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诞生人世以来,在皮耶鲁的字典里就没有害怕二字,他身体里流淌着自然界弱肉强食的血液,所有事物,包括人在他心中亦只有强弱之分,打倒一切强者是他的毕生目标,而战斗则是他在无聊透顶的生命旅程中唯一感兴趣的东西。
双方战舰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两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丈……慢慢地只凭肉眼即可辨认敌方水手的身影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一只只握着绞索和弓弦的手,皆被汗水浸得滑腻腻难受万分。
皮耶鲁瞄了眼东方,见飞虎军也已做好了战斗准备。由于他们占据上风,故摆出突击专用的锋矢阵。这种阵型貌似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因为主将在端点,所以最适合一员猛将率领精锐部队突进敌军腹地,一举歼杀敌酋之用。
“他娘的,潘德拉这小子真会占便宜!难怪他连个招呼不打就带队跑到东边迂回,原来是想借风势直捣黄龙啊!嘿嘿,就不知到底是妳的船快,还是沈晴那婆娘的手快,如果一不小心被敌人的秘密武器给击沉了,我看妳怎么向军师和主公交待!”
一念及此,皮耶鲁凶睛闪闪,蓦然沉喝道:“进攻!”
随着他一声令下,飞熊军下辖的七艘“狂鲨”级巡洋舰,四十艘“海豚”级驱逐舰组成的鱼鳞阵即刻启动,形成三道长长的横列,迅猛无俦地朝着金瓯舰队右翼冲去。
鱼鳞阵状似行列或梯形.是将兵团分成一阵强过一阵的数段,呈波浪状行进或攻击的阵势,主帅位于中后方指挥全局,同时承担致命一击的重任。
当然皮耶鲁没傻到派部下给“沉鱼”炮当靶子,所以他的攻击也只限于五十丈外的投石箭雨,一轮接着一轮持续不断,不论金瓯舰队是进是退,他都会紧紧咬住对方绝不轻易松口。
这与“虎煞”潘德拉的作战风格截然不同,如果说皮耶鲁是狂人的话,那潘德拉就是疯子,他才不管什么伤亡数字,他只要一种结果那就是胜利。所以他选择了最激进的计划,即全军以最快、最准、最狠的方式一举撕裂、突破、粉碎金瓯舰队左翼部队,然后直取旗舰“鸢尾”号,一战定乾坤。以往无数次战役中,潘德拉都是靠这一招擒贼先擒王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确信这次也一定不会例外。
岂料正当潘皮二人自觉稳操胜券,准备开始实施各自计划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一直悄无声息的金瓯舰队,倏地涌现出无数名弓箭手,遍布于所有战舰的甲板、桅杆、船首、舰尾、侧舷。他们弯弓搭箭,杂乱无章地朝着四面八方地射去。霎时间,“嗖!嗖!”的利箭破空声响彻整个战场,间中居然连投石机也凑起热闹来,把一颗颗巨大弹丸轰轰地射向莫名其妙的目标,有的甚至直接命中了己方战舰。
库州舰队的官兵们都蒙了,他们搞不懂敌人在搞什么鬼把戏,只是纷纷小心翼翼地把战舰驶离了敌军的攻击范围,省得被敌方神出鬼没的秘密武器再度击沉。采取这种谨慎态度的不仅是皮耶鲁,也包括潘德拉。他们起初都被这一轮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呆了,随即哑然失笑,开始怀疑沈晴是不是吓疯了,不然怎么如此大量地虚耗箭石呢?
