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正点刚过,位于帝都东城上雒巷九号独孤府的中心建筑红楼内,貌似一片漆黑,主仆早已就寝安歇,实际却是门窗均遮上了密不透风的纯黑厚帘,挡住亮如白昼的灯光外泻,群魔聚首一起商量着太后归天后的应变计划。
独孤阔海坐北朝南高踞在铺着白熊皮的太师椅上,一干亲族心腹尽列左右两旁。他的脸色仍有点阴暗,但精神比之数日前刚听闻独孤飞鹰等几乎全军覆没的噩耗时已判若两人,显是心情大有好转。
独孤阔海看着眼下这批精兵强将,人人战意高昂,对自己和局势还是充满信心,不禁老怀大慰。唯一可恨是,缺少了独孤寂灭、独孤背水等最信任的得力臂助,总感觉缺少点什么。本来这次帝都政变的所有安排都已妥当,只要苏家稍露破绽,己方即可发动由他一手策划的整套计划篡朝夺权,可现在很多猛将牺牲,立时使他们阵脚大乱,大部分事情要重新考虑,从头做起。独孤阔海想到这儿,愈发痛恨起冒充无名小卒殷孝祖,帮助夏侯一贯等脱困的神秘人来,同时暗惊此君的眼光和狠辣,一举便命中自己的要害。
他思忖未已,就听坐在左下首的秦九恭敬地道:“鹰公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
正对面的独孤飞鹰面色红润如常,一点看不出几日前奄奄一息的垂死模样,温和答道:“幸亏那化名殷孝祖的贼子,当时已是强弩之末,只能借夏侯一贯、霍冀亨和巴别塔之手,释放出最后仅存的真气,所以我才有命回来,现在功力已恢复大半,只要再有两天工夫,定可完全复元了。”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南督钟律道:“可恨苏晚灯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挑这个节骨眼儿毒死太后,否则过了这两天等我们布置妥当,鹰爷亦伤势痊愈,便更有把握多了。”
北督张韬亭脸色凝重地摇头道:“老钟,妳还想着要起事啊,那可太危险啦!依我愚见,此地不宜再留,京师本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太后归天更弄得人心惶惶,在阻击夏侯一贯失败后,很多以前和我们亲近的文武大臣,现在都纷纷避而不见严守中立,连兵部侍郎史惊涛亦称病躲在家中,恐怕受了牵连呢!局势太乱太杂,教人看不通透,我们跳出局外旁观一段时间,再回来收拾残局方为上策。”
话音才落,不待钟律出言反驳。独孤阔海已经点头道:“韬亭言之有理。我们走是一定要走的了,只要北上返回可汗府的大军驻地,光凭梁石君和苏晚灯手下那批酒囊饭袋。哪里是吾等麾下虎狼之师对手?何况如今太后死了,金雕盟也土崩瓦解,七小世家和苏家的损失,比我们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后者也是自身难保的格局,一定会跟我们一样及时退出京师求存。这样一来,京师就留给七小世家支持的秦当唱几天独角戏好了,帝国仍迟早是我们囊中之物,那时阿九登基称帝,定教妳们个个加官晋爵封侯拜相。子子孙孙福禄无穷。”
霎时间,堂下一百多名文臣武将齐声拜谢,因为大家都知道独孤阔海所言无虚,仿佛胜利就在眼前向他们招手。
独孤阔海可说是当朝老一辈猛将中,兵法武功除大善勿血外均无人可比的领军人物。但大善勿血一来年事已高,二来手里没兵,故亦要被独孤阔海从年龄和军权上压过一头,眼下朝中他威望显已超然于一切顾命大臣之上,再不会为任何人掣肘。
这是独孤阔海多年苦心经营的结果。绝大多数忠臣良将,不是由他亲自下令调至最险恶的战场以身殉国,就是借助秦颐的手诛戮殆尽。当然,不知不觉间从朝不保夕的稚嫩幼苗,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的柳轻侯,完全是脱离任何人算计和控制的异数,哪管独孤阔海有通天彻地之能,也绝未想到当初一个卑微的弓箭手,能拥有今日雄霸大陆的伟大成就,所以他只能慨叹天道不公,却对那愈来愈咄咄逼人的新锐权贵无计可施。
独孤阔海记起一事,问道:“七小世家有何动静?”
