坐,东拉西扯地话家常。如今除了在长辈那里见一面点头打招呼,是甚少与苏毓再多说一句话。
苏毓心里隐约知晓为何,但却无可奈何。毕竟苏恒夫妻之间的问题,不是她一个半道儿上找回来的妹妹能置喙的。外人掺和进去讨不找好不说,指不定还会招来苏李氏的仇视。苏毓没打算在苏家久待,许多事情能不沾染,就不沾染。
这般虽然有些冷漠,但夫妻之事外人真的帮不上忙。
进京这几个月,苏毓便一直在收礼。苏家的长辈便不说,上至苏老太君白清乐下至兄弟姐妹,甚至苏恒的那些想讨好苏毓的妾室,每一个都给凌霄院送了不少的好物。这段时日,宫里也一直在给苏毓送赏赐。皇后娘娘将那些贡品,一股脑儿地都送来了苏毓的院子。
用不着,吃不掉,如今这一间屋子都被这些东西给堆满了。闲来无事,苏毓也投桃报李。
想着皇后娘娘喜欢字画儿,苏毓便经常给她作画。左右这会儿身子不便,手里头什么都有,便指使着凌霄院的仆从将油彩都给折腾出来。就画那些世界各地的美景,绚烂的,广袤的,宁静的,悠远的。她十分擅长画这些意境绝美的景致,偶尔一幅画送去宫中。
白皇后看了,都有种泪流满面的感动。
两人这般隔着宫墙的往来,倒也脉脉温情。别说查探的结果尚未出来,连关嬷嬷都怀疑了,这苏国公府的姑娘才是他们的小主子。若非母子连心,哪有这么心心相印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逼近年关,腊月二十八这一日,徐宴父子还是抵达了京城。
难得又是小年,又是大晴天。徐宴到了的消息传到苏毓耳中,她高兴得天麻麻亮就爬起来。大着肚子,苏恒不让她去城外接。是苏楠修亲自去接的。
人还没到,苏家的人就早在等着了。苏威一如既往的对苏毓一家子不闻不问,白清乐却难得出来了玉兰阁,一大早跑来凌霄院等着。苏老太君也一早起身,难得还下了床榻。她这段时日听说了太多关于徐宴的话,分别来自自己的两个金孙。苏恒嘴里没一句好话,苏楠修嘴里又将人夸上天。两种言论这么一比对,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婿可是好奇得很。
苏李氏尤其的高兴,仿佛守得云开见月明似的,难得给苏毓露了个笑脸:“妹妹可算是等着了!”
苏毓觉得不对劲,眉头蹙起来:“……”她这嫂子似乎拿她当假想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