不过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们的懈怠与纵容,战场上发生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巨大变化,也让他们终于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笨蛋。
当最后一轮箭石在海面上消失掉后,海水里就腾起一重雾;星星在天空中闪烁了一会儿,也都看不见了。雾在眼前逐渐浓厚,遮掩了天,遮掩了远处的海平线,甚至连船都给遮掩了,现在只有舰首像和那庞大的主桅可以看得出,从稍微远一些的距离看起来,那些水手的形体就好像影子一般。又过了一会儿,就什么都隐没在白茫茫的雾里,连挂在桅杆顶上的灯和船帆都看不见了。
乳白色的雾气不断从海面上冉冉升起,这片海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么多飘渺透明的白纱!霎时里,就组成了一笼巨大的白帐子,把个方圆十里的海面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战舰驶在雾中,恍若走近光怪陆离的梦里,天地间都是乳白色的雾气,那样的深,那样的浓,像流动的浆液,能把人都浮起来似的。
“糟糕!”潘德拉、皮耶鲁……乃至“渡劫”号三层舰桥上,片刻前还欣然微笑的金破天,此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终于明白那个叫做沈晴的女人到底有多可怕,可惜悔之晚矣。
“呜呜呜!咚咚咚!杀杀杀!”冲锋号角、雷鸣战鼓、万千杀声皆漫无边际地在浓雾中扩散开来,无可避免地钻入人们的耳鼓,仿佛敌人就近在咫尺,随时都会发动致命攻击一般。
库州舰队的官兵们都想到了敌人拥有的那种鬼神莫测的秘密武器——“沉鱼”炮。如果趁着浓雾发射的话,将注定目标是船毁人亡的结局,没有任何人能够挽救妳的性命。一念及此,所有人都紧张地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双眼充满恐惧地呆瞪着迷雾,士气低糜到了历史最低点。
可是整整过了一个时辰,也没有任何一艘战舰敲响警钟,金瓯舰队仿佛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偏偏雾气却越聚越浓,没有半点即将消散的迹象。
呆呆地凝视虚空半晌后,终于确定敌军已悄然离去的金破天,喟然长叹道:“好犀利的武器,好厉害的沈晴啊!”
一旁史莱德安慰道:“主公请勿挂怀,莱德窃以为沈晴并不可怕,烟雾弹也没有您想象中那么犀利。此战失利皆因我们不了解沈晴和朱家的底细所致罢了!据我推算,那种能产生大量烟雾的弹丸,最多能够维持半个时辰左右,之所以浓雾迄今未退,是因为时至清晨海面恰巧也自然产生雾气,这不能归功于敌人啊!”
金破天精神一振,旋又垂头丧气地道:“唉,没想到堂堂三十万精锐大军,近千艘优质战舰,却连区区一个金瓯舰队都没能全歼,这叫我有何脸面向女皇陛下请功啊?亏她还那么信任我,委任我为北方军区司令呢,这下子可栽到他姥姥家了!”
史莱德哑然失笑道:“主公此言差矣!战斗才刚刚开始,此时就谈论胜败输赢,恐怕为时过早吧!现在沈晴虽然突围而出,但是老巢已被薛谁扶占领,凭借她那点兵力又无法反攻夺回金瓯岛,再加上其他岛屿都警备森严,余以为她已如丧家之犬,无处可去呢!何况我们顺利完成了首相大人委派的任务,只要继续按照计划施行,不需数日敌军必然不战自溃!届时只要我们,嘿嘿……”
金破天幡然省悟,点头道:“嗯,妳说的不错,游戏尚未玩完呢!”言罢又道:“对了,妳速速拟一份战报,金雕传书予首相大人,顺便做好下一轮行动的准备。”
“是,属下明白!”史莱德恢复恭谨的态度,躬身一礼后迅速向船舱走去。
大雾仍旧未曾消散,但是金瓯舰队与库州舰队之间的战斗,却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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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阁道岛金釜山的南麓,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座美丽的山村——蒙塔拉。在它的北边是一些绿色的丘陵,名闻天下的鹦鹉溪从村庄中央缓缓流过,溪水清浅,可以清楚地看见生长在溪里的水草。郊外风景幽美,在前往北方釜城的路上,可以看到一些长满了柞树的山丘,也可以看到从峡谷中流出来一条条溪河,丛生的柳树散布在河谷的底部,到处都是果树,菜园和种植庄稼的田野,这一切都是红杉大公爵卡力班的私产。