负责情报的“黄昏”完颜突古烈答道:“闻讯太后被毒毙后,梁石君立刻入宫验尸,随即命令施峻尹率大内侍卫、卫旌领皇家骑士,在重孙梁田玉监督下封锁了整个皇城。接着他迅速离开皇城,返回梁府,召集秦当和另外六小世家家主密议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与此同时,东督东方文明好像也接到了乃父的传讯,开始宣布宵禁和全城戒严,只是他的命令仅在东门有人遵奉,再往里些靠近了禁卫军的势力范围便行不通了。因为艾愁飞似乎是跟梁石君同时得到的消息,或者提前就准备好了应变,早把二十四万禁卫军和六万巡捕布置成铁桶般水泄不通了。而后,七小世家峰会结束,貌似得出了个一致结论,以梁石君、东方惜羽和秦当组成代表团,邀请柳轻侯和艾愁飞在清远楼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谈判。具体内容没人晓得,但据内线反应,会后三人貌似心情不错,由此推断可知,两股势力应是达成了一定共识,欲对我方和苏家不利。嗯,最新情报到此为止,通告完毕!”
独孤阔海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以示嘉许后,又问道:“对了,那柳轻侯和关山月的对决结果确如传言一般吗?”
此时,对内廷发生的大事小情了如指掌的秦九不忘争取表现道:“应该无差!因为自情报显示的那个决战时间后,关山月便像空气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柳轻侯仍能生龙活虎地到清远楼赴会。真不知那小子如何修炼到,连刚刚突破十阶光明神王境界的剑神,都能毫发无伤宰掉的地步,实在太可怕了。”
独孤阔海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冷笑道:“看来柳轻侯武功确实不错,但大家毋庸担心,他不来惹我们便罢,胆敢主动上门寻衅的话,自有老夫和大哥一齐出手应付,保证此子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噢,现在不要理这种闲事了,最要紧是离开京师。”说着转向完颜突古烈道:“苏晚灯方面有什么消息?”
完颜突古烈沉声道:“起初漱芳斋的保安以十倍计地加强了,大内侍卫均换成了横空飞来阁的高手,方圆数里任何人禁止出入,违者当场格杀勿论。不过刚才又得到消息,漱芳斋外虽守卫人数没变,但横空飞来阁的高手均已离开,剩下的皆是滥芋充数的幌子。另外苏府内部好像正在准备撤离,由一支从天赐西路调来的我们全无所知的精锐人马负责掩护,统兵大将酷似第十五集团军副司令侍元帅陈横,他们严密封锁了出入京师西城的所有关口要道,加上西督孔阀邦的本部人马,以及家族私兵在内,总兵力在十九万左右。”
独孤阔海呆了一呆,这陈横年纪跟他不相上下,乃军方硕果仅存的老将之一,战功虽远及不上自己,但亦算是个难得人才,兵法武功都非常高明,尽管表面上担任着副手,官职比天赐西路镇抚使、第十五集团军司令侍元帅苏度低了半阶,可那也仅仅由于后者是苏家嫡系的缘故,论起才能跟前者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了,最关键是,此君一向与自己不和,真不知苏晚灯是执意撤退调他来保驾护航呢,还是铁了心要背水一战,所以把王牌亮出想用他处心积虑地对付自己。
完颜突古烈续道:“属下分析,依照苏晚灯一贯未雨绸缪的习惯,当守卫漱芳斋的横空飞来阁高手全部撤离的时候,苏瑶仪肯定早被秘密转移到苏府,或者干脆直接送出西门,奔赴天赐西路的苏氏老巢了。至于那十九万人马究竟调作何用,估计会视具体情况而定,可进可退,灵活自如,但因太后猝死七小世家将优先对苏家发难,无论他们怎样调动,直接攻击我们的可能性都很小,眼下最需提防的反倒是东方世家和艾愁飞。”
独孤阔海身经百战,平生没惧怕过任何敌人,自然也绝不会因为陈横忧虑,他主要考虑的是帝都错综复杂的局势,最终到底会走向何方,独孤家又能在其中担当什么角色。当然突然发现麾下多出一名像完颜突古烈般文武全才、心思缜密的青年智将,绝对是件让人喜出望外的幸事。因此尽管他刚才说的一切都早在自己意料之内,独孤阔海仍毫不吝惜地点头称赞,同时暗下决心,今后定要大力提拔此子。看来目前情报总管的身份,还是大大地屈才了,完颜突古烈完全有能力担任更具挑战性的职位,以发挥出他惊人的聪明才智。
独孤阔海脸色阴晴不定,皱眉想了一会,微笑道:“说起针尖对麦芒的战场交锋,苏晚灯、艾愁飞和七小世家等任何一方都不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我军对手,只要布置得宜,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也非难事,当然想出京师更不成问题。但是那样做的话,最怕给在城外东南方驻扎的南疆军渔翁得利,临了把各方势力一网打尽,所以我们一定要先离开京师这是非之地再作打算,那条早挖好多日的逃生地道,可以帮助大家完成战略撤退任务,到时保准教所有人大吃一惊。”
众人都笑了起来。
独孤飞鹰献策道:“稍后我们行动前,可通过已掌握的敌人奸细,把多路逃走的假消息不经意透露出去,必可使他们捉摸不定,届时只要潜至城外,与我们的援兵会合,哪还怕不能大功告成。”
秦九插口道:“最近苏小桥亦活跃起来,与她以前的低调作风大不相同,这几天不断联络中立派,似乎在图谋什么,我想……”
独孤阔海挥手道:“暂时没工夫搭理他们,京师的事,还是让别人去操心吧!只要鸡鸣四更一至,所有人便立即离开,谁都想不到咱们会悄无声息地趁着大家熟睡走了呢!”