蒙塔拉村以鹦鹉溪为界,上游东西两岸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建筑风格也迥然不同。
东岸是红杉别墅,因拥有一株生长了数千年之久的古红杉树而得名。红杉又名高唐杉,长得异常高大,被认为是深蓝大陆上最珍贵的树种之一。而这株巨杉尤为个中翘楚,高二十四丈九尺,树干直径三丈,重约四万六千六百石,相当于四百六十六只亚马逊战象的总体重。它的树龄约为三千五百年,人站在它的脚下,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传说太祖皇帝莫黦王,当年曾在釜城之战前夕,于这株神木下彻夜不眠地思索破敌良策,最终一战成功,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希娅-麦哲伦率领的南方四岛联军。故而后世它倍受尊崇,由菊花皇朝第三代皇帝高宗莫毓文亲笔题名——《定国神木》,并围绕着它兴建了一座定国寺,自此它一直被历代皇帝列为至高无上的神物,每年祭天也改在树前举行。
直到末代皇帝贤德王莫尼罗遭遇了那场规模空前浩大的叛乱,定国寺被叛军焚之一炬,仅这株千载神木幸免于难。而颇富戏剧性的是,那场大火烧得定国寺片瓦无存,但当火势靠近它时,万里无云的天空却突然乌云密布,雷鸣电闪,暴雨倾盆,一举浇熄了那场熊熊大火。
于是笃信鬼神的叛军领袖卡麦琪,立即颁布了保护《定国神木》的特别法令,注明任何人不得擅自损毁它,违者必杀无赦。同时他自命红杉大公爵,并在定国寺的原址,斥巨资兴建了如今的红杉别墅,妄图以这种方式得到《定国神木》的青睐,保佑自己荣登高唐皇帝的宝座,创建新一代的红杉王朝。可惜卡麦琪雄心万丈,寿命却异常短暂,在占领阁道岛后的第二年,年仅五十二岁就撒手西归,后由他的长子卡力班继承了红杉大公爵之位,继续统治阁道岛。
俗语说:“虎父无犬子。”,然而卡力班却是一个另类中的另类。其父卡麦琪在世时的刚强、宽宏、睿智、节俭、自律、果断、勇敢等优秀品质他一个也没继承不说,反倒集懦弱、狭隘、浅薄、贪婪、吝啬、奢侈、好色、怕死、歹毒于一身。若非卡麦琪生前早就预留了一条退路,把性格酷肖自己的次女卡玛蕾嫁入麦哲伦家族,依靠联姻手段来暗中维持局面,整个阁道岛早已被四方强邻吞噬多时,哪还能任由昏庸无能的卡力班逍遥快活到今天呢?
理所当然今天的红杉别墅早已非昨,它从卡麦琪励精图治的军政重地,变成了卡力班吃喝玩乐的临时行宫,隔三差五总要带上狐朋狗党前来声色犬马地胡闹一番,想必若卡麦琪泉下有知也定会死不瞑目了。
西岸是奴隶集中营——桧猬堡,里面囚禁着釜城周边地区七成以上的奴隶,人数多达五万两千余人。其中壮丁、妇女居多,老人、孩童极少,后者大都无法承受日以继夜的超高强度劳动,而早早离开了这座冷酷无情的人间地狱。
从空中俯瞰,整个奴隶集中营其实就是一座戒备森严的堡寨。
在高大坚固的木墙上,到处插满了利刃和铁蒺藜,使人无法攀爬,堡内四角和南北寨门旁,森然屹立着八座塔楼,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监视营地内的一举一动。东西两端是兵营,各驻扎着一支千人队,官兵身份皆为贵族和平民,奴隶兵是不允许参予镇守任务的。
围墙、塔楼、兵营环伺下,是一行行一列列鳞次栉比的低矮简陋的房舍。奴隶屋以树枝编墙,再用牛粪拌上黏土抹在上面,在椭圆半拱形的屋顶上,铺上树枝和茅草。房子长十五尺~十八尺,宽十二尺,高四尺五寸,出入时必须弯着腰。这种房屋外形犹如扣在地上的半个蚕茧,故称“蚕茧屋”。室内地上铺着芦苇席或稻草做床,以石木为枕。它们秩序井然地排列整齐,每一栋的室内空间都有如鸽笼般小得可怜,但入住的人数却又多得吓人,那副拥挤不堪的景象,使人想起畜圈多于宿舍。
仔细观察的话还可以发现,整个奴隶住宿区壁垒分明地形成了南北两大块儿,南区囚禁男奴,北区监管女奴。这是吸取了多次奴隶暴动的惨痛教训后,警备团长多鲁鲁集思广益做出的的英明决定。
由于南辕门数里外就是海岸,距离最近的陆地——海伦岛至少一日航程,再加上阁道岛南部海域时有鲨群出没,阁道岛稷下港也每天都会派出海岸巡逻队严密警戒,所以奴隶们逃脱的概率几乎为零。即使侥幸逃脱成功了,没有船只接应,藏匿在岛上也很快会被训练有素的獒蹑踪而至。獒是一种凶猛善斗的狗,体大,尾长,四肢较短,乃同类中的佼佼者,常被用作猎狗。獒凶性大发时,能力战虎豹而毫不退却,若普通人碰上它,只有死路一条。