钟律迟疑地道:“东方世家和艾愁飞的人是否都不须理会了?”
独孤阔海哈哈一笑道:“他们做梦也不会晓得,我们打的居然是毫不作为扭头便走的算盘,即使立即着手准备,至少也需天亮才能动手,届时只配在马后吃尘啦!”
众人点头同意。
的确任谁也猜不着一贯强硬如斯的独孤阔海,竟肯闷声不响地抽身事外,来一招坐山观虎斗,偏偏由于独孤家目前在可汗府拥有朝廷最强横的军事力量,那又是最恰当的战略。只要给他们机会赶返北方调集重兵入京,半壁江山自然会落到秦九手上,之后再整合各支部队组成联军,即使南疆军天下无敌,也非没有一战之力,重新收回疆土,再现帝国辉煌指日可待。
至于梁石君权势全来自太后,根本没有服众的威望。他支持的秦当就像浮萍般飘荡无根,到时随随便便一折便断,苏晚灯嘛,整体实力便差了一筹,更非坐拥百万大军地自己对手,现在唯一可虑者只剩柳轻侯,希望他安分守己,千万别蹚这趟混水才好,否则可就糟糕之极。
独孤阔海沉吟片刻,很快把此令人不安的念头完全抛掷脑后。跟众人一样。都把心思寄托在了能潜回北疆的大本营,幻想着那就若虎放深山,龙游大海。绝对能任自己为所欲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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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独孤阔海密谋潜离京师时,帝都西城下隽坊五号苏府舞阳斋内,苏晚灯也一人独坐紧皱眉头。
忽然叩门声响,家将来报道:“五殿下来了!”
苏晚灯尖利如针的眼神里精芒爆闪,脸上掠过一抹极度厌恶的表情,冷哼道:“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秦五进入书斋,躬身施礼后,神色凝重地道:“二师兄,梁石君有点不妥。”
秦五身为风云最神秘的杀手组织横空飞来阁主,是手握实权的要人,也是苏晚灯最得力的臂膀,尽管不属苏氏嫡系,但仍倍受重用。数年前,秦五因事无意中得罪了独孤阔海,全赖苏晚灯包庇才得免祸,亦从此愈发亲近这位权倾朝野、神通广大的二师兄,逐渐成了他头号心腹,暗中帮苏家招兵买马,积蓄力量。
两人之外,还有大善勿血、费心、秦明月、邹文远和郑潜曜,组成核心班底,全心协力帮助秦大出谋划策,支持他登基称帝。至于刑部总提督雷笑等,已是较外围的人,虽晓得在给谁卖命,却无法直接参与到机密要事的讨论和决定。
本来若秦大活着,整套班底加计划可说都是天衣无缝,但谁也想不到南征中会出那么大的漏子。结果眼睁睁地瞅着柳轻侯毒计得逞后逍遥法外,跟个没事人似的,秦大却一命呜呼,那时班底里的所有人在几乎无法承受的沉重打击下,极度失望和愤怒之余,一齐下达了绝杀令,由武功最高的费心和掌握大批风云卫的郑潜曜联袂行动。
只要刺杀成功,南疆乃至新月盟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完全可能被各个击破和蚕食鲸吞,天下就是他苏家的了。这是苏晚灯的如意算盘,怎知会半路杀出个安德鲁,导致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连失两名核心成员,还被柳轻侯嚣张无比地割下人头送回帝都。
如果说秦大被杀是第一次打击,费心和郑潜曜殒命是第二次打击,这两次打击因为秦五和费无极的出现,弥补了绝大部分损失的话,那么在秦明月怂恿下,费无极率领着魔宗三教九流,在没有苏晚灯同意的情况下,秘密阻击柳轻侯,以致于被人家把金雕盟老巢炸为一片平地的事件,却成了苏家遭受的第三次打击,整体实力上怎都无法弥补巨大损失。