而堡寨另一端的北辕门,毗邻通往釜城的南部门户——兴南关。该地历来就是军事重镇,常年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若有不长眼的家伙企图蒙混过关,根本就是老寿星上吊——活腻歪了。
位于鹦鹉溪下游的蒙塔拉村,行政级别虽为最低等的村,但常年受到朝廷政治、经济等方面的政策倾斜影响下,逐渐畸形发展起来,迄今已颇具规模,俨然成为了釜城南部最重要的卫星城市和生产基地。蒙塔拉村产出的稻米、棉花、油菜、黄麻、甘蔗、茶叶、牛、猪、鱼、虾,在全岛都远近闻名。
不过蒙塔拉村长欧兹的管辖权却依旧局限于昔日的一亩三分地内,与二十年前无任何不同之处。因为不论是鹦鹉溪上游东岸的红杉别墅总管卡凯尔,还是西岸的桧猬堡警备团长多鲁鲁,权势地位都是他望尘莫及的,平日里他唯有俯首听命的份儿。幸好地头蛇也有地头蛇的优势,凭借着地利人和,给两位长官办理一些私事的时候,肉虽然吃不到嘴里,却总能捞到一点汤喝,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直到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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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晴朗鲜明,众星齐现,阁道岛静卧在平安的午夜里。
浩瀚无边的湛蓝的海洋,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花般的泡沫。海蟹在石头缝里穿行,藤壶和牡蛎密布在岩石上,海参在清澈的海水里蠕动,吐着青白色粘液。在夜空中,岩鹰正在滑翔。好一片天苍苍、海茫茫寥廓空旷的景象!
阁道岛南部的这片海岸充满危险,有交错的水流、大风、雾海、成群出没的鲨鱼及参差不齐的暗礁,使来往船只经常失事。传说有许多失事船只的幸存者跌跌撞撞爬上了岸,先还庆幸自己活着,不料竟被风沙折磨至死。海岸上常见各种沉船的残骸和人与动物的尸骨,故名“骷髅海岸”。
欧兹伫立在骷髅海岸最高的那块礁石上,时尔手搭凉棚引颈瞭望着海平线尽头,时尔焦灼地踱来踱去。他的心像被许多小老鼠啃着一样,又像被一盆烈火炙烤,紧张不安的情绪侵占了脑海内的所有空间。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欧兹神经质地不停念叨着这句话,直到已不知是第几次抬头的那一瞬间,猛然发现远处灰沉沉的洋面上,亮起了一簇绿莹莹的光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接下来一簇一簇连续不断亮起来的光焰,使他精神大振,晓得等待已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海面上光焰越来越多,渐渐出现一条由两道长长的焰蛇夹成的绿色航道,由远及近伸向岸边。这条航道蜿蜒迤逦,最宽超逾十丈,最窄不足两丈,分布极不规则,似是按照某种玄妙的规律形成。最稀奇的是,不论风浪多急,每一朵光焰都亮丽如初,只在极窄小的范围内摇曳飘摆,却毫无黯淡熄灭的迹象,也不知是何物。
随着焰蛇慢慢靠近海岸,航道内的黑暗角落里影影绰绰地闪出了几条小渔船,它们在哪里盘桓片刻,哪里就倏地亮起一团绿莹莹的光焰,视野内的景物随着光焰的增加,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映出一条条依稀可辨的人影。
“啊,一切顺利,天尊佑我!”欧兹双手合十虚拜苍天后,快步走下礁石,朝着海岸急跑过去。此时在下面等候多时的村民们也紧随其后,一行三十余人急匆匆地跑到海边,恭候渔船上的神秘贵客登陆。
四艘小渔船在点燃最后一簇光焰后靠岸了。最先走下船的是,四名敞怀穿着布衣,裤腿挽到膝盖以上,赤着双脚的年轻渔民。他们身上的衣料,清一色是质地粗糙的白色平纹棉布,和欧兹及三十余名村民一样,显然都是靠媳妇和老娘在家一点点织出来的土货。这些人手脚麻利地固定好缆绳后,先向欧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遂默默走到村民中侍立。
欧兹向他们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随后眼神紧紧盯着那帮刚刚跨出渔船的彪形大汉。四艘小渔船皆是近海捕捞型,最多只能容纳十人搭乘,除一名本村渔民做向导外,余下都是生面孔,共计三十六人。
他们年龄不大,都在二三十岁之间,身穿黑鲨鱼皮水靠,手拎长方形海豹皮革囊,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举手投足间威猛中不失灵巧,犀利如电的眼神,透射出一股坚如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奇异神采,一看就知道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武士。与他们的眼神接触的一刹那,欧兹和蒙塔拉村民们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感觉背脊凉飕飕地全是冷汗。
正不知怎么开口而踟躇之际,那帮彪形大汉倏忽十个一组十个一组地冲入两侧的黑暗地带,转瞬间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六人。其中五人解开海豹皮革囊,取出一些奇形怪状的工具,对着一块巨大的礁石鼓捣了片刻。不久就听“嘭!”地一声巨响火花四溅,礁石上空飘起了一只造型别致的气死风灯,幽幽闪耀着绿莹莹的光焰。灯笼与礁石之间连着一根细绳,绳子一头深深刺入礁石,显是强弩发射的利箭带进去的。
欧兹恍然大悟,原来海面上的光焰都是这种气死风灯,绳索下端皆钉入海面下的暗礁上,现在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气死风灯怎能长时间滞留空中而不坠落。
“‘鬼眼灯’使用的燃料是阴磷,燃烧时产生大量气体,它们通过灯笼底部预留的孔洞排出时,会形成一股相当强劲的推力,能让灯笼长时间滞留在半空中不坠落,直到燃料耗尽为止。”一把沙哑沉闷的嗓音,毫无征兆地在身畔响起,幽幽地传入欧兹的耳鼓。
欧兹扭头望去,顿时吓了一大跳,因为身旁居然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他是一名瘦削文弱的年轻男子,身穿黑鲨鱼皮水靠,瞧岁数顶天不超过三十岁,乌黑亮泽的长发披肩。额前垂下一绺头发,遮盖了右眼和小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左眼明亮锋利犹如刀锋剑刃,非常可怕。
一阵清风吹过,撩起他额前那绺头发,露出小半张银灿灿的面具。那副面具栩栩如生,雕琢着魔神阿修罗不完整的冷酷脸谱,斜斜地遮盖了三分之一的面容,更惊人的是,他右眼位置并未开洞,显然也不需要开洞,那只银灿灿的魔眼正充满酷厉之色,凶神恶煞般狠狠瞪着欧兹。
欧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晌才察觉失礼,干巴巴地蠕动了半天嘴唇,才冒出一句道:“小……小人是……是蒙塔拉村长欧兹,参见阁下!”凭着多年混迹官场和伺候达官贵人的经验,欧兹从这名年轻人身上嗅到了贵气十足,断定他一定是手握重权的大人物,所以言辞举止上愈发恭敬有礼了。
年轻人淡淡道:“杨铁,天堂近卫军长。”
“‘银面修罗’!”欧兹失声惊呼,遂两脚一软差点就摔倒在地,幸亏被年轻人伸手搀住。其实何止是他一人,凡是听到“银面修罗”四个字的蒙塔拉村民,莫不感到极度震惊。
据说天堂近卫是天堂岛八郡部队中的精英,能够在战场上给敌人造成最可怕的威胁。天堂近卫的特权象征是一顶戴在头上的白色鹤羽高帽,这支部队允许每一名战士自由选择适合自己的武器,所以常常能在他们身上看到各式各样的刀剑、弓弩和特制的火器等等。
在李德宗驱逐“北极星”宿,统一自由都市联盟为天堂商会,并且持续发展二十年后的今天,成为天堂近卫已可以说是所有高唐籍佣兵的终极目标与最高荣誉。现在只有具备了过人能力和非凡成就,才能加入这支商业帝国中最精锐的部队。
它不同于风云的骑士和恺撒的战士,出身高贵的世家并不能因世袭制度,成为近卫军中的一员。当两大帝国的军团由贵族们(无论他们是否合适)指挥时,一名天堂近卫军士兵的军阶,完全由他以往的功勋所决定。在这个普遍缺乏精锐武士的时代,高唐本土上天堂军团拥有了几乎无敌的战斗力,曾多次给予挑衅者最惨痛的教训,使他们再也不敢轻易窥伺天堂的财富。
而做为天堂近卫军的奠基人之一(另一人是李德宗),这群桀骜不逊的战士首领——“银面修罗”杨铁,更成了高唐八岛家喻户晓的传奇英雄。他的成名之役就是,率领刚刚组建成功不足三天的天堂近卫军,一举击溃了原来盘踞在天堂岛上十年,以“北极星”宿为首的“北斗七星”佣兵团。