由于苏晚灯知道秦明月肯定事先征得过秦五的同意,才诱导费无极作出此项愚蠢透顶的决定,因此他就对这位师弟恨入骨髓,若非此子手里还掌握着大批高手,而且对自己戒心大增,不给下手机会的话,真想连秦五带秦明月那贱人一股脑地全毙了,才能泄掉胸中一口恶气。当然在两人落入他精心布置好的陷阱前,苏晚灯是不会露出丝毫敌意和破绽的。
苏晚灯原是深沉多智的人,否则也不会被秦颐在位时挑出来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吏部相位置,此刻闻言霎时排除掉了所有杂念,不动声色地道:“妳是指梁石君调来皇家骑士团,陈兵白马道一线的事情吗?”
秦五点头道:“这只是其中一项。据宫里的眼线说,城里所有大内侍卫全奉命归队,另外七小世家秘密训练的私兵,也在暗中悄悄集结,似乎是要有所行动,形势看来非常不妙。我派出潜伏在四周的高手更发觉府外有陌生人出现,会否是梁石君发觉了我们想西归的计划,准备提前拦截呢?”
苏晚灯断然道:“放心吧!若有不妥,内线自会早一步给我们通风报讯的。据我的消息说,梁石君、东方惜羽和秦当刚跟柳轻侯、艾愁飞在清远楼会面完了,七小世家还需一番调整和布置,才能酿造出一定优势,以对付我们。现在他们还欠缺了那么点斤两,若敢立刻强行进攻的话,陈横指挥的第一五一军团,会让卫旌知道厉害的,身经百战的老将,岂是靠溜须奉承窜起来的马屁精能抵挡得住的?哈,我倒希望梁石君那么鲁莽哩,可惜这只老狐狸一向小心多疑,绝不会在没有十成把握下出手。”
秦五见苏晚灯从容自若,还有些得意洋洋,不觉稍微放心了点,但仍是疑虑重重地道:“这几天小姐不时出宫,拜访鲍隆、阮剑锋、吴疆、董正夫等人,不知是暗承谁的意思办事,会否对我们出行不利呢?”
苏晚灯脸上闪过怒色。因为上述四位都是京师德高望重的人,对群臣有庞大的影响力,是各方竭力争取却不可得的对象,若苏小桥肯出面代为拉拢,凭其自身魅力和禅宗做靠山,绝对能带来巨大帮助,甚至使苏家由衰转盛,也非不可能的事情。恨只恨他唯一的掌上明珠特立独行,向来将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一切从万民福祉出发,根本不把他这个爹爹放在心上。但是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亲生骨肉,苏晚灯相信苏小桥再无情,对家人还不至于赶尽杀绝,拜访那些中立派应该另有所图,眼下无暇去理这种闲事,就让她折腾去吧,待苏家打回帝都后,才慢慢解决引出的祸患。
想到这儿,苏晚灯冷哼道:“不要疑神疑鬼,我才不相信小桥会在家族危难之际落井下石。她应该是奉师命所为吧,那跟我们没有太大关系,即使有事情发生,亦应是在大家全部撤离帝都之后。”接着嘴角逸出一丝残酷的阴笑,道:“那时七小世家和独孤阔海早拼个血流成河,说不定同归于尽,皆向死神那处报到了,局面越复杂对形势越有利。”言罢他顿了一顿,转移话题道:“内眷都出城了吗?”
秦五正色道:“是,里面包括母后、大善公、九妹及邹先生,他们都在大批高手层层保护下,小弟担保万无一失。”
苏晚灯露出满意之极的表情,微笑道:“好,妳办事我放心!嗯,那咱们也该尽快离开京师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嘛!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苏晚灯一定会重返京师,把失去的所有东西统统加倍捞回来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夜也愈来愈深,鸡鸣四更将至,帝都的腥风血雨一触即发。
皇城漱芳斋里,梁石君坐在太师椅上,环顾空无一人的寝室,忽然感到心惊肉跳,极度不安。苏瑶仪那贱人连同贴身宫娥一起消失了,居然没有任何人晓得她们如何离开戒备森严的皇城,究竟是另有秘道,还是己方人马中藏有苏氏奸细帮忙呢?