斯役他付出右眼为代价,力挫当时号称高唐第一剑客的宿,导致后者率领残部远走他乡,龟缩至风云帝国南疆养伤三年方才痊愈。之后宿再也不敢踏足高唐八岛半步,实是那一役被秉性刚烈果决的杨铁吓破了胆。由此“银面修罗”杨铁一跃成为高唐顶尖高手,声望之隆较四大贤者有过之而无不及,成为无人敢惹的狠角色,是天堂商会的保护神。
杨铁万万没料到自己的腕儿居然如此响亮,怔了怔遂哑然失笑道:“匪号而已,有辱诸位清听了。”言罢对已站稳脚跟的欧兹,和颜悦色地道:“本来上岸跟妳接头的人应该是杨柘,妳们也算打过多次交道的老熟人,但盟主临时更改行动计划,派他去执行其他任务了,所以换我前来。嗯,不知他让妳找的向导到齐了没有?”说着瞥了一眼欧兹身后的三十余名村民。
欧兹忙道:“找齐了,找齐了,就是他们……”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村民们道:“这些人都是蒙塔拉村欧氏一脉子弟,忠诚方面绝对可靠,对全岛地理也了如指掌,请大人放心,肯定误不了事。”
杨铁微笑道:“那就好,妳费心啦!呵呵,只要今夜一战功成,按照事先约定,蒙塔拉村将晋级为镇,同时委任妳为镇长,全权负责管理阁道岛南区的行政工作。本座预祝妳高升喽!”
欧兹乐得合不拢嘴,心中暗忖道:“他娘的,都快三十年了,老夫我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一把,再不用忍受卡凯尔和多鲁鲁的闷气啦!嘿嘿,看妳们还敢不敢跟老子厚颜无耻地提什么初夜权不,这回统统让妳们人头落地,这就是平素作恶多端的下场!”
欧兹还在脑海里歪歪(YY)不止的当口儿,黑暗中迅捷绝伦地滑出数十条矫健身影,悄无声息地肃立到杨铁背后,那些人正是刚才被派去侦察敌情的天堂近卫。
看到属下们打出的方圆数里平安无事的手势后,杨铁目光灼灼地盯着欧兹,漫不经心地道:“稷下港的海岸巡逻队,一般都在什么时间经过此地啊?”
欧兹闻言愣了一下,遂想也不想地答道:“稷下港守备克莱恩是一个老顽固,从不知更改巡逻时间的,每天三次雷打不动,都是在早饭、午饭、晚饭之后,沿着暗礁带边缘,马马虎虎地兜一圈走人。那帮懒塌塌的家伙,夜里从来都不肯巡视的,因为骷髅海岸夜间多有鲨群游弋,他们的任务也多是防备奴隶逃跑,所以根本不太上心哩!”
杨铁淡淡地哦了一声,悠然道:“既然如此,我们也莫辜负了稷下港那帮蠢货们的一番好意,现在就开始登陆吧!”话音才落,就听“嘭!嘭!”之声大作,岸边礁石上每隔十丈亮起一盏“鬼眼灯”,加上最初那一盏,恰好凑够五盏。
欧兹若有所思地瞅着岸边的“鬼眼灯”,心道:“嘿,好周密的布置啊!第一盏灯传递安全抵达的消息,这五盏灯传递可以登陆的消息,天堂近卫军果然名不虚传呢!”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航道内水声大作。凭借多年行船经验,欧兹立刻判断出有大批船只急速驶近岸边,那数以万计的船桨划过水面时发出的噪音,彻底搅碎了夜晚的宁静。
片刻后,一艘两艘三艘……数以百计的登陆艇靠岸了,从船上跳下一队接一队身穿黑鲨鱼皮水靠,手拎海豹皮革囊的彪形大汉。在沙滩空地上,他们秩序井然地排成一座座方阵,随着长官一声令下,飞快地打开海豹皮革囊,取出里面的器械开始武装自己。
蒙塔拉村民欣赏了一阵眼花缭乱的换装表演后,蓦然发现眼前的战士们已跟刚才截然不同。他们竟统统穿上了阁道岛城卫军的制式军服,即内衬质地粗糙的白色平纹棉布衣,外罩土褐色硬皮铠甲,乍看根本分辨不出是敌人伪装的。
唯一区别标志就是额头上绑的一条鲜红缎带,但是当他们戴上硬皮盔后,连这一点点区别也消失了。此外他们每人还背缚一柄厚背薄刃的狭长钢刀,腰悬折叠劲弩和大量利矢及许多稀奇古怪的杀人利器。那些空空如也的海豹皮革囊,则全部被叠好装上登陆艇,再次运回战舰。
一艘艘登陆艇陆续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当最后两艘登陆艇驶离海岸的时候,绿色航道的指示灯也开始一盏盏相继熄灭,骷髅海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黑暗与静谧。
欧兹正觉眼前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之际,一把沙哑沉闷的嗓音,霎时把他拉回现实。
杨铁幽凉地道:“午夜狂欢即将开始,我们起程吧!”