正思忖间,“咿呀!”一声,室门打了开来。
梁石君大喜,立刻起身相迎,在去清远楼之前,他曾以密函形式,向内务相刘稷发出消息,要求面谈一次,回宫后更叮嘱护卫们若见此君亲至,不用通报即可入内,现在当然是他来了。
自身为太师后,每次都是刘稷卑躬屈膝地来见自己,使梁石君逐渐生出错觉,感到自己的地位比刘稷还要高,权势比刘稷还要大。
这种想法当然是错误的,作为风云最庞大的特务机构首脑,刘稷直接对帝国最高统治者负责,效忠的可不是梁石君,而是以他的女儿太后梁蕴琦为代表的秦皇室,所以梁石君不敢表露出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刘稷的厉害手段,以及掌握的巨大情报资源。
但梁石君也从不担心刘稷会对忖他,因为刘稷一贯都做见不得光的勾当,若没有了自己的支持,随时皆可能像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一个阉人还凭什么占据内务相肥缺,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呢?梁石君根本没想过有一天刘稷这条忠实可靠的走狗,会趁着毫无防备时,恶狠狠地咬自己一口,只因他找到了新主人。
事实上梁石君开始时,真的对刘稷极其倚重信赖,但久尝权力滋味后,想法早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渐渐觉得他并不太听自己的话,更多遵从的是太后的懿旨。发现此点后。最近数月内,梁石君就不停收买帝国各地的奇人异士,组成自己的暗杀情报班底,并拟好了一套完整的计划,只等适当时机出现,便一举铲除掉刘稷和他的内务部取而代之。他的算计精密老到,否则亦不能在七小世家联盟中高踞首脑之位,只是梁石君怎也算不到太后死期忽至。于是只好把计划暂时搁浅,等秦当登基称帝了,再慢慢收拾刘稷,现在兵荒马乱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强。
由门外走进来的正是刘稷。
他年约三旬,体型高瘦,面目英俊,一身红得发紫的总管太监官服,两眼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凛凛风范和高手气派。
粱石君见刘稷傲然屹立眼前,好像根本不准备施礼的模样,不禁勃然大怒,脸上却若无其事,仅微带不满地道:“妳来迟啦!”
刘稷微微一笑后,也没经过梁石君允许,便在他对面坐下来,凝神盯着他,两眼射出冰冷无情的寒光。
梁石君年老成精,最懂得察言观色,此时见状早知不妙,但却仍沉住气,不动声色地坐回椅上,左手悄悄移往扶手旁唤人的拉绳处,想通知守卫斋外的高手进来护驾。可惜他连拽数下。那清脆悦耳的铃声亦未响起,而且拉动时手感轻飘飘的,竟是另一头早被利刃截断了。
梁石君犹不死心,待要大声叫喊之际,才张开嘴巴,刘稷右手往他遥遥一指,袖内闪电般激射出一道银芒,没入了他的麻穴。
梁石君身体霎时软成一团烂泥,出溜到了地上。
他又惊又怒。终于色变道:“刘稷,妳想造反吗?”
刘稷再微微一笑道:“造反?梁太师自己知道得最清楚,这些年来,妳瞒着太后秘密招兵买马,图谋的不正是那种勾当吗?”
梁石君刚想辩解,忽觉体内一阵火热难过,竟说不出话来,只用惊恐无比的眼神瞪着刘稷。
刘稷淡淡道:“梁太师,恐怕妳到现在亦不明白我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付妳吧?本相最喜欢向必死的目标解释原委,以免他到了地府仍为糊涂鬼,被阎王打入畜生道。”接着好整以暇地道:“两个原因。一、这是十四殿下的授意;二、我早派人从妳乖乖重别梁田玉口中知晓,堂堂梁氏第一高手,竟已走火入魔多年武功尽废,全凭药物维持着日常威猛无敌的形象。”言罢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凭妳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只要安分守己,想得善终轻而易举,绝不会有任何人冒着不义恶名故意为难的,可惜妳的野心太大了,在没有太后庇佑下,那岂非寿星公吃砒霜——找死吗?”