欧兹下意识地瞅了杨铁一眼,正瞧看到一只嗜血如狂的鲜红左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禁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幸好他及时记起身边的人是谁,这才努力抑制住狂呼救命的念头,颤声道:“是……是大人!”言罢三步并做两步逃到村民中间,把他们一个个指派给天堂近卫军的先头部队做向导,立即上路。
其实杨铁对欧兹根本视若不见,那只银灿灿的魔眸,仿佛拥有生命般痴痴凝视着北边釜城方向,良久一动不动;在他身前是一组组一队队一营营的天堂近卫军士兵,气宇轩昂地整齐开赴战场;而遥远的暗礁区外,是整整二十艘“狂鲨”级巡洋舰组成的精锐舰队,顺利地完成了运兵任务后,幽灵般消失不见,就像它们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
海天依旧,物是人非,弹指间谁知有多少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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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桧猬堡显得十分肃穆而静谧。
夜半更深,所有的动物都停止了活动,只是偶尔听到鹦鹉溪下游的蒙塔拉村中传来几声狗叫声,划破这万籁俱寂的夜空。朦胧的斜月映照着千屋百室,堡寨一半沉浸在月光中,另一半则笼罩在夜的暗影里。天上的北斗星和南斗星也都倾斜着,默默地暗示时间的流逝,夜更深了。
在桧猬堡东营盘中央,有一座巨型的白色圆顶大帐,是堡主多鲁鲁日常起居、办公、议事、宴请宾朋、发号施令的场所。部下一般尊称为堡主府,而恨其入骨的奴隶们则戏称为高唐包,暗指高唐异族混血儿多鲁鲁是个狗杂种。
据说最初这种生活习俗源自塞外异族,他们居住的就大都是圆顶帐幕,不过一般都使用黑色材质,而不是高唐人一贯崇尚的白色。在米洛斯大草原上,帐幕被异族人统称为包,但由于各族的包风格迥异,差别甚大,所以前面还要冠上族名以示区别,譬如:狴奴包、格萨哈包、鄂伦包、塔帕包、纳丘穆包。
包通常是用桦木制成的可以折叠的支架和木制的圆形围架穿连而成,四周及顶端裹以白毛毡,并镶以锦缎做的富有民族特色云纹花边,显得非常美观大方。包冬暖夏凉,易于搬迁,故是异族牧民理想的住室。不过多鲁鲁看中的绝非以上那些优点,他只是想炫耀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和与众不同的品味,以及方便呼朋引伴,把大伙儿聚到一起寻欢作乐罢了。
这座足以容纳两百人同时进餐的高唐包,曾极为荣幸地不止一次接待过红杉大公卡力班、定国大公雨少爷等当朝显贵。通过长期举办这种盛大宴会,更使得他的地位稳如泰山,牢牢坐住了油水丰厚无比的桧猬堡主之位,继续肆无忌惮地过着压榨盘剥奴隶的无耻生活。
可以说在桧猬堡这一亩三分地上,多鲁鲁就是至高无上的主宰,他的命令决定一切,尽管论起爵位他只是一名三等菖蒲伯,说起官职也仅为统辖两个千人队的团长,但这丝毫都不影响他的权威。
今夜高唐包内正举行一场丰盛的晚宴,名目是庆祝多鲁鲁终于扳倒了一名宿敌,即一直瞅他不顺眼总想找机会弹劾他的刑部御使三等蝶豆伯梅利安。