内务部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巨细无遗地掌握着所有官员的各种情报,这使刘稷不但消息灵通,还可在恰当时间,暗中下手铲除影响到皇室安危的大臣,眼下的梁石君便是最好的例子,连他也不知不觉着了道儿,无法幸免。
说到这儿,刘稷蓦然露出一种诡异绝伦的表情,摇头道:“当然对外界宣布时,可怎都不能说妳是被秘密处死的,要说妳是思念亡女哀恸过度而去。哈,这个借口不错吧,我替妳安排的,满意吗?”
梁石君两眼瞬间瞪得老大,射出愤怒中夹着惊恐的神色,若他能开口说话,想必肯定要破口大骂一番,然后痛哭求饶吧?
忽然,漱芳斋外不远处传来了喊杀声和金铁交鸣响。
刘稷长身而起,阴笑道:“时间到喽!让卑职亲手送老太师上路好吗?请放心,我练过很多年,并在以百计的目标身上实践过,保证您不会感觉太难受的,只是呼吸有点困难罢了。不,应该说是肯定会窒息,在十层湿牛皮纸糊上您的大饼子脸后。”
下一刻,梁石君感觉眼前一黑,知道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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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旌卓立皇城侍卫宫最宏伟的忠魂殿之顶,俯视着由他亲手带出来的十二名风云卫,错落有致地控制了所有制高点,隐隐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重重包围了自己脚下的建筑物。
此殿乃遵太祖秦魔舞之命而建的三十六座大型宫殿之一,用以供奉历年来荣立殊功却不幸牺牲的烈士灵牌,给后世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和贵族子弟瞻仰学习,显示秦氏对英雄的仁厚与敬重。殿高三层,房宇宽敞、雕梁画栋,壮丽肃穆,里面常年香火不断,每逢佳节还会有僧侣讲经超度,大吹法螺,昼夜不歇。
面对月照下的侍卫宫,卫旌心生感叹,前尘旧事,涌上心头。
他和施峻尹是比邻而居的童年玩伴,自幼在一起读书习武,十四岁同时考入魔舞学院骑士系,再一齐以优异成绩毕业分配至皇家骑士团。十年来多少次刀山火海枪林箭雨中并肩作战,更结下了过命的交情,也荣立了赫赫战功,才官居今日高位,怎就会不经意间反目成仇,达到不杀对方不足以泄愤的憎恶程度呢?
说到底,两人的嫌隙实因严薇而起,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为何严薇死后施峻尹会日渐疏远自己。
原因是施峻尹暗恋严薇,严薇却喜欢他,偏偏她有一半是恺撒人血统,而且心甘情愿地充当奸细,甚至想要拉他下水。这种女人怎能娶来做老婆?一旦事机败露,别说是他,就连整个卫氏家族,都将被满门抄斩,哪还有机会平步青云?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向军机处总统领杜功乐告了密,继而得到秦颐的亲口御旨,缉拿叛国贼天翔学院副院长严氏九族归案。结果,那一夜鲜血染红了安乐胡同四号,临危不惧奋起反抗者遭到了一面倒的大屠杀,他们哪里是如狼似虎的皇家骑士对手啊!期间为表赤胆忠心,他不但宰掉了严薇的父母,还亲手割断了她的咽喉。
这本是天大的秘密,当时在场者只有杜功乐,事后也以畏罪自杀宣布,但是不知怎的消息就传到了施峻尹耳中,尽管在面对面的质问中他极力否认,可施峻尹对他仍疑忌甚深,后来似乎更掌握了越来越多不利于他的证据,最后达到了公开决裂的地步。
其实施峻尹对卫旌告密,最多不耻他为人罢了,在大是大非的前提下,倒也无话可说,不过亲手杀死恋人一家三口换取功名富贵,这种事却属丧心病狂不可饶恕了,兼且背后亦有着心爱女子被杀的恨怨,所以施峻尹处处针对卫旌,时时冷嘲热讽,进而发展到准备找机会偷偷干掉他的地步。
是可忍孰不可忍,形势所迫下,卫旌欲要先发制人地狙击施峻尹。眼下正值山雨欲来之际,就算死个把人,也可推到横空飞来阁的杀手们头上,绝不会被人发现是他动的手脚,于是他便率领平日也看不惯施峻尹的风云卫们连夜杀至。
想到这里,卫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施峻尹那充满英雄气概的雄浑声音在后方响起道:“明月当空,良辰美景,卫兄为何心事重重,长吁